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复国!
只要能够复国,哪怕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更别说只是区区十万齐军的安危。
哪怕齐军真的打不赢又怎样?
反正死的都是齐人罢了。
而一旦胜了,那他们离复国的梦就更近了一步。
“罢了,罢了。陈馀说的也有道理,若是屠睢受刺,秦军无人领导,齐人也不是没有胜利的机会。一系列牵扯下,还真有让那王翦覆军于楚地的可能。这等机会,就赌一把吧……”
张良心中暗叹,不再开口言语。
此刻,陈馀见张良低首,帐中所有人皆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
他顿时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
青阳之西,刺杀秦国使者。
引起秦楚大战,让李信麾下二十万秦军惨败于楚地,秦人损兵折将不计其数。
那是他陈馀干的事情。
齐都临淄,率众杀入相邦府邸,刺杀齐相后胜。引起齐国巨变,最终参与进秦楚之争,让天下人侧目相视。
这也是他陈馀干的事情。
如今,终于到了他陈馀第三次出手的时候了。
刺杀屠睢,引发齐秦两国彻底开战,从而搅动秦楚战场局势,让王翦麾下六十万大军,尽数折于楚地。
这等事情,正是那翻手之间便搅动天下风云的英雄之业。
何其快哉!
陈馀高高的昂着头,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
秦国再强大又如何,吞并了韩赵魏燕四国又如何。
只要他陈馀出手,则天下大势尽数变矣!
“诸君愿随陈馀行事,甚好。”
“还请各选死士豪杰,随陈馀西去濮阳,刺杀秦将屠睢!”
第三百零七章 :刺客出没
“赵佗此子,知礼矣。”
甄城豪宅,齐国大司马田冲看着摆在他案上的珍贵礼品,不由点头。
自从上一次秦使为赵佗传书送礼后,秦齐两国之间的主将就搭上了线。
之后郦食其经常来到甄城走动。
今日一礼,明日一书,言辞之间卑谨恭维,带来的礼物珍贵厚重,倒是让田冲有些不好意思。
如今乃战国之世,各国征战频频,早已是礼崩乐坏。
但齐国的情况却和其他五国有些不一样。
自从齐国关闭国境,自守以来,四十岁以下的齐人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的残酷,没有领教过世间真正的凶险,哪怕父祖一辈将那些战争讲的再多再可怕,但那些残酷的事情没发生在他们的身上,这新生的一两代人总是难以真正的感受。
特别是像田冲这种自小生于锦衣玉食中的贵族而言,他在学习兵法战策的同时,也会学习《春秋》、《礼》等书。
他的思维难免会受到书中所讲的那些春秋贵族所影响。
在数百年前,战争的形式可和现在大不一样。
国家以及贵族之间的战争,常常是双方约好时间,大致在同时抵达,等各自排列好队伍后。再鸣起战鼓,驱车冲向对方。
这就是所谓的“结日定地,各居一面,鸣鼓而战,不相诈”。
这样的战争,与其说是战争,更像是一种体育竞技,双方在战场上遵守一定的礼仪秩序。
比较著名的有昔日宋国公子城与华豹之战。
双方的战车在赭丘相遇,华豹张弓搭箭,首先向公子城射去,结果一箭射偏了,没有射在公子城的身上。
但华豹动作很敏捷,又一次搭箭上弦。
公子城见到这一幕,对华豹鄙夷地大喊:“不更射为鄙!”
你射箭竟然不让我还手,真卑鄙啊!
贵族之间的战争,当是一人射一箭,方才是礼仪。
华豹听闻,羞愧的抽下早已搭在弓上的箭矢,让对方射箭。
然后华豹就被公子城一箭射死。
这就是所谓的战争之礼,除了相互轮射外,还有诸如:不攻重伤、不擒二毛、不鼓不成列、不逐北等种种战争规则。
而且每一次打仗前都必须师出有名,更不能不约而战,战争往往是双方列好阵后,两方主将会面一番,有时在阵前喝上一杯,寒暄几句后,这才各回各阵,指挥冲杀。
田冲虽身在战国之世,读了许多诡诈的战争例子,也熟识兵法,知道兵者诡道的道理。
但这位真正的贵族,内心深处还是对那遥远时代的贵族之战颇有崇敬之意,时常渴望自己面对的敌人能和他来一场真正的君子之战。
若是用来比喻,或许在田冲的内心深处,还有着一颗类似于昔日“宋襄公”的心。
如今,对面的秦军将领赵佗,似乎也是一个颇有贵族礼仪的将领。
其送礼丰厚,书信言辞之间颇有敬服自己之意,甚至还常在信中谦虚的向自己询问兵法……
这种种行为,很难让田冲不对那赵佗产生好感。
故而他也常常回信问候,甚至派使者前去探望并回送礼物。
在这样的情况下,齐秦两军对峙于边境,却没有丝毫剑拔弩张之意,反倒显得十分和谐友好。
“秦人残暴狡诈,如今频频献礼遣使,恐是别有用心,还请大司马察之,勿要中秦人奸计啊!”
这是那些四国之人知道秦使常来后的劝谏,田冲表面“嗯嗯”应付下,其实心中却自有想法。
“赵佗所为,一来是受伤卧榻,惧怕自己趁机攻他,故而才遣使送礼,求我留手。二来也是因为他对我有钦佩之心,要不然书信中也不会有那么多恭敬和求教之语。”
“不管如何,此子确实知礼有心了。等到日后那王翦项燕分出结果,我带兵出击打下濮阳后,当对这赵佗以礼相待,这才不负我田氏贵族之名。”
对赵佗的好感,对其腿脚受伤后的轻视,以及对自己手下十万大军和自身能力的自傲。
种种原因加起来,让大司马田冲彻底放下了对赵佗和秦军的警惕。
受他影响,整个甄城周围十万齐军,都不太将秦人放在眼中,甚至底层的士卒还不时拿秦将赵佗摔断腿的事情进行取笑。
齐军上上下下,对于百余里外的那支秦军,再无警惕之心。
……
“将军此策已成矣,齐军上下对将军再无警惕,若是我军发动袭击,当可一战而下,大破十万齐军于甄城。”
郦食其回到秦军营帐后,就向赵佗笑着拱手恭贺。
“有劳先生了。”
赵佗又询问了此番郦食其出使的情况,确认齐人真的放松警惕后,不由心中安定。转而又想起一事,问道:“不知先生可曾见到齐军中的四国之人,那些人对吾等计策是否有察觉?”
“并未见过,但我向那邹扬试探过一二,齐军中确实有不少四国之人跟随,之前常撺掇田冲进攻我秦国。但这几天他们反倒安静下来,除了向田冲劝谏不可轻信吾等外,并无大的动作,也没有再劝田冲进攻之事。以鄙人观之,田冲并不信任这些人,想来对将军之谋应该没有什么影响。”郦食其开口回答。
赵佗点点头,心中一动,又问道:“先生可曾问过那些四国之人中有何出名人物否?”
郦食其愣了下,苦笑道:“怕引起对方警惕,并未特意问过,不过那邹扬说话时倒是提过什么横阳君,好像是韩国的宗室。”
赵佗点点头,四国虽没,但其遗落在外的宗室公族还是有不少的,出现几个在齐军之中,倒也不甚稀奇。
赵佗来到这个时代时,韩国已经灭亡了,所以他对韩国不太熟悉,这横阳君的名号并没有引起他的重视。
他转而道:“四国之人既然没有看破吾等计策,齐军又放下了警惕,正是我军动手的时候。当速攻齐人,否则怕迟则生变。”
“让人去城中请屠郡尉来,再召集诸将议事。今日定下计策,明日便可出兵。届时就以定陶有魏人叛乱为名出兵南下,行至路中,再转而东向,直扑甄城!”
……
濮阳。
因城池附近已经驻扎了两万东郡兵的缘故,赵佗从淮北带来的两万秦军都驻扎在城外十里左右,靠近水源的一处宽阔地带。
在濮阳城和这两万秦军大营之间,是一条可容两车通过的道路。
路边林木中,秋叶萧瑟,但茂密的草丛和树林还是足以遮掩人的行踪。
“陈君,吾等可是在这等了两天了,那郡尉屠睢真的会来吗?”
一个游侠开口,一边说话还一边伸手打死了一个吸满血的蚊虫。其手臂上,到处都是红色小包。
陈馀挠了挠瘙痒的耳后,低语道:“会来的。那秦将赵佗折断双腿,只能居于城中卧在榻上。这濮阳附近职位和爵位最大的就是郡尉屠睢,赵佗那两万人虽还有校尉统帅,但毕竟要靠那屠睢提供补给粮草,且手下士卒也要有人统率发令,所以屠睢每隔几天都会去那大营一趟。”
“城中秦军守卫太众,吾等不好下手,想要刺杀屠睢,只能在这半途行动,尔等勿要急迫,刺杀之事,需要耐心啊。”
就在陈馀传授诸人刺杀经验的时候,远处的道路上传来阵阵马蹄声……
第三百零八章 :伏杀秦将
“请我前去商议大事,看来阿佗是要对齐军动手了。”
屠睢站在战车上,手扶着车轼,在诸多亲卫骑兵的护送下,向着濮阳城十里外的秦军营寨奔驰而去。
感受着迎面扑来的秋风,屠睢一颗心却是飘到即将开始的一场大战上。
“阿佗这小子心眼可真多啊,先伪装坠马示敌以弱,又派人呈书送礼麻痹齐人之心。这一套计策弄下来,嘿嘿,等过上两天,齐人的屁股怕都要被他赵佗捅穿了。”
屠睢笑着笑着,眼神却有些飘忽起来。
他已年过四十,爵位为右庶长,被任命为一郡之郡尉,在整个秦国都算是颇有地位。
但屠睢并不感到快乐。
只有时而出现在梦中的年轻回忆,那十多年前跟着蒙骜将军在沙场征战,纵马奔行,斩将杀敌的日子才是最让屠睢快乐和难以忘怀的记忆。
整个东郡,都是他当年追随蒙骜打下来的。
只是蒙骜既死,他们这些蒙氏麾下的宿将也自然退居二线,被任命为各处军职要务,虽然也算位高权重,但对屠睢来说,总是不太得劲。
屠睢依然还有征战沙场之心。
“小小赵佗,转眼之间就从公乘爬到了乃公头上,果然只有战场才是大丈夫的归宿。”
“此番伐楚我已经是没有上场的机会,等到日后上将军灭了楚国。大王还要再灭齐国或是北上灭代的时候,我一定要主动请战才行,哪怕不做这什么郡尉,也要再去沙场上走一圈,纵使殁在战场,也总好过整日居于府邸中,让甲胄生虱……”
就在屠睢心中给未来定下规划的时候,前方异变陡生,传来人叫马嘶以及各种惊呼声。
屠睢猛地抬头,便看到冲在最前方的十多匹战马嘶叫起来,乱蹦乱跳,像是遭遇了什么伤害一样,甚至有战马人立而起,将背上的秦军骑士摔翻下马。
骑兵本就是快速奔驰,前面带路的骑士出现问题,后方十多骑来不及反应,径直撞了上去,顿时二三十人撞在一起,摔成一团。
“敌袭,保护郡尉!”
幸亏随行的短兵皆是训练有素,后方的骑士反应过来,连忙勒马停步。屠睢的御者也及时操纵驷马停下。
“铁蒺藜!”
屠睢眼尖,看到前方道路上早被人洒满了铁蒺藜,故而开路的骑兵冲上去就吃了个大亏。
铁蒺藜。
不仅是墨家爱用这玩意儿守城,就连兵法《六韬》中也有言:狭路微径,张铁蒺藜,芒高四寸,广八寸。
这东西虽小,却方便好用,乃是本时代专克骑兵的大杀器,只要扔在路上,骑兵便寸步难进。
“杀!”
“大司马令,杀死秦将屠睢!”
就在这转瞬之间,路旁两侧林中草丛,响起韩、赵、魏、燕各地口音的喊杀声,上百个身着布衣的男子持剑奔跃出来,直奔后方被短兵护住的主将战车冲去。
“郡尉,快上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