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大家伙,似乎是想对自己传递什么。
“跑……”
冢鬼栽倒在了顾南风的身边,他被顾家少主一把提起,声音虚弱,“快跑!”
顾南风神情也是一片惨白。
他被火种的神威笼罩……此刻行动速度,也变得极其缓慢。
“亢!”
旅者保持着这个姿势,仰天怒吼,吐出震颤天宇的一道晦涩音节。
整座苔原监狱,都被音浪席卷!
好不容易和顾南风会和的冢鬼,被这道音浪,冲地重重飞出,他摔在了一座雪坑之中,抬起头来,只觉得额头一片温暖,滚烫的鲜血流了下来……但此刻的他竟然不觉得疼痛。
冢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扶住一块等腰高的细长石头。
他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天鞘已经被撼动,无数破碎的“石屑”,被那个大家伙捏碎,震飞,自己身边的这一块飞石,就是从天鞘表壳,脱落而来。
真倒霉啊。
自己……果然是被厄运缠身。
长途跋涉,没有遭遇意外,那么便在抵达目的地之后……遇到这种无法理解的灾厄现象。
不过……似乎有人比自己更倒霉。
冢鬼抬眼望向不远处,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座铁牢笼中,一位超凡者被飞出的“天鞘碎片”刺穿了胸膛,攥握着天鞘碎片的双手,只是坚持了数秒,便无力垂下,大量鲜血从铁栏之中流淌而出,汇聚成一条猩红小溪……这个比自己更倒霉的倒霉蛋,竟然就这么死了。
与他比起来。
自己只是擦伤,这或许算是好运?
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冷冷望向那个拔剑的怪物。
两道目光对接。
拼了命想要拔出天鞘的旅者,忽然变得安静起来,它浑身燃烧着滚滚火焰,在无数音浪席卷的狂热风暴中央,它再一次吐出了晦涩复杂的音节,没有人能够听懂它在说什么。
除了冢鬼。
“主人。”
邢云怔怔站在原地。
那道晦涩的古文,传入他的精神海中……没有经过思考,就浮现出了对应的意思。
主人……
那个家伙,在喊自己主人。
大家伙那张丑陋狰狞的面孔,在这一刻好像变得温柔起来了。
“终于……又见面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家伙啊……
被热浪席卷包裹的邢云,忽然感受到了没来由的悲伤,从心底涌出。
长黯的精神海深处,好像有一抹亮光要燃起……
巨人吐字的声音,也变得熟悉起来。
“请务必……拔出它。”
下一刻。
天顶云层之中,翻涌起了尖锐的破空声音,托举着女皇信物的阿旒尔,终于不再安静旁观……千万把北洲大寒之剑,破开她掌心的那层银幕,向着那燃烧火种的“旅者”撞击而去。
铺天盖地的银剑,穿透旅者的胸膛,肩背,头颅。
“珰!”
巨人的脑袋,重重撞击在天鞘硬壳之上。
它硬生生扛着女皇的剑击,竭力用自己的额首,叩打着坚不可摧的石之剑!
那看似疯狂的怒吼,在冢鬼耳中,却像是卑躬屈膝的恳求。
“请您……”
“拔出它!”
碎屑四溅。
整座雪笼,都被灰蒙蒙的天鞘石屑所包裹,负责监管苔原监狱的超凡者们,已经开始了紧急撤离,恢复过来的顾南风,连忙冲了上来,拽着冢鬼向安全区域撤退。
邢云怔怔看着那不断叩击石剑剑鞘的巨人。
一下。
又一下。
他只是觉得悲伤,却不知悲伤从何而来,仿佛有久远的记忆即将苏醒,但可惜的是,精神海中那抹即将点燃的光……最终仍是无声熄灭……
最终,这个世界,重归寂静。
千万缕银光,密密麻麻,插在了旅者的后背之上。
来自旧世界的“神”,跪倒在天鞘之前。
直至死亡。
它都未能拔出这把陨落的“石之剑”。
也未能唤醒真正的“拔剑人”。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火之人
苔原监狱,被撞碎了一个巨大窟窿。
铁壁坍塌,雪尘纷飞。
但近百艘重型机和北洲源能艇,在空中斡旋……被关押在苔原监狱中的罪犯,尤其是靠近“天鞘”核心区域的,根本没有逃离的机会。
所有人都注视着巨人跪倒在天鞘前的画面。
“诸位,旅者已经陨落。”
“它并非是被陛下所杀……更像是,自己燃尽了自己的生命。”
借着神念执掌万千大寒之剑的阿旒尔,在精神链接中轻声开口:“对北洲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要不了多久,‘熔炉’可以提取到更加纯粹的‘火种’作为火源了。”
神级生物,即便死去,身躯也不会立即和火种剥落。
这需要一些时间……
随着阿旒尔的抬手动作,那无数柄插入旅者后背的大寒之剑,剑柄位置,喷吐出银色丝线,缠绕在超大型源能艇的腹部铁顶位置,那跪倒在天鞘前的巨人,就这么被颤巍巍地提拎起来。
只不过此刻,它彻底失去了声息。
这枚火种不再炽烈燃烧,以至于四周凛冽的风雪都染上了一层枯寂。
北洲要将“旅者”带回中央城。
这具尸体会被重新投入【熔炉】之中,地底研究所将进行最后的解剖,以及实验……旅者竭力而亡,对中央城而言并不是坏消息,可见证这一幕的诸公诸将,却开心不起来。
要不了多久,中央城将会获得无尽的能源,四周的中小型城市也会逐渐飞升,拥抱温暖。
但……
这个大家伙,叩击天鞘的画面,实在击人心弦。
看到这一幕的每位超凡者,心中都反涌起了难言的悲伤之意。
这明明是一个外来物种。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或许是旅者一族,六百年前……也是人类迁移逃亡的一份子。
看到了这个巨人的死亡,让所有人心头都蒙添一份阴影。
……
……
在旅者的尸体,被超大型源能艇提起之后,灾后的重建任务,很快就恢复开始。
空中弥漫着天鞘的碎屑。
阿旒尔动用了女皇陛下的神域,将这些碎屑尽数清除,随后北洲的诸公诸将,驾驶飞艇降落,帮助苔原监狱的超凡者们,一同恢复那被破坏的巍峨铁壁。
顾慎来到了天鞘之前。
狂风呼啸,顾南风也来到了这里。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静默。
六百年,天鞘始终牢固,可如今,却是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虽然旅者没有直接将其拔出,但这巨石的坚硬表壳,却是被击碎了不少。
苔原监狱之中关押的一些凡人,也受到了程度不一的伤害。
此刻,天鞘核心区域,散落了一地碎屑……在脱离了“本体”之后,这些石屑,仿佛失去了它们的魔力,顾慎捡拾起了一片,轻轻在指尖捻动,将其碾碎成渣。
传言中,天鞘是需要尽量远离的禁忌之物。
一旦触碰,能力便会遭到破坏。
显然,此刻散落满地的石屑,并不具备这般诡异的力量……这些材质不明的未知石屑,就是因为聚拢在一起,才让人感到可怕。
“二十多年前,顾长志先生曾来过一次【雪笼】。”
顾南风开口打破了平静:“他站在天鞘前,伸出手掌,触碰了这把‘石之剑’……”
顾慎挑了挑眉:“石之剑?”
“是的,石之剑,苔原人一直这么称呼。”顾南风仰望高天,问道:“你难道不觉得,天鞘像是一把剑么?一把直指云天的剑。”
顾慎顺着顾南风的目光,向着天顶望去。
无数石屑蔓延生长,宛如一根通天藤蔓,穿透云霄。
或许在这些石屑之下,什么都没有。
但站在这里,看过一眼之后,顾慎便觉得……这就是一把剑。
“我听说,天鞘与地面相连,根本就不像是我们所看到的那样,露出一截,这不是一个可以拔出来的东西。”顾慎微微停顿,道:“因为……就连顾长志先生,都失败了。”
天鞘坠入苔原——就像是漂浮在深海之上的冰山,这通天之剑,只是巧合露出的一部分,真正的底座,已经和苔原方圆十数里的冻土结合,生根。
“不……”
顾南风柔声笑了笑。
他望向不远处,目光落在了天鞘的底座位置……从护送冢鬼抵达目的地后,他便围绕着天鞘,转了一圈,仔细打量了一圈。
最后,他找到了“这里”,一个特定的角度。
“我相信……顾长志先生,只是没有去‘拔’天鞘而已。”
顾南风伸出手指,轻轻点指那个方向。
顾慎看去,陷入了沉默。
在天鞘底座之上,有一枚凹陷下去的手印,因为天鞘原石过于庞大,而且平常不会有人靠近……所以这些年来,几乎没人发现这枚手印。
这是顾长志当年所留下的凹坑。
顾慎忽然想起了在神祠山看到的画面。
顾长志重伤而回,坐在山顶,看着漫山黑花,最终没有伸手采摘……对于这位一度站在七神之巅的“战神”,世上似乎已经没有了他所做不到的事情。
只有想做,或者不想做。
“天鞘落在这里,如果真拔出来,未必是一件好事。”
顾南风认真说道:“人类最大的武器,就是智慧,那些破碎的,无序的,只要用心经营,其实都能焕发光彩。这里曾是混乱之地,但在五大家和三所介入之后,【天鞘】成为了镇守苔原监狱的‘神物’,如果当年顾长志先生将其拔出……恐怕东洲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又需要重新规划了。”
“是啊……”
顾慎轻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