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铁妙青挥袖转身。
一行旋即出发,然而还没下山就发现了问题,庾庆还好,问题是许沸和虫儿,尤其是虫儿,在这山林地带的速度根本就跟不上趟,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在复杂地形中飞掠纵横。真要照虫儿和许沸的行进速度,一行在这里也不用再忙其它的,赶路的时间都不够。
还没下山就不得不停下了,孙瓶对庾庆建议,“阿公子,你这两位伙伴不如就留在这山上的洞里,我们给他们留下足够的吃食,也免得他们跟着我们奔波劳累,待事情结束后再来找他们。”
这建议,顿令许沸高度紧张,眼巴巴看着庾庆。
而庾庆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不行,他们在这里根本没有抵御任何风险的能力,随便来个小妖就够呛,单独留下太危险,要走就带他们一起走,否则咱们好聚好散,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虫儿大眼忽闪看着他,就知道士衡公子是真正的好人,绝不会轻易将他们弃之不顾。
程山屏立刻冷笑道:“小子,这里可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庾庆当即反驳,“你最好搞清楚一件事,是你们老板娘请我帮忙,你却三番两次羞辱于我,看你对我如此不善,事后必然过河拆桥。既然你们根本没有合作的诚意,既然事后左右都是一死,那也没必要再继续,要杀要剐就在当下,悉听尊便!”知道了附近妖怪老巢叫什么,也获悉了对方已知栖霞娘娘的死讯,说话都硬气了不少。
第43章 挑山郞
重点是接触了一阵,知道程山屏还做不了杀他的主,这里还是铁妙青说的算,何况他故意将“胜券”送到了铁妙青的手中,有为铁妙青权衡利弊得失后的底气,他敢断定铁妙青现在不会杀他。
竟敢当面顶撞,程山屏勃然大怒,“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探手便抓。
庾庆一个闪身后跳,锵!拔剑在手,拼死一搏状。
铁妙青眉头一皱,见状不对,果然出手阻止,一把抓住了程山屏探出的手腕,定住其攻势,又摁下了他的手。
见庾庆公然拔剑挑衅,程山屏顿有些难堪,脸色亦难看,沉声道:“老板娘,此獠神神鬼鬼云里雾里的把戏让人看不懂,故弄玄虚者必然有诈,不可上当!”
“说的好!”庾庆一声喝,挥剑指来,针锋相对,“既然觉得不可信,又何必勉强,大可放我等离去,只要我等走了,尔等自然无当可上,自无后顾之忧,两不相欠,两不相误,岂不快哉!”
关系到四千两银子,既然有把握,他就不会轻易让步,定要力争,定要尽力带主仆二人离开这里。
许沸目瞪口呆,惊了,没想到庾庆为了保他们竟这般豁出去了,果然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惊的差点跑去急劝庾庆闭嘴。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其实是想求庾庆放低姿态好好说话。
虫儿银牙暗咬了唇,看向庾庆的眼神中有激动情绪,没想到庾庆会豁出性命保他,他就知道庾庆不是自家公子想的那样,果然不会让他失望。
“……”程山屏当场被气了个吹胡子瞪眼,关键是人家说的句句在理,竟憋的他无言以对。
铁妙青偏头示意,孙瓶挥手,她丈夫朱上彪立刻闪身到了庾庆身边,拽上庾庆好言劝开,并挥手招呼许沸和虫儿,赶紧先把三人给带开了降降现场的火气。
铁妙青目送庾庆离开的目光中亦有讶异和欣赏,这里已经审问过三人的关系,知道三人认识也不久,交情并不深,她没想到遇上这般事情的时候,庾庆竟是如此的有情有义,在这人心隔肚皮的世道倒是少见。
“老板娘,莫非你真信他能帮你找到火蟋蟀不成?”程山屏怒气难消质问。
青色披风顺风抖了一下,铁妙青转身看他,“老程,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也不亏什么,他若真敢骗我,我再把他交给你,任由你处置,你说呢?”
孙瓶在旁皱着眉头插了句,“老程,你怎么回事,怎么老跟这年轻人置气,你以前可不这样。”
闻听此言,程山屏火气似乎瞬间消了不少,脸色明显往冷静里去,哼了声,“我只是觉得这小子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不可信,竟敢当面甩我脸色,换你气不气?再说了,东家还在病榻上,性命岌岌可危,如今咱们听由这小子的去折腾,无异于浪费时间。时间本就宝贵,还要带上两个累赘,你们难道就不忧心?反正我是急了。”话毕甩了甩袖子。
铁妙青神色柔和了不少,亦柔声道:“老程,换个角度去想,此人这般重情重义,宁死也不肯放弃同伴,某种程度上是不是也能证明他的话比较可靠,是不是越发值得我们一试?”
孙瓶略怔,随即嗯声点头,表示认可。
“……”程山屏再次无语,之后又是袖子一甩,“算了,既然老板娘这般心宽,我再急也没用,我听吩咐便是。”
于是不合的双方又凑成了一队继续出发,孙瓶拎了身子骨瘦小的虫儿的胳膊,朱上彪则拎了许沸的胳膊,一行带着两个累赘在地形复杂的山地快速穿行。
也没有走多久,约莫半个时辰不到,一行便停在了一处较为开阔的地带歇着,等待。
等了快个把时辰的样子,坐在大树上的朱上彪跳了下来,朝一个方向指去道:“老板娘,来了。”
众人目光齐齐看去,只见远处山丘上又出现了一座晃动的小山,待近了些,才发现是一栋似乎阁楼的木屋在移动。再近了些,许沸看的咋舌,因看到木屋下有个人,有人在木屋底下扛着整个木屋,却如履平地般。
许沸在庾庆耳边低声问了句,“士衡兄,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挑山郞’?”
“嗯。”庾庆点头。
所谓“挑山郞”,是修行江湖中对一种买卖人的形象称呼,譬如眼前,好似挑了座山似的。
通俗点讲,就是横跨妖界和人间的流动商贩。
鉴于妖界和人间的“五十里之约”,大多数的妖和人是不能随便穿行两界活动的,但两边对彼此地界上的一些东西都有所需求。
妖既然愿意化作人,就想有个人样,譬如衣服总得穿吧,光着身子跑来跑去让人笑话。
然而修炼成妖不易,能化作人形的没几个会浪费修炼时间去做什么手工活的,而人间则不一样,细分出了各行各业,加之群体上的庞大,能制造出妖修的各种所需。
反之人间也需要妖界的一些东西,譬如各种山珍,故而便催生出了“挑山郞”这个行当。
眼见重担如山而来,朱上彪先过去招呼,将“挑山郞”给引了过来。
一栋木屋阁楼挑到了几人跟前,下面的挑夫是个面带温和笑意的壮汉,抬手拉拽房子底下通往四角的四条横栓,阁楼四角立刻陆续咚咚落下四根脚柱,再将四条横栓推回,稍作调整便锁死了四根落下的脚柱。
简单方便,哪怕眼前是在一处斜坡,四根脚柱落地自会调节长短,水平支撑起了木屋阁楼,令其落脚在斜坡上也无一点倾斜,最少看起来是平平稳稳的。
房子底下的挑山郞几乎都不用低头,稍一松肩,便径直走了出来。
许沸是头回见这久闻的东西,毕竟挑山郞在人间采购是不会扛着这么一栋房子到处乱跑的,所以忍不住上前观望,发现这东西好,随身带着一栋房子,荒郊野外深山老林的随地休息或过夜都行。
虫儿束手站在一旁不敢靠近,永远一副下人轮不到的样子,看起来对眼前似乎也没什么兴趣。
孙瓶上前与挑山郞照面,笑问:“有求神祭拜的焚香买吗?”
“自然是有。”挑山郞回手指了下领路的朱上彪,“若没有,也不会跟他过来。稍等!”说罢跳上了木屋阁楼门口的小露台,胸前挂的钥匙插入拧开了门锁,拔钥匙把门往两边滑推开,人便走了进去。
站在外面的人都能看到里面层层叠叠堆放的各种物品,真不知塞了多少形形色色的东西。
而木屋外墙上也挂了不少收购消息的牌子,引的众人忍不住观看。
八百两收年份三十年以上血芝,一万两收紫崖仙,还有收购什么活物的,总之各种名堂的收购。
懂的都知道,这不是挑山郞在收购,而是挑山郞在顺便顺手的代人收购。
按挑山郞这行当的规矩,雇主提出收购要求,而挑山郞又答应了的话,双方便约好收购期限,之后雇主只需交付本金作为收购的定金。挑山郞收购成功后,也会严守规矩,遇见价高的不会转让,而交付雇主时,雇主必须按照约定交付一定的佣金作为挑山郞的报酬,否则挑山郞有权拒绝将收购到的东西交付雇主。
当然,若期限内未收购到约定的物品,挑山郞将分文不取的交还雇主给的本金。
木屋内,挑山郞将内部的滑梯一推,推到了最里头,踩着木梯爬了上去,在某一隔层好一阵翻腾才抽了一包东西出来,跳落在众人跟前后,就地打开了包裹,正是这边要买的焚香。
挑山郞指着摊开的货物,“两尺长的粗香,一尺长的细香,就这两种,你们要哪一种?”
铁妙青看向庾庆,这个自然是要由庾庆决定。
庾庆干咳一声,“细香就行。”
挑山郞:“细香十两银子一支,要多少支?”
此话一出,几人的双眼皆瞪大了几分,负责采买的孙瓶嗤声道:“你这里所有的香加一起,进价怕是也超不过二两吧,一支细香就敢卖十两,我看跟抢钱也差不多了。”说着蹲下捻了一支细香在手,查看后递给挑山郞,“你看,这得放了多久,已经受潮了。”
挑山郞接手一看,先摸出了火折子起火,当场将那支香给点燃了,青烟袅袅晃悠在手中嗅了嗅烟味,嘿嘿道:“咱们卖东西童叟无欺,潮是有点潮,这个不能乱说,必须承认,但是还能用,也可烘烤一下,应该不影响什么。
至于说什么抢钱就过了,我们做的是愿买愿卖的事,绝不强迫,这行的规矩不会乱。我也承认进价便宜,可这东西进货到手后我就一直没卖出去什么,整天扛在身上,为之负重辛苦了许久,这也是本钱投入不是。嗯,的确受潮了,这样,九两一支,不讲价,要不要随便。”
直接降了一两。
孙瓶瞪眼道:“太贵了,再便宜点。”
挑山郞摇头,点燃的香插在了地上,然后收拾摆出的东西,嘴里絮絮叨叨,“荒山野岭有人买这个确实罕见,难不成和栖霞老妖的死有关?嗯,祭拜死人用的上,看来这趟费点口舌就能把这些存货都给出手了。”
铁妙青嘴角绷了绷,出声问庾庆,“要多少支?”
第44章 地下
“呃……”庾庆有些犹豫,若不知道这香的价钱,他肯定会说越多越好,现在的话,他是从小穷大的,觉得这香未免贵的离谱,也搞不清找什么火蟋蟀要闹多久,乱挥霍怕对方有意见,有点不敢下定论。
铁妙青似看出了他心思,“没事,按宽裕了估算。”
庾庆只好迟疑道:“那就买一百支?”也不知对方肯不肯花这么大一笔钱,至少对他来说这肯定是一笔大钱。
铁妙青向他确认,“一百支够用吗?”
庾庆也不太敢确定,再次迟疑道:“可能差不多吧。”
铁妙青稍作斟酌,对抱臂等待的挑山郞道:“要两百支。”
“好嘞!”挑山郞喜笑颜开,当场清点,结果清点到最后发现细香只有一百六十来支,他只好尴尬抬头道:“这位老板娘,一百六十来支行不行?我算你一百五十支的价。”
铁妙青对孙瓶抬了抬下巴示意,孙瓶立刻掏钱付账,一千三百五十两,钱货两讫。
一旁的庾庆看挑山郞大把收钱的动作,难掩羡慕神色。
焚香这东西的价钱他太清楚了,道观里经常用,就这点东西连一两银子都不用,居然在这卖出了一千多两,差不多赚了两千倍,真正的暴利啊!
如此大赚,搞的他都想去做挑山郞了,然而他知道,这挑山郞也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关键是跨入的门槛比较紧,首先需要得到各方的认可。譬如眼前这位,不得到妖界的认可怎么可能随便进出妖界做买卖。
各方不清楚你的底细又怎么可能认可你?你要在各家的地盘上做挑山郞,肯定要交代清楚你的底细,仅凭这一项,他庾庆就做不到,玲珑观有门规约束,不能轻易暴露本派隐秘。
大概有许多修行中人都难过这一关。
孙瓶又采购了一些在此的生活所需,也帮没穿外套的庾庆等人买了身衣裳,才结束了这次的交易。
挑山郞关了铺门,再次钻入铺子底下扛起,拉开了四条横栓,又反复拽拉一根绳子将四根脚柱给缩回了楼阁内,再推四条横栓卡死脚柱,继而扛着庞然大物就此与众人告别而去。
众人目送其晃晃悠悠而去,许沸忍不住问了句,“这荒山野岭的,一个人携带这么多财物,就不怕被人抢吗?”
庾庆白他一眼,“抢?能入此行与各方是有约在先的。你若敢抢,他让你抢也无妨,他若在妖界的地面上被抢,妖界就要赔偿他的所有相应损失,等于你一次性帮他把货给卖了个干净,至于凶手,他才懒得管谁是凶手,但你最好不要让妖界查出来是谁,否则你一定会死的很惨。”
孙瓶等人闻言瞅他两眼,发现这读书人对江湖上的事懂的还真多,还能有时间和精力读书吗?
许沸点头,表示长见识了,“扛着如此重物到处跑,赚的也是辛苦钱。”
“能负担自然有负担的实力,修为低的,房子就扛小一点的,修为高的自然就扛大点的,眼前这位应该是玄级挑山郞,许兄不必瞎操心。”庾庆拍他肩膀,那眼神想说,我那四千两银子,你到了京城记得给我。
许沸不觉,依然为大开眼界而唏嘘,“人挑山,妖千里,二郎通天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今天算是见识了。”
“人挑山,妖千里,二郎通天地”是世间的一句俗语,天下人或多或少应该都听说过。
人挑山指的便是挑山郞,而妖千里指的是与“挑山郞”齐名的“千里郎”。
挑山郞是穿越两界的货郎,而千里郎则是能穿越两界的信使,要寄信或寄送些物品时,你又想快速送达的话,可找千里郎相助。千里郎大多是飞禽修炼成妖,能快速飞行,具备其他修士所不具备的特殊优势,能快速将寄送物品送达。
不过价钱也很可观,你让一位妖修单独为你跑腿送东西,能便宜才怪了。
所谓人挑山,妖千里,是人和妖许久以前争斗妥协出来的结果。
挑山郞把持在了人类修士手中,而千里郎则把持在了妖修的手中。只是送信这种事有可能涉及到泄密,费用太高都是其次的,所以一些公文或涉及妖修的机密,朝廷方面宁愿继续使用效率低一些的驿站来传递。
二郎通天地,指挑山郞和千里郎可以任意穿越两界,可以抵达天上地下任何地方。
对于这些,庾庆自然是比许沸更清楚,但此时不是跟他多扯的时候。
东西准备好了,表面淡定从容实则心急的铁妙青再也不愿拖拉了,号令众人继续出发,问过庾庆的意思后,直奔就近的上次有发现火蟋蟀的地下洞窟。
没花太长时间,路也不算远,就是庾庆和铁妙青昨晚上初次见面的那个山洞,离庾庆三人过夜的山洞也不远,一行有点跑来跑去的感觉,尤其是带着两个累赘跑来跑去。
但是没办法,庾庆不放心这些人,非要把许沸和虫儿给带在身边,不给这些人找借口的机会,尤其因程山屏的存在,总感觉那家伙的眼神有点怪。
洞外还有昨晚篝火的痕迹,白天再次光临又是另一番光景,一行并未逗留,点了几支火把便直接进了山洞。
山洞四壁是明显开挖出的痕迹,岁月的痕迹也很明显,也不知是哪个时代遗留的。
地下通道并不坦顺,遇见难以掘开的大石便绕开了,总体趋势还是一直向下的。
深入地下,断了外面的光线,手中火把的光芒也照不远。
对许沸和虫儿来说,前面的无尽黑暗如同迷茫的未来,不知要走向何方,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半点都由不得自己。
两人一路的提心吊胆,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来,不知这两天究竟是怎么了,始终处在命悬一线的状态上。
再次见到地下另一头的光明时,庾庆也不知究竟下到了多深,只估摸出在地下走了十几里路的样子。
尽头是红光,未靠近已感受到温度的升高,再走了一段距离,虫儿实在是不适应,温度高了会给人窒息感,他一普通人不得不停步了,许沸稍好点,不过为他好也让他留下了。
铁妙青让孙瓶带着二人退回一段距离,去到清凉的地方休息。
其他人继续前行,当红光迎面笼身时,已身处在一片几亩地大的地下空间,红彤彤的熔浆,干热炙烤,点缀着一座座小岛,还有未消融的笋柱连通上下,不时有熔浆气泡从地下涌出的声音。
“就这。”铁妙青指了一角,“昨天就在那发现一只火蟋蟀,它钻入裂缝跑掉时我们才察觉到。它趴着一动不动时和这里焦黑的岩石色彩完全相融,浑然一体,难以辨别出来,你还没发现它,它就先跑了。”
庾庆观察着这片空间的环境,问:“就一只吗?”
铁妙青也上下看了看,“这个不能确定。熔浆于它,如同水和鱼,此地熔浆下面可能与其它地方有勾连,这火蟋蟀是游来游去至此,还是一直生活在此不能确定。”
庾庆回头瞥了下碍眼的程山屏,道:“让其他人都退开。”
铁妙青不知他要干什么,伸手要了朱上彪背负的一只包裹,偏头示意其他人遵照退开。
见老板娘竟如此听话,程山屏哼了声,但还是转身离开了。
现场就剩下两人后,铁妙青问:“你准备怎么弄?”
怎么弄?庾庆心中一阵哀鸣,之前也没见过地火熔浆之地的环境是怎样的,今天是头一回见识,现在才发现,这几亩地大的空间,加上升腾流转的热量,焚香一支一支的点没什么用,把那一两百支香同时给点了又难持久。
可他又很清楚,若给不出交代,休想轻易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