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颤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远方被围拥群簇的男人,喝太多酒果然不好,那个家伙的影像在自己眼中一片模糊,指了几次,也不知道有没有指对。
宋慈含糊不清地嘀咕道:“还记得我刚刚说的吗?那个家伙一定是个大人物,对着他的脸来上一拳,一定会很爽。”
顾慎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想打吗?”乌鸦咧嘴笑了,他做贼心虚地小声提议道,“打完就跑的那种。”
乌鸦这种人的身上,有种莫名的魅力,他会穿着人字拖在老城区像只鸵鸟一样狂奔,会用拳头当面狠狠打烂诽谤自己的那人牙齿。
他生活在秩序井然的大都,所行之事却背离了这些条条框框,种种规则。
既然改变不了这个环境,那么索性就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对大都金字塔最上层的那部分人,竖起一根大大的中指。
一拳打在大人物脸上。
打碎的不只是几颗牙齿。
而是高高在上的规则。
顾慎沉默了片刻,在那位老牛仔走来的时候,或许只有那么不到十步,他问了自己这么一个问题。
有没有某个时刻,自己也有过和乌鸦一样的冲动,想把自己的拳头,砸到某位深恶痛绝的大人物脸上。
或许狮醒酒不是毫无作用的。
至少在这一刻,顾慎感觉自己身体里睁开了一双从未睁开的眼睛,血液变得滚烫,沸热,身体里像是有一头狮子醒过来了。
于是少年轻声问道:“打得过吗?”
乌鸦愉快地回应:“当然。”
顾慎又问:“跑得了吗?”
乌鸦爽朗笑道:“当然!”
“那么……”
顾慎老老实实地说道:“我想试一试。”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
乌鸦陡然下蹲起身,一击重拳打在牛仔男人的下巴上,猎枪扳机在这一刻艰难万分的叩动了,一声巨响打破长夜的寂静,从枪管里轰鸣而出的大号子弹偏移了原先轨迹,擦着宋慈的摩托车头盔呼啸划过,直接将小巷一旁的路灯轰得支离破碎,灯光罩子碎片漫天飞舞,一个男人如同沙包般飞起,鲜血和牙齿脱口喷出,与罩片碎屑纷纷扬扬落下。
这一幕惊呆了赵器,还有随行的超凡者们。
“上车。”
乌鸦跨坐在摩托车上,油门拧死,越野轮胎在地面上暴怒地嘶吼,像是一匹随时可能脱缰而出的野马,顾慎反应速度极快,在乌鸦开口的那一刻就翻身坐在后座,伴随着破碎洒落的灯光,这辆巨大马力的红色摩托前半截车架高高抬起,向着街角巷尾的那面小墙撞去——
“快——保护——”
赵器的声音刚刚开口。
“我”字还没有出口。
眼前只剩下一片巨大的黑色阴翳。
那是一台巨大的重型摩托,几乎将赵器的全部视野都覆盖。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没有人会想到一个烂醉如泥的酒鬼,在清晰找到方向的前提下,还能策划出如此精准的行动路线,有人拔出腰间长刀准备还击,只是下一刹就被摩托车的烂醉酒鬼一脚踢得倒飞而出,这一脚的威力比猎枪的红银子弹还要更大,小巷一侧的整面墙壁都被轰塌,拔刀之人已经失去意识,半边身子嵌入破碎墙体之中。
回想起先前牛仔的下场,所有人都惊呆了,赵公子说这个醉鬼是条野狗,可如今看来,这是一条不折不扣的疯犬。
于是好笑又讽刺的一幕出现了——
夜行老城区的赵公子,所带来的那些“忠心耿耿”的护卫,在危急关头几乎没有人真正敢拿性命上前,去阻拦那辆摩托,高亢轰鸣的摩托,一路摧枯拉朽地前进。
一道道身影被打得抛飞而出。
狭路相逢勇者胜,萌生退意就不配赢下这场狭窄小巷的对决!
最后只剩下孤独无助的赵器,愤怒、惊恐、畏惧地看着那片巨大黑影压下……
他的眼前,最终出现了一枚拳头。
让他心生庆幸的是,这不是那个醉鬼疯狗沙包大的拳头,而是来自于摩托车后座的那个年轻人……那个脸上写满了淳朴,和善,以及跃跃欲试的年轻人。
有些事情无法抗拒,就只能选择接受……
这个年轻人的拳头,看起来不是很大,应该不会那么疼吧?
“轰”的一声!
赵器觉得自己的面颊像是被一柄重锤砸中,所有的意识都被凿出了身体,他仿佛能感觉到浑身骨骼的颤栗,面部肌肉的抽搐。
拳头不大。
但是很硬。
自己好像飞了起来,至少是双脚离地的。
轻飘飘的飞起。
重重的落下。
喧嚣的长街,在最后一道油门的喷射声中迎来了长久的寂静,在老城区居民愤怒骂娘的谴责声中,两条疯犬一骑绝尘地狂奔而去。
“感觉怎么样?!”
宋慈拧死油门,扭动身躯,他愉快地吹着口哨,庆祝着这场狂欢的胜利。
深夜的老城区已经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破碎的小巷灯光,还有陈旧的斑驳墙壁,都隐没在黑夜中,摩托车驶向了荒无人烟的郊外,这里寂静的好像是天堂。
坐在后座的年轻人,久久没有回应。
顾慎只是默默看着自己的拳头,拳头上面残留着一些血迹……这些不是自己的,是那个富家公子哥的。
他动用了炽火,包裹了自己的拳头。
在动手前,他就考虑了出拳可能导致的麻烦,炽火灼烧了现场可能留下的生物气息,乌鸦的呕吐物,以及不经意间留下的指纹。
打了,跑了,再也不见了。
“你说得没错……”
顾慎轻轻吐出一口气,笑道:“殴打权贵,确实很爽。”
第九十九章 烂泥
赵器从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他的牙齿被打掉了三颗,半边面颊肿胀到无法说话,醒来之后,回想昨晚这一切,最令他愤怒的不是出拳的那个年轻人,下手太黑……而是昨晚在最关键的时刻,自己花了大价钱招来的那帮打手,竟然没一个人敢抗在自己面前。
“赵公子……昨晚发生什么了?”
柳祎正守在病床前,她叹了口气,道:“您怎么会想到要去老城区的,那里乱得很,又没有监控,现在出了事情……想追查都很难。”
赵器张了张嘴,面颊顿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神情阴沉,咬紧牙关,“遇到了两个醉鬼。”
柳祎沉默了,她神情复杂地看着赵器……心想这应该是今年最离谱的鬼话,两个醉鬼,能把赵氏的未来继承人,打成这样?
昨晚的现场她去看了一遍,随赵器一同出行的超凡者全部都被撂倒,这可不是什么醉鬼能做到的事情。
这件事情多半是早有预谋。
“有没有可能,是诚心会做的?”柳祎想了很久,问道:“之前才闹了矛盾……陈叁会不会把这笔账,算在你的头上?”
“不可能……”
赵器摇了摇头,他声音很是虚弱,含糊不清,但字字带着诛心般的杀意,“昨晚的现场你检查了么?那个醉鬼趴在墙角吐了好一阵……”
“墙角什么都没有。”柳祎叹了口气,道:“我动用了侧写,昨晚现场被特殊的手段处理过了……回溯的影像也是一片模糊不清,没有任何有用的讯息。”
怎么可能?
赵器瞪大双眼,他又道:“我挨了一拳,脸上有残留的皮肤组织吗?”
“什么都没有……公子,你的脸上都是血,你一个人的血。”
柳祎仍然是摇了摇头,“不过,还记得昨晚行凶人的长相么?只要还记得长相,我们就能找到线索。”
“一个人,戴着摩托车头盔……”
赵器喃喃道:“另外一个……是打我的那个……他是一个……”
说到这,他忽然怔住了。
他明明记得的,那一拳打在脸上的时候,他看清了那个家伙的长相……可是现在脑海里空空如也,一片空白,记忆中被打了一拳的镜像变得无比模糊。
赵器胸膛里浮现无名的怒火,他强忍着愤怒坐起身子,浑身都开始颤抖。
自己的记忆,被清除了。
“看来……是精神系超凡……”
柳祎看到赵公子的反应,心底很清楚,这件案子极大概率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以目前的线索,根本就查不了了,只能不了了之。
“再过一个月,就是年终舞会了。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能需要静养好一段日子,舞会还能参加么?”柳祎犹豫了一下,问道:“还有,这件事情……需要对夫人说么?”
“舞会没问题,我能参加的。”
赵器捂住下巴,艰难嘶声道,“陆南栀她问起来……就说我生了点病。昨晚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
……
乌鸦醒过来的时候,也是中午。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床上。
“醒了?”
顾慎抱着猫在阳台吹风,他瞥了眼乌鸦,道:“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了?”
“昨晚发生了……什么?”
宋慈万分惊恐地掀开被窝,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子……还好并没什么不适感,衣物也都齐整。
他嘶了一声,皱起眉头,脑海里一片空空如也。
无论怎么回想,记忆都是一片空白。
狮醒酒内蕴含的精神元素,能够让人如梦如幻,也能让人忘却烦恼,这的确是不可思议的酒酿技术,即便是超凡者,没有防备,也会中招。
顾慎道:“你拉着我喝酒,喝多了,遇到了一个倒霉蛋。那人带着好几个超凡者随从,一看就是大都区的大人物。”
“后面呢?”宋慈挠着脑袋。
“他骂我们是狗。”顾慎一本正经道,“我准备走,但你很生气。”
“靠……我怀疑你在编故事。”宋慈拽了拽被子防止春光外泄,认真道:“不过如果这是你编的,只能说你太懂我了,我一向对那些骂我是狗的人无法容忍。”
“再然后,我打了他?”宋慈想破脑袋,只能想到这么一种可能性。
“不。”
顾慎咧嘴笑了,“我打了他。你打了他们。”
乌鸦一边听着,一边在被窝里小心翼翼缓缓挪动身子,直至面对顾慎,他啧啧拍掌,“如果故事只到这里就真的太好了……只是打了一个不长眼的富家公子哥。”
“我也希望如此,但故事……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顾慎顿了顿,道:“我们打的不是普通的富家公子哥。”
乌鸦怔了怔。
“昨晚你喝得太多,没看清那家伙的长相么?”顾慎有些无奈,他轻声道:“我刚刚用深海搜索了那位受害者的模样……不得不说昨晚你没狠狠揍他一拳,真是太可惜了。”
“等一等,难道说……”宋慈已经隐约生出了一种不祥预感。
“昨晚我们打了赵器。”顾慎轻描淡写道:“你把那一拳让给我了。”
“???”
宋慈先是震惊,然后是愤怒,最后是追悔莫及。
“这应该叫做……天意弄人?或许对他而言叫大难不死。”顾慎轻轻叹了口气,道:“以你的力道来看,昨晚换你出拳,赵家已经绝后了。”
“那样才好!”宋慈扼腕叹息,“喝酒误事啊喝酒误事……”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认真道:“顾慎,你不能在大都待了,我帮你联系夫人……你收拾收拾,今天就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