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秦国的军功爵升级是越到后面越难,并非纯粹的一个人头升一级。
若真是这样,岂不是杀他二十个人,就能直接封顶变成彻侯。
制定军功爵制度的商君,是不会让人轻轻松松升到高级爵位的,每升一级,想要升到下一级时所需要的难度会不停上升。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经验条变长了。
士伍升公士、公士升上造,一级只需要一个人头。
但上造升簪袅时,却需要两个。
如果当时担任的是屯长职务的话,两个人头都没用,必须斩首盈论才能升级。
赵佗所杀的只是一个亲兵,按理说他还升不到第三级。但好在那亲兵身着秦无忌铠甲佩剑,顺带有将军的符节,这些东西经过评议后也可当一功。
所以,赵佗这一次从公士连升两级,拥有了第三等爵位,簪袅。
他头上的帻也可以换成青黑色,也就是右髻苍帻,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爵位。
若是再升一级,到了第四等爵位不更,就可以在头上戴冠了,身份更加高贵。
“可惜想要再升一级,单纯的人头已经不行了。”
赵佗摇摇头,有了簪袅爵位,编制重组时,他至少能担任屯长之职。
如果遇到新卒入伍,军吏缺乏,说不定还能像吕武一样,直接当个百将。
“连升两级,咸阳那边还会赏赐两百亩土地,宅子也可以扩建,不过现在的宅子已经够住,不用多折腾,只是不知横要是收到喜报,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嫌这地来的太快,种不过来了。”
因为赵佗在秦国没有家人,所以他临走前,曾去里中,让里典和田典见证,立下契券,将自己的田地托付给横代种,若是战场立功,后面的喜报也会发到横那里。
当然,这种情况并不是土地交易,若是赵佗在战场死亡,他又没有儿子继承爵位的话,秦国政府会将赐给他的土地收回去,并不会留给横。
毕竟当今秦国一切以爵位说话,横没有相应的爵位,是不可以占据那么多土地的。
此战,除了赵佗外,庚什众人也都得到了相应的奖赏。
涉间,黑臀和小白都凭着首级变成了一级公士,原本是公士的柱也成了二级上造。
之前凭着公士爵位,还能在黑臀、小白面前,端着架子显摆的西乞孤已经彻底没了傲气。
一转眼之间,他之前瞧不起的泥腿子全都变成了和他一样的爵位,甚至那个傻大个柱的爵位还超过了他。
这让西乞孤大受挫折,和人说话也变得温和了不少,再不像之前那般尖酸刻薄。
至于阿牛,庚什中唯一的无爵者,如今见人说话低声下气,脸上带着谄媚的笑,越发让众人不齿起来。
秦国便是这样,有爵者为尊,有了爵位,你才会有地位。
奖励发放完毕,接下来便是新的军事行动。
王翦在易水之西大败燕代联军,燕军主力一半被消灭,一半成了俘虏,但依旧有上万残兵逃进武阳城中,在秦无忌重新竖起的大旗下继续负隅顽抗。
王翦乃沙场宿将,自然不会放过乘胜追击的机会,在第一时间便派遣军队北上,将整座武阳城包围,隔断了它与燕国腹地之间的联系。
秦军众将皆以为武阳城一战可下,毕竟城内燕军除了原本的一部分守军外,皆是易水败卒,军心不稳,这种溃军很容易击破。
但没想到的是,这武阳城的坚挺超出了众人想像。
下都武阳,自燕成公时代就开始营建,到燕昭王时竣工,前后修建超过百年。
它既是燕国南部防线的枢纽,也是燕军积极南下的桥头堡,更是燕国的陪都,其重要性可见一斑,可以说这座城市被燕人打造的如同铜墙铁壁,难以攻破。
武阳共分东西两城。
东城是主体,自成一个完整的城堡。它东西长4.5公里,南北宽4公里,南面是中易水,北边是北易水,东面则是人工挖出来的壕沟,西面则为运粮河,四周皆有修缮完备的城墙和护城河,可以说防护相当的严密。
至于西城,则是纯粹为战争修建的郭,其面积比东城小,但城墙更加高耸坚固,再加上西城依着运粮河与东城相连,两城互为唇齿,可以说易守难攻到了极点。
城内的燕军主将秦无忌更是斗志坚定,他不仅将燕军士卒分守两城,更强行征发了武阳城中所有的居民。
壮男持兵器,护卫城墙。
壮女运输器具,输送粮食。
老弱则收集一切可以用到的守城物资。
秦无忌立在城头,看着城外一望无际的秦军营帐,神色狰狞的说道: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第五十五章 :屯长
日落西斜,当金钲声响起的时候,攻城的秦军如潮水般退去,拖着疲惫的身躯退回军营。
鲜血染红的城墙在夕阳下更显得刺眼,满地的残肢断臂,随处都能听见的痛苦呻吟,可谓完整的诠释了人命如草芥这几个字。
赵佗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一阵庆幸。
“一座残兵败将镇守的武阳都能抵挡秦军近一月,幸亏王翦当初没有在寒冬强攻,要不然还不知道死多少人。”
武阳城在秦无忌的统领下,坚如磐石,死死挡在秦军进逼燕地的路上。
只有将这城拿下,秦军才能毫无顾忌的驰骋于后方的督亢之野,否则会如鲠在咽,一部分兵力被死死牵制在这里,无法全力攻击蓟都。
因为城池太过坚固,再加上城中居民皆是燕地旧民,面对秦军进攻,尽皆奋力保卫家园,导致王翦麾下的秦军进攻此城快一个月了,众军连番攻击,依旧没能将武阳城攻下。
不过也并非没有收获,在秦军各种攻城器具如轒輼、楼车、云梯,甚至是投石车的连番攻击下。武阳城内的士卒死伤惨重,几乎人人带伤,看样子最多再来一个月,就能将其攻破。
但王翦不能等了,不仅是攻城导致的秦军伤亡不小,更是因为燕王父子并没有束手待毙,他们再次强征国人,户户男丁皆上阵,同时展开外交攻势,勾连齐楚魏三国,甚至是秦国内部的重臣,意图给秦王施压。
燕国的外交策略有没有用,暂且不提。
但燕王喜的征兵确实给秦军形成了一种压力。
燕国毕竟是战国七雄之一,哪怕是最弱的一个,亦有国民两百万以上,如今倾国而起,不说像长平之战的赵国一样凑个四十万大军,但十万人也是有的。
所以,王翦想在燕国新的军队集结完毕前,攻破下都武阳,直取蓟城。
“屯长,你说咱们押送这些俘虏来做什么,莫非上将军要让这些俘虏去攻城?”
黑臀跟在赵佗身后,大咧咧的问道,但好在他如今也知道什伍之中需讲尊卑,众人之下,不敢再叫阿佗,而是称呼赵佗为屯长。
在大军围攻武阳的近一月时间里,赵佗和其他伤兵们都留在南易水的大营中养伤。毕竟这年代医疗水平有限,一旦受伤,在伤口愈合之前基本上不了战场。
而且哪怕所受的伤势并不致命,也怕后续引发伤口感染一命呜呼。
好在赵佗等人命大,再加上天气刚刚开春,并不炎热,伤口幸运的愈合,并没有出现微生物感染的情况。除了柱的伤势较为严重,还留在后方外,他们这些伤兵重新整编,添员补缺后,开赴战场。
赵佗不出意外的以第三级簪袅爵位,晋升为屯长级别的军吏,可以指挥手下的五十名士卒。
当了屯长,自然要任命下属的什长、伍长,就像当初屯长梁广将柱任命为什长一样,有了下属军吏,才能实现层层管理,如臂使指。
赵佗奉承老祖宗任人唯亲的传统,将原本庚什的涉间、小白、黑臀,甚至是西乞孤都任命成了什长。
几人如今都有公士爵位,提拔成什长,也符合法定程序。
虽然有些同样有公士爵位的士卒并不服气,但也没有办法,谁让他们不是赵佗的亲信呢。
新的什伍组建完成,继续归属于原本的百将吕武麾下。
吕百将虽然也在这次战斗中升了一级,但可惜再往上的军职五百主并不需要冲锋陷阵,到了五百主这一级别,主要担当指挥责任,指挥手下的百将、屯长带队冲锋就够了,所以基本没有战死的情况出现,自然没有空缺给吕百将顶替。
吕百将依旧是个百将。
编制完成,他们这支后备部队就收到上将军处下达的增援命令,并押送一批燕军俘虏前来。
看着身侧,在秦军矛戟威慑下,老实前进的俘虏们。赵佗并没有直接回答黑臀的疑问,而是看向其他几位什长,问道:“你们觉得上将军下令押送俘虏过来是做什么?”
“啊?我觉得可能就是让这些俘虏去攻城吧,这么多人,好歹能消耗城里的箭矢滚木。”小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赵佗微笑不语。
西乞孤想了一下,说道:“我猜上将军可能是想要在城前将这些俘虏斩首,威慑城中士卒,把他们吓得投降。”
赵佗微微颔首,西乞孤这话又比小白的高了一层。
但也不对。
这年头确实有城前杀俘,威吓城中士卒的事情。但那种情况一般只会在城中军心不稳,守将胆怯的时候才有用。
如今秦无忌誓死守城,根本不惧恐吓。城中士卒百姓也怕被秦军屠杀,都是拼死抵抗,如果王翦在武阳城前大肆屠杀俘虏,只会让城中士卒百姓的抵抗决心越发坚定。
就像当年田单诱骗燕将骑劫在即墨城外割俘虏的鼻子一样,不仅没有吓到城中百姓,反倒激起仇恨之心,落个大败的下场。
王翦打仗老道,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赵佗的目光,最后落到涉间身上,眼中浮现一抹期待。
涉间皱了皱眉,最终道:“这次押送的燕军俘虏,都是能书写,或是口齿伶俐之人,恐怕是与此有关。”
赵佗点点头,涉间果然是个注意细节的人。
这些被押送来的燕军俘虏全都是经过仔细挑选,要不是能书写燕国文字的,要不就是口齿伶俐能说会道的。
还有一点涉间可能没注意到,这些燕国俘虏,有不少人的亲属兄弟就在那武阳城中。
以赵佗后世的眼光来看,王翦应该是见强攻不成,要改用攻心之术了。
……
大营。
“上将军,燕军俘虏已到营中。”副将辛胜禀报道。
王翦朗声大笑:“好,俘虏既到,那武阳城便指日可下。”
“孙子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本将之前是昏了头,一味顾着攻城,反倒犯了兵家忌讳。”
辛胜连忙道:“上将军莫要自责,都是因为武阳城太过坚固,换成其他小城,以我军军力,早已一战而下。”
王翦摆手道:“你少安慰本将,本将确实是老了。你且去吧,让那些俘虏在绢帛书写,射入城中。再让他们日夜去城前宣扬,城中士卒百姓,只要投降便可不杀,若是要顽抗到底,那城破之日,屠之!”
“唯!”
辛胜接令,出帐督办这事情。
王翦看着营帐外,旗帜在风中飘扬。
“秦无忌,你誓死守城。但城中的其他人,亦是一心赴死否?”
第五十六章 :攻心
绢帛(bó),既是制作衣裳的珍贵材料,也是自春秋以来流行于中上层贵族间的一种文字载体,在纸张发明前起着替代作用。
在绢帛上写字,名为帛书。
当大批帛书被射入城中,顿时引起一片骚动。
“王翦老贼,你好无耻!”
秦无忌打开一片绢帛,只是扫了一眼,便脸色大变。
他连忙下令禁止城中士卒百姓拾捡帛书,并让自己的亲卫将这些东西收集起来烧掉,但此刻已经晚了。
受益于绢帛的珍贵,不管是平民奴隶,还是行伍士卒,只要在见到这些东西的第一眼,都会本能的将其捡起来。
这些人中,总有识字的人。
“绢帛上说,降者不杀,否则城破之日,尽屠之。”
“秦将军之前说,易水之战被抓的人皆被秦军砍了脑袋换了军功,但写这些的就是那些被俘的国人,看来他们都没被秦军杀掉。”
“对,我悄悄给你说,我今晨在城头守卫的时候,看到那些被俘的国人在城前呼喊,说是他们在秦营里有吃有喝呢,而且还说咱们只要投降,就能免死。”
“真的吗?怪不得秦军今天没有进攻,将军也不让我们上城墙去。”
“你说咱们要是投降的话……”
各种议论在城中四处响起,一传十,十传百,特别是许多人得知自己以为死去的父兄子弟并没被秦军斩首,原本坚定的抵抗意志一下就减弱了。
对普通的燕国人来说,他们不像那些公室贵族,还要操心着什么宗庙社稷,他们要的不过是口吃的,只要能活下去,换成哪个王来统治都是一样。
再说他们燕国之前不和秦国接壤,有仇的主要是赵国和齐国。
燕国民众并不会像赵人一样,对秦国有不可消解的仇恨。
甚至因为燕丹借着求和的名义,派荆轲去刺杀秦王,失去了大义,使得秦国伐燕变得理所当然。
在某种程度上来看,秦国攻击燕国,都不叫侵略,叫做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