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堂大厅内,一名文官和一名武官坐不住也站不住,颇有些不耐烦的感觉。
大厅外有几名文武官员,或在屋檐下,或在亭子里徘徊。
疤子悄然靠近在假山后面打量了一下,旋即转身左顾右盼,不一会儿见到一熟人从附近经过,立刻凑了过去,蹑手蹑脚到了人家身后,突拍人肩膀吓人一跳。
那下人恼怒咒骂之际,疤子拉了他走,安慰道:“别气,买了好东西送你。”
听说有礼物,那下人不信,“你会买东西给我?”
嘴上说着不信,人还是被对方给顺手挽着走了。
疤子发问:“你就说你要还是不要吧。”
那下人肯定道:“真若有,自然是要,拿来吧。”
疤子打量了一下那边亭子里交头接耳的两名官员,又问:“你先猜猜是什么东西。”
那下人:“这我怎么猜,快说,是什么?”
眼看离亭子近了,疤子又道:“两斤熟牛肉。呵呵,对了,那你猜猜是谁送我的?”
那下人目露狡黠,似乎遐想到了什么,但看到亭子里有外人,立马规规矩矩端出了钟府下人该守的礼数。
疤子似乎没在意,亭子旁经过时,出声道:“直接说了吧,是咱们那探花郎姑爷送我的,我刚从街上回来时遇见了姑爷,姑爷大概是刚从哪吃请了,顺手就把熟牛肉给了我。”
一旁的下人颇意外,那位姑爷好像从不跟他们来往的,能记住你疤子长什么样?
然亭子里的两名官员却猛然回头看来,一人喝道:“站住!”
另一人则朝疤子招手,“你过来。”
疤子赶紧小步过去,就站在了亭子里外行礼。
“你刚从街上回来?”
“回大人,是的,小的刚刚回的钟府。”
“你在街上看到了阿士衡?”
“是,看到了姑爷。”
“他在哪?”
“是在正街上遇见的,姑爷跟几个朋友在一起,听他们说是要去西城湖上的花船上去游玩。”
“你确定你没听错?”
“真真的,不会听错,姑爷的一个朋友还说某个船上花魁好看来着。”
两名官吏相视一眼,随后迅速跑进了大厅内,通报了一声。
大厅内随后出来几人,有人挥手招呼了一声,“走!”
等了好一阵的一伙文武官员又一阵风似的联袂去了,来时也是一阵风似的……
巷道里,见一群人骑马而过,蹲守的吏员立刻转身,经巷子跑到了另一头,对马车里的人禀报道:“大人,成了,是六个人,都出来了。”
马车里的高则玉道:“都交代好了吗?”
吏员:“大人放心,都安排好了。”
高则玉:“走吧,随我去探探虚实。”
吏员当即爬上了车,钻进了车厢内,车夫挥鞭驱车而去。
就在马车走了没多久,钟府的下人疤子又来了,又摸到了那条巷道里,憋着嗓子在那喊着,“三爷,三爷,你在哪?”
嘎吱!巷道里一家老旧房子的门开了,一名小吏朝他招手,“这里,过来。”
疤子立刻屁颠颠跑去,一脚踏进门,只见迎面走来两名面无表情的小吏,又突听后面咣一声关门,隐隐感到不妙。
还没等他回头,已经有一只手从他身后捂住了他的嘴,胸口传来剧痛,只见自己胸口冒出了一截带血的锋刃,惊恐之余亦感到自己身上的力气飞一般的被抽离,两脚发软,喉咙里有血涌出呛住了呼吸。
他人被快速拖到了一旁。
一旁有扒开的地砖,挖开的地坑,倒在了里面还没断气的疤子被快速填埋,而后地砖回铺……
高则玉的马车停在了钟府的后门外,吏员下车敲响了后门做通告。
不一会儿,钟粟亲自赶到了后面来迎接,见了登门的高则玉,拱手道:“高大人,您怎屈驾于后门?”
他与高则玉也算是熟悉的,各种节日的奉礼他没落下过。
“钟员外,出了什么事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吗?”高则玉质问。
钟粟顿时一脸无奈,请了对方进来说话,门口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刚到一处静室坐下,李管家匆匆来报,“员外,公子回来了,回东院去了!”
钟粟蹭一下站起,当即拱手向高则玉告罪,要先去见见庾庆再问。
而高则玉此来正是要顺便一探虚实的,想判定另一伙人和这边的沟通情况是否被己方拿准了节奏,要确定了情况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因而高则玉也没客气,跟着钟粟一起去了。
庾庆的确回来了,的确回了东院,而且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头向钟粟告辞,说明了情况就立刻走人,这见鬼的京城他是一天都不想多留了。
他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又有三万多两的银票到手。
这里刚把包裹装好,急匆匆的钟粟已经带着人赶到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钟粟劈头便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辞官?”
庾庆愣了一下,看看同样黑了脸的杜肥和李管家,还多出一个不认识的,不知哪来的凑热闹的。
他默了默,叹道:“你们已经知道了……钟叔,对不住,让大家失望了,这京城真的不适合我。”
高则玉一瞅两边态度,大概心里有底了,当即出声道:“阿士衡,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惹上了大麻烦,也给钟府带来了大麻烦!”
此话一出,钟粟和庾庆皆愣。
庾庆立问:“敢问阁下是?”
高则玉沉声道:“我是你岳父多年好友,刑部司员外郎!”
“呃,高大人!”庾庆拱手行礼后,反问:“我辞官不做了,能惹什么麻烦,这天下没有逼人做官的道理吧?”
高则玉冷笑一声,“你倒是说的轻飘。你知不知道外面在传什么?说你是因陛下把你这个状元给贬成了探花,愤怒之下摔冠而去,是因对陛下对朝廷不满而辞官泄愤!”
此话一出,把在场诸人皆吓一跳。
庾庆忙抬手打住,“高大人,这帽子可不能乱扣,我辞官只是觉得官场不适合自己而已,天地良心,可没有别的意思。”
第126章 这是逆子
“你没有别的意思?”高则玉呵呵冷笑不止,“也许吧,你也许是真的没别的意思。可之前外面就有风声,说你本是状元,是陛下记你父旧仇把你给贬成了探花,你以为陛下是聋子听不到这些风声?
堂堂一甲探花,前途似锦,谁知入职才两三天便扔了官帽子辞官,怎会如此?你若真对仕途没兴趣,那你还考个什么劲?你说外人是相信你的话还是相信外界的谣言?你说陛下是信你说的,还是信已经发生的?
你若只是个寻常考生,辞官也就罢了,也没人会把你当回事,可你是名满天下的四科满分会元,是置于谣言漩涡中的新科探花。你名气越大,这次辞官的影响就越大,让天下人怎么看陛下?
你因一己之私,让陛下成了笑话!尤其是挑在锦国六百年大庆的当口闹出这种事来,你让陛下情何以堪?你如此会挑时候,偏偏挑在这时期,你还敢说你不是心存报复、为泄私愤?”
这番话一出,在场几人皆脸色剧变,皆意识到了这是要命的事情。
刚弄了三万来两银子心情还挺不错的庾庆已经懵了。
他之前并未太把裴青城的话当回事,认为自己辞官能有什么,以为裴青城纯粹是为了阻拦,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裴青城所谓的有人在造势、在针对他挖坑是什么意思。
他此时才真正明白了之前的那些谣言何以能称为造势,之前压根没这方面的概念。
庾庆没想到自己和小师叔商量的好好的辞官竟能搞出这么大的事来,犹豫道:“御史中丞裴大人不让我辞,我现在赶回御史台撤回辞呈如何?”
高则玉敲着手掌,“你的辞呈已经落在了有心人的手里,那就是白纸黑字的证据,据我所知,已经有人拿了你的辞呈进宫见陛下去告发你。你觉得陛下获悉后能不震怒,能放过你吗?”
庾庆皱了眉,心惊肉跳。
钟粟盯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么一个才华横溢的大才子怎会如同小孩一般胡闹?
他虽气恼,可关键时刻还算沉得住气,反问:“高大人亲自前来可是有什么指教?”
高则玉:“指教谈不上。有些话咱们不妨说白了,你平常送我的东西也不少,你若是被连累落在了朝廷的手上,万一咬出我来,我岂不冤枉?我恰好获悉了此事,自然是要紧急赶来化解。”
钟粟拱手:“如何化解,愿闻其详!”
高则玉看向庾庆,“切割!与他划清界限,事情是他一个人的事,到时候朝廷追查,你们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尽量撇清关系自保。”
钟粟沉吟。
杜肥和李管家相视一眼,杜肥指了庾庆,问:“那他怎么办?”
高则玉沉声道:“你还想怎么办?自然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想死就跑,所有责任他自己扛了去。”
李管家拱手,焦急道:“高大人,就没别的办法吗?”
高则玉:“他若想活命,有没有办法都要先躲一躲,先保住了人,才能想办法去解决这事,否则陛下盛怒之下谁都保不住他!”
庾庆忽点头道:“听高大人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希望连累钟家,你们把事情都往我身上推好了,我走!”
钟粟、杜肥、李管家齐刷刷看向他,皆欲言又止。
庾庆再次朝三人点头肯定,“我走!”
他不想留下来被抓了审讯,一旦被抓,他费尽心血攒下的家当搞不好就没了。
令他心中哀鸣的是,玲珑观的风水是不是不好,三位师兄是朝廷逃犯,如今自己也要变成逃犯吗?
高则玉道:“为防途中出现搜查,看在钟员外的份上,我可以协助你离开。外面有我一班衙役,我挑件合适的衙役衣服给你换上,亲自送你出城。”目光又扫了钟粟几人一眼,“你们意下如何?”
杜肥和李管家皆点头称好。
钟粟琢磨了一下,对庾庆道:“现在情况不明,先出去避避留些缓冲也未尝不是个办法。”
庾庆嗯声。
钟粟当即朝高则玉道:“高大人,那就劳烦您了,能否容我再私下交代他几句?”
这是要让自己回避一下,高则玉也识相,“也好,我顺便去让人挑件合适的衙役衣裳,你们尽量快点,迟恐生变!”
钟粟拱手谢过,又偏头示意杜肥和李管家去送送,也有让两人也回避的意思。
屋内就剩下了两人,钟粟忽叹道:“我真的很想狠狠骂你一顿,然而事已至此,骂的再狠也无益。阿士衡,你不是笨人,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愿这次能顺利过关,否则你便误了我女儿一辈子!”
庾庆也是欲言又止,然想了想,本欲告知的辞官真相又吞了回去。
就在钟粟刚刚进门之前,他还想找钟粟去坦白的。
然而现在真的是此一时彼一时,万一把钟家连累了,一旦钟家被抓,只怕未必能保守真假阿士衡的秘密,朝廷追查起来,玲珑观必受牵连。
犹豫之后,还是决定看能不能过了这一关。
过不去,没必要连累玲珑观和阿士衡。
过得去这一关,再伺机告知也不迟,反正事情已经搞成了这样。
“钟叔,对不起,将来若有机会,我会给您一个交代的。”庾庆惭愧一声。
钟粟叹道:“但愿有那一天吧。我与你私聊,是想告诉你,那些当官的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就如同你父亲一样,宁愿隐居多年也不联系。士衡,最可信的人是我们自己,想保住自己,我们还是要靠自己,不能全盘寄希望于别人。”
庾庆一愣,“钟叔有更好的办法?”
钟粟:“如今的情况,整个京城能保我们万无一失的只有一人,她若是出手了,想致你于死地的人便不敢再为难你。朝廷两边派系的意见若是统一了,陛下就是孤家寡人,只能作罢!”
“谁?”
“司南府掌令,地母!”
“啊,有派系的话,她那边应该就是想杀我的人,怎会帮我们?”
“你忘了那张藏宝图吗?”
“藏宝图?”庾庆再次愣住,狐疑道:“哪来的藏宝图?”
这次轮到钟粟愣住,“那半张图,你父亲没跟你说其来历不成?”
庾庆恍然大悟,亦心惊,忙问:“我给钟叔您的那半张图是藏宝图?”
钟粟无语凝噎一阵,忍不住抓了抓自己胡子,“你爹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会连如此重大的事情也没有告诉你,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想让你抽身?不对呀,若想让你抽身,为何又让你来赴京赶考?”
想了一会儿想不通,摆了摆手,时间来不及了,他长话短说,把那一分为二藏宝图的来历匆匆数语交代了一下。
庾庆听的眼睛眨个不停,心里在狂骂阿士衡有病,有如此重宝还赴京赶考个屁,有花不完的钱想帮百姓还不容易吗?可以做个大善人呐!
他简直无语了。
不过也明白了钟粟的意思,试着问道:“你想把宝图献给地母?”
钟粟:“这才是真正能打动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