周济人和谷稚都看到了刚刚的那一击。
木剑开屏。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拦下铁五的杀招之后,神情不变,看样子极为轻松……东洲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天才?
“长野,顾南风。”
顾南风很有耐心地微笑,再次自我介绍。
周济人露出了恍然的神色,他轻声笑道:“我说是谁有如此实力,原来是顾家少主……”
谷稚和颜悦色问道:“一晃八年,你终于从北洲要塞回来了?”
因为清冢法案的推行,顾家曾经历过一段漫长时间的斗争,顾长志先生的沉睡给这座江北古城带来了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在外洲别有用心的势力干预之下,守旧派曾遭遇过巨大的重创。
而在旧派跌落谷底之际,年轻的“顾家少主”被送往北洲,名义上是磨砺,但实际上是避难……如果出现了最坏的结果,那么至少要保留希望的种子。
“嗯……回来了。”
顾南风恭敬开口,然后顿了顿,声音很轻地续道:“……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
顾家在破败中重振。
长野亦是如此……如今的东洲因为顾长志的沉睡,逐渐沦为最高席意志下的棋盘和玩物,无声的硝烟已经蔓延了很多年,只不过人们尚未看见。
为了送他离开长野,许多人心甘情愿抛弃了自己的性命……而这枚长野城的希望种子,抵达北洲之后隐姓埋名,在要塞的战争中满饮着鲜血成长,终于不负众望,熬到了生根发芽的一天。
“真令人感动啊。”
周济人笑了笑,道:“顾家未来的家主苦熬八年,终于修成封号,然而远赴千里,回到东洲……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回长野城稳固大局,而是来大都解救法案危局。”
“眼下的事更重要。”
顾南风没有过多解释,轻声纠正道:“另外,大裁决官先生……我不是您口中的少主。顾家的家主只有一位,那就是顾长志先生。”
顾长志膝下无子,亦无爱人,他将自己的一生热血都奉献给了北洲的要塞,五洲的人民。
在长野城的旧派,这是全天下最值得敬重的人。
没有之一。
周济人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可是忽然止语。
他眯起双眼……
在树先生抵达【须弥】领域的那一刻,圣木就已经释放而出,无数藤蔓在地底潜伏而行,直奔狮子巷而去,那里的铁锈血气已经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今夜的战斗异常惨烈,倾塌的街巷遍地躺着伤者,他们都是负责巡守老城,守护陆南栀的超凡者,当中也有许多职官。
他们为守护夫人而献出了自己的鲜血。
只是……在【使徒】面前,寻常超凡者的力量,显得太微弱。
圣木第一时间铺开,为这些伤者治疗伤势。
而在整座战场最惨烈的中央凹坑,周济人借助圣木的视野,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个浑身染满鲜血,早该死去的枯槁身形,悬浮在凹坑之上,在他眉心之上,一枚炽热发光的纹章,垂落出丝丝缕缕的神圣辉光,这些辉光闪耀着光明的神力。
枯槁之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的意识也一点一点恢复清醒。
宋慈悬浮着微微侧首,他看到狮子巷破土而出的【圣木】,有一根藤蔓搭在了他的身上,试图输送温暖的木之力。
宋慈欣慰地笑了笑,轻声喃喃道:“树先生……谢谢……”
“但……不用了……”
他轻轻推开了藤蔓。
那干涸的身躯,仿佛拥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纹章被他握在手心,宋慈落在地上,他心底生出了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
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
他闷哼一声。
炽热的圣光瀑开——
那是比【圣木】更纯粹的神力,被宋慈泼洒而出,如甘霖一般,浇灌到整座狮子巷的上空。
被钉穿在石壁中的柳祎,意识从沉沦中逐渐变得清醒,她感觉穿心的痛苦逐渐远离自己的肉身……迎接自己的不是死亡,而是新生。
她低下头,不可思议地凝视着胸前……那钉穿胸背的铁器自行脱落,伤口以飞快的速度结痂。
不止是她。
狮子巷的职官,诚心会的巡守者……或许今夜他们本该永眠,但有一只无形的神手伸出,将他们从地狱的边界线拽了回来。
漆黑的乌鸦鸣叫着不祥,远远飞离老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坍塌老宅院的上空,那有一道燃烧雪白辉光的身影,因为光芒太甚,以至于其真实面容无法被看清。
但可以看得很清楚的是……在他背后,生出了一对绚烂的羽翼,如白鹦一般圣洁。
……
……
第二百三十一章 疯子
远方的辉光冲天而起。
纹章散播的辉光,如甘霖一般,落在远方的狮子巷长夜之上。
远在【须弥】领域边界的顾慎他们,也都看见了这惊人的一幕。
“这是……?”
谷稚先生皱起眉头。
“是信物的力量。”不等顾南风开口,树先生悠悠地道,“你是为了寻找使徒而来……”
“是。”
顾南风点了点头。
“鹦集他……是【使徒】?”
夫人神情复杂地看着远方那道掠来的流光,非常小声的开口。
这个信息实在让她难以相信。
因为宋慈出生在老城区,也生长在老城区,跟随自己后从未离开过大都……这是一个跟长野城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更不用说被顾长志看中,被钦定选为【使徒】。
从目前东洲水深火热的局势来看,夫人心中有些怀疑……所谓的【使徒】,只是顾南风从北洲要塞返回长野之时,为了抵制法案而选择的权宜之计。
议会所有人都在怀疑顾长志的死活。
这个时候,如果出现了他的【使徒】,那么大部分的质疑就都会被打消。
……
……
有相同想法的人,不止是她一位。
【须弥】收缩之后,黑夜仿佛坍塌了一般,一轮漆黑的圆月收拢,悬挂在秦夜的背后。
两位使徒悬在高空之中。
“现在怎么办?”
铁五有些犹豫,他此行的任务是杀死陆南栀,并且尽可能探查顾长志的生死真相……如今第一个任务应该是失败了。
大都区出现了三位封号实力的超凡者。
这其中的任何一位,自己不动用信物,都不是对手。
在秦夜不出手的情况下,动用信物……他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够完成第一个任务。
狮子巷那个被自己击倒的男人,竟然是长野城的【使徒】,他有信物,那个家伙也有信物……更何况冥冥之中的使徒感应,让他觉得,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隐藏的其他危险。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完成了第二个任务?
顾长志的生死,在宋慈觉醒的时候,已经可以确定。
在铁五看来,【使徒】的出现,就意味着神之力的凝聚,哪怕那个姓顾的男人沉眠在清冢之中,只要他仍然能够遣动自己的神力,那么最高席,就注定会为他留下一个位置。
铁五已经想撤了。
“再等等,神座大人正在关注着这里,或许接下来会有新的指示。”秦夜平静道:“更何况,好不容易见到了东洲的【使徒】……为何不交一交手?”
铁五心底腹诽道:“我倒是想打,但你丫就是一个看热闹的……”
他和秦夜分别侍奉源之塔的两位不同神座。
此行的任务也有所不同……酒神座的命令是杀死陆南栀,替赵氏结束法案争端,而秦夜的任务应该是找回遗落的狮醒技术。
与【使徒】交手,并非是秦夜任务中的必要环节。
这也就是为什么……先前在南湾大厦顶层之时,秦夜曾告诫铁五,无论打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帮忙。他来大都只为一个目的。
“我的任务失败了。”秦夜瞥了眼铁五,道:“狮醒技术已经被销毁……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继续袖手旁观,同为源之塔的【使徒】,我现在会尽全力辅佐你完成当前任务。”
见铁五没有回应。
秦夜继续道:“如果你怕输的话,我可以动用信物,在最后时刻撑开领域,你不用担心会死在东洲。”
“你说什么?”铁五挑眉:“我怕输?我会输?”
他回头望去。
长空之上,那道燃烧着雪白辉光的身影转瞬而至,落在老楼的屋顶之上。
信物逐渐收敛辉光。
宋慈背后的洁白双翼,也缓缓随之收敛……这是他第一次动用所谓的“信物”,本以为还会有什么复杂的步骤,比如滴一滴血,或者颂念某种奇异的咒语,但实际上全都没有。
当顾南风将纹章交付给他的时候。
一股无形的感应就荡漾生开……这是根本就不需要教导的“本能”,正如人类出生便会睁开双眼一样。
“呼……”
宋慈面色有些复杂,他伸出双手,感受着此刻的呼吸。
这是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从寂灭中复苏,从死亡中心生,他仿佛能够感受到浑身每一寸肌骨的蠕动,完全掌握了这具身躯的每一寸经络。
但同样的,无论怎么舒展身子,始终觉得有一些不适。
动用纹章的那一刻,一缕超越超凡源质的力量,跨越物质界传递而来,烙刻遗留在了他的眉心精神之处……这就是神之力。
享受过神之力的人,回归凡俗之时,或多或少都有些不适,但慢慢的就会习惯。
这是顾慎第一次见到所谓的【使徒】,眉心的炽火生出了强烈的感应,这种感应不是贪婪的想要吞噬,更像是一种同类之间的平等欣赏……
他看着宋慈背后的双翼,觉得异常的养眼,以及赏心悦目,不由称赞道:“好漂亮的……鸟人。”
听到“鸟人”这个词,宋慈没有生气,而是咧嘴笑了笑。
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还记得很多年前,夫人把自己从老城区带出来的时候,曾说……他不是世人口中那个只会传染不幸的乌鸦,终有一天,他会展开洁白的双翼。
这是真的么?
他只当这是个笑话。
可这么多年,夫人一直喊他鹦集,很显然夫人并不认为这是一个笑话……无论外面人怎么看他,在夫人眼中,他不是乌鸦,而是白鹦。
对于从老城区底层一步一个烂泥脚印走出来的莽夫混蛋而言,他不在乎所谓的礼仪道德,也不在乎自己的翅膀是黑是白。
从夫人喊他鹦集的那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心……哪怕洒干热血,也要保护夫人的周全。
很多人会觉得无法理解。
但……这就是他的行事之道。
若是谁,敢伤害夫人。
那么他绝不饶恕。
“动用神力,会造成很大的负担。”顾南风认真地提醒道:“不易久用。”
“我知道了。”
宋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