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酸着,难受着,嘴上还要夸人家,詹沐春看了看四人的样子,略有莞尔,有些东西心知肚明就行,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没事,下届再考,凭你们的实力还有机会的。”说罢就朝考卷公示的地方去了。
其他人自然是跟着。
有苏应韬四人卖力开路,詹沐春和许沸很快就穿过人群到了最前面,顺利看到了聚集人最多的会元公示卷。
一番仔细读看后,詹沐春忽由衷而叹,“一朝入得君王殿,了却生前身后名……放大了无数举子的渴望心声,豪情万丈!朝天阙,了却生前身后名,诗名和最后一句遥相呼应,万分出彩,论‘功名’无出于此,用气吞山河之势回应了考题,此诗答此题,当得满分!”
苏应韬也忍不住真心赞了一句,“士衡兄的气魄和雄心果真是非同凡响!”
潘闻青苦笑:“如詹兄所言,气吞山河!士衡兄身在贡院下笔之时,怕已是志在必得!”
许沸手指抠了抠嘴角,怎么看这诗都感觉和他印象中的庾庆对不上号,那厮的气魄他没看出来,倒看出几许坑蒙拐骗的气质,他实在是难以想象一个要钱不要命的人能写出这种胸怀的词句来,有点没天理了!
然而他是见过庾庆字的,猜字谜的时候就见过,庾庆的字确实写的好,他现在一看也能认出来。
一群人也跟着噼里啪啦夸了起来,詹沐春却没听进去又仔细审读了其它考卷,与诗不同,看后再次惊叹,“一气呵成,像是一气呵成之杰作!陛下受命于天……”念此一句,又再次摇头惊叹,“士衡兄有画龙点睛之妙笔,有笔转乾坤之大才,我不及也!”
当几人看尽了兴趣,又挤出人群去看其他人答卷时,詹沐春依然由衷感慨了一句,“今日能见识到士衡兄雄文,肺腑激荡,受益良多,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就在几人离开这一摊不久,一辆马车也停在了街口附近。
马车内的庾庆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样子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尾随下车的杜肥看的暗暗点头,遇上如此天大的喜事,表面上还能如此的宠辱不惊,真不愧是阿大人调教出的公子,确有乃父之风!
他是后来追上庾庆的,京城不能纵马,怕庾庆出事,硬拉进了马车里带过来的。
两人刚走,列州会馆的小吏也跟到了。
精瘦汉子掀开车帘一看,见其内空空,立刻回头左右道:“还发什么愣,去找人啊!”
众人立刻跳下马找拴马桩系住马匹。
庾庆已经站在了牌楼下,眼睁睁看到了榜上的大名,“阿士衡”那三个字真的是无比的触目惊心。
亲眼目睹,杜肥绷了嘴角,亦红了眼眶,暗忖,老大人在天之灵能安息了!
一声不吭的庾庆却扭头就走,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有,公示卷的地方哪里人多就往哪去,到了人群前抬手左右一阵连拨就进去了,凭他的修为,一群普通人哪挡得住他。
站在了熟悉的卷子前,庾庆一看那字迹,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开始闪现绝望神色。
他不信的,哪怕亲眼见到了报喜的人,哪怕他心里已经慌成了一团,但还是不信。
怎么可能考上?更不可能考上会元,还他娘的满分会元?说谎也不找对人!
哪怕是刚刚见到了牌楼上独占鳌头的排名,哪怕他心里更慌了,也还是不信。
老子自己做的卷子,老子自己不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搞鬼!
直到此时此刻亲眼见到了自己的答卷,亲眼看到了自己手写的考卷,心里的慌乱才终于绷不住了,才终于有了要崩溃的迹象。
可他依然强自镇定,认真细看内容,会不会有人作假?
有可能的,说不定是阿节璋的仇人发现阿节璋的儿子来了,故意做了什么手脚。
然而把四题卷子全部看完了,也没发现任何问题,就是原封不动的他的考卷没错,内容他能背下来,不会记错。
脑子里闪过的一丝理智也在告诉他,阿节璋的仇人有病,在贡院里帮你动这么危险的手脚,意义何在?
会不会是误判了考卷?
他记得那篇赋论的,字句晦涩他虽不太懂,但起码认识字啊,自己看大概的通意还是能看出来的吧?答题明明答的偏题偏离了谱,竟然还能判满分?欺负老子没正儿八经上过学吗?
他正因事先看了明先生的答题,根据明先生自己的破题,觉得明先生连题都答偏了,就这水准难怪九考不中,所以他才彻底放心用了明先生的答案。
谁想如今的结果却告诉他,那偏题的答案居然考了满分,你让他怎么接受?
他能面无表情的从钟府一路跑这里来不是没原因的,他连走人的包裹都收拾好了,准备摊牌走人的,却来个他祖宗的报喜,说他考中了满分会元,天塌了都不带这样的。
他现在很想吼一声,是哪个瞎眼狗官判的卷子?
可脑子里的理智又再次告诉他,能拿出来公示的卷子,差别再大,也不太可能大到他想象的那么离谱!
正因为如此,他那盯着考卷的表情连牙都呲了出来,面目狰狞,双拳握的指节啪啪作响,恨不得现在就把明先生给揪出来狂扁一顿,不剁成肉泥都难消心头之恨,实在是气得够呛,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人!
你他妈考九次考了二十多年都考不上,随便帮老子做个题就考中了,一下午匆匆做出来的连检查修改都没有的答案就能考中会元了,还是前一晚没睡好觉做出来的答案考出了满分!
给他一万个理由他都接受不了啊!
找不出任何考中的理由啊!
找不出栽这么大的坑里去的理由啊!
考九次考二十多年都考不上,他庾庆插手让随便写一下的答案就考上了?你考上也就罢了,还考个会元?这都没完,还能考出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满分会元?就这,你说你是那个考了九次都考不上的“午后先生”?
他现在想把墙上考卷扯下来直接吃了,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捅瞎自己的狗眼,以谢阿士衡!
找谁答题不好,随便找个也行啊,为什么找那个“午后先生”?
心中的理智又告诉他,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可能还会找明先生去做答案。
还有比找一个怎么考都考不上的人更安全的吗?
杜肥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庾庆身边,他虽然也看不太懂答题,但亲眼看到了卷子上标的满分,觉得应该就是好,轻声道:“应该找纸笔抄下来,员外回头肯定想要一份,省得让人再跑一趟。对了,你脑子里有吗?有的话,你回去写出来更好。”
“写你大爷!”庾庆对他自己平常口口声声的“杜叔”甩出了脏话,且扭头就走。
杜肥愣在了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庾庆走出人群仰天望,他在内心狠狠做出了决定,要以掌门的身份对玲珑观弟子立下规矩,想当掌门必须要读书!
第88章 姑爷
以后的事情另说,眼前的麻烦怎么办?似乎躲都躲不掉,以精瘦汉子为首的小吏们又觍着脸堵在了他的跟前。
也不骂你,更不打你,使劲陪笑告求,捧着文帖求签收画押,连笔墨都临时借来了,提前给你准备好了。
庾庆又能怎么办?
之前还能说怀疑有问题,还能耍赖,现在确凿了,有些事情是不会允许你无休止乱来的,没人可以放纵无度。
现在面临的问题已经不是接不接收文帖,而是之后的一系列事情。
接收了,还能有喘息之机。
不接收,继续抗拒下去,一些事情你今天就要面对。
选哪个?
真正想逃离的人,不难做出抉择,庾庆果断伸手画押,然后接了文帖到手,反问:“现在可以让开了吗?”
如释重负的精瘦汉子立马对左右挥手,“让开让开,快让开。”
一群小吏立刻让出了一条路,容庾庆离开后,才一个个摇头唏嘘,发现这位爷架子真大。
精瘦汉子挥手示意大家跟上。
这般动静搞的看公示卷的人不明所以,不知怎么回事。
同样的,在不远处看其他考生卷子的詹沐春等人也注意到了异常。
潘闻青嘿了声,指去,“那不是士衡兄吗?”
几人仔细一看,发现从一群小吏中走出的还真是阿士衡。
“当去恭贺。”詹沐春给出了意见,也是第一个快步过去的,其他人立马一起跟上。
然而几人没有捞上和庾庆打招呼的机会,庾庆钻上了马车就走人,手上文帖也直接扔给了跟上车的杜肥。
杜肥错愕,这东西烫手不成,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
马车骨碌碌离去。
领着众人跟到的精瘦汉子又挥手道:“还愣着干嘛,上马跟上啊!”
一名小吏狐疑,“咱们活已经完了,还去看他臭脸干嘛?”
精瘦汉子当即朝他屁股上来了一脚,“你没脑子啊?他是被咱们从钟府给追出来的,凭这位如今的声势,这要是路上出了事,咱们丢饭碗都是小的。把他送回了钟府,之后再出什么事就跟咱们无关了。”
“哦哦哦。”
一群人当即反应过来,赶紧解开缰绳爬上坐骑就去追。
晚来一步的詹沐春等人只能是留步,眼睁睁看着,目送着。
苏应韬唏嘘了一声,“满分会元的排场就是不一样,出来随便走动一下,已经有这么多衙役随从保护了。”
谁说不是呢,几人一脸艳羡……
将庾庆送回了钟府,眼睁睁看着庾庆进了钟府大门,一群小吏又在门口徘徊了一阵。
来回折腾的够呛,什么好处都没得到,都有些不甘心,然而又不好再登门,钟府的门没那么好进,门房不会把他们这些差役给放在眼里。
无奈之下只好作罢,只能暗骂晦气。
一群人刚骑着马出了小巷,在街道上出走了没多远,忽有人喊道:“几位官爷请稍候。”
几人回头一看,发现是钟府的管家带了两个人追来,看样子有好事,当即纷纷下马陪笑脸。
果然,李管家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叠银票,一人发一张,“让诸位辛苦了,这是钟员外的一点心意,还望不要嫌弃。”
银票的面额是一百两一张的,一群小吏顿时两眼冒光,他们一年到头也拿不到这么多俸钱,这真是天大的喜钱了。
钟家这次的喜钱也确实给的重,首先是遇上了天大的喜事,其次是庾庆跑出去把列州会馆的人给瞎折腾了一趟。
“谢员外,谢李管家。”
一群人喜出望外,纷纷连连感谢不停,纷纷觉得不虚此行,一切不满皆烟消云散。
李管家笑问:“之前话没说完,不知我家公子和会馆那边可还要履行什么章程?”
精瘦汉子:“应该是没了,否则会让我们传话。我回去就帮您打听打听,真有什么,我立刻回头再跑一趟通知您一声便是。何况阿公子这几日不是要去会馆么,有事可顺带处理。”
之后双方一番客套,皆满意而归。
钟府内宅正厅,一张圆桌摆中间,木料暗红泛光,文简慧守在跟前坐,手里拿着文帖欣赏,两个女儿一左一右站在身后看。
杜肥把文帖带回来了,刚到钟员外手中没一会儿,便被夫人拿去了看。
“啧啧,你们看这大印鲜红的,这可是礼部加盖的大印,这六部盖给私人的印,就是不一样呵,看着都气派,寻常人家哪能有这东西,估计大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文简慧指着文帖翻来覆去的欣赏,嘴上也不停。
正和杜肥说话的钟员外听的牙疼,回头伸手道:“拿过来。”
文简慧:“哎呀,不是没见过么,让我多见识见识,放心吧,我会保管好的。”
你保管?钟员外两眼瞪大了几分,本想你看就看吧,现在立马不乐意了,几步过去,直接一把抽了回来,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你想什么呢?这不是你拿出去跟一帮吃饱了饭没事干的女人嘚瑟的东西。”
文简慧立马站起反驳,“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要拿出去了?”
钟员外还能不知这些个女人之间是什么德行?懒得跟她扯,转身招呼上杜肥就走,去东院见庾庆。
文简慧气呼呼,不过今天这气来得快也去得快,脑子一转就走出了正厅,站在屋檐下招手,三下两下的把一群就近的下人给招了过来。
开口一句话就把一伙下人给镇住了,“姑爷考上会元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
“姑爷?”
一群下人面面相觑,一人问:“夫人,您说的姑爷是东院那位阿公子吗?”
文简慧:“那还能是谁?一科还能出几个会元不成?不是咱家姑爷,能在咱家东院住这么久吗?他和若辰打小就定了婚的,这次回京参试只是其一,试后和若辰完婚才是要紧事。”
厅内,钟若辰一张脸唰一下红了,没想到母亲想起一出是一出,突然就把这事给公开了。
文若未趴她耳边窃笑,“姐,你看咱们娘,又忍不住开始炫耀了,她那些老姐妹怕是躲不掉的。”
厅外有人惊呼,“原来这满分考上会元的阿公子是咱们钟府的姑爷啊!”
文简慧脸上写满了光彩和得意,哼道:“你以为呢?你以为我平常不知道你们在背后嚼舌头,说什么大小姐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还不嫁人,怀疑大小姐的身子有问题。我告诉你们,你们那都是小人之见。钟家的女儿,那是能随便什么人都能嫁的吗?钟家的女婿,你们遍天下数去,有几个能比得上的。”
“哇,原来阿公子是姑爷啊!”
一群下人顿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也确实与有荣焉,都有点兴奋。
文简慧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又道:“刘妈,你回头带着裁缝去东院,去给姑爷量量衣服尺寸。姑爷过几天就要进宫考状元了,那是要面见陛下的,不能穿的不体面,得抓紧给姑爷赶出一身新衣裳来。
料子要最好的,这个钱不能省。
唉,算了,你们办事太马虎了,裁缝来了知会我一声,我得亲自去盯着。
还有,张妈,你回头带几个利索点的过去,把东院里里外外彻底打扫干净了。
姑爷现在是官身,这考完了后,万一来几个同窗,或以后来几个同僚什么的,看姑爷住的地方脏兮兮的算怎么回事?是我这个钟府的主母没持好家,还是我们钟府虐待姑爷了?姑爷以后在场面上行走,我们也得帮姑爷顾点脸面。
还有,老齐,从今天开始,姑爷的饮食一定要仔细了,过几天就要考状元了,就要进宫见陛下了,这是顶了天的大事,也不是一般人家能遇上的大事,要是让姑爷吃坏了肚子,那还得了?食材和料什么的都要用最新鲜的。
唉,算了,你们是能懒就懒一下的人,这事交给你们实在是不放心,回头我还是跟老爷商量一下,让姑爷和我们一起用餐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外人,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有我亲眼盯着,我也能放心一点,不然出了什么事老爷又要说我没持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