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调役夫少的地方,就可以多加一些赋税,以进行补充。
简而言之,就是出人的地方就少出钱,不出人的地方就多出钱。
而且大家以后戍边都不用前往数千里外的异地,想来能平息许多怨气,更不会再出现陈胜吴广要从楚地跑去渔阳戍边的情况。
扶苏对于赵佗提出的这个优化政策十分赞同。
他当场道:“君侯优化之策甚为合理,吾当亲自向皇帝上书提议。”
赵佗笑了笑,又转而叹道:“这终归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若是战争不停打下去。皇帝和满朝武将,打完百越后还要再发动战争,去征伐更辽远的蛮夷。则天下之民,依旧难以休养。”
扶苏兴奋的神色一滞,他望向赵佗,沉声道:“此事我也知晓,不知君侯可还有良策。”
赵佗深吸口气,说道:“此事问题出在爵制上。”
“军功爵制,使得秦国上到百官诸将,下到黔首庶民,都有想在战场上杀敌,以立功劳升爵的心思,好让他们可以换取更高的社会地位,以及担任更高的官职。虽然其他事项也可以升爵,但唯有军功最为便利快捷,所以人人好战,满朝武将都想发动战争,以立功拜爵。”
“如果想从根本上断绝这个问题,就是要在军功爵外,重新开辟一条可以让人上升的通道!”
“其实学室子弟,已经算是绕开了爵位的限制,在学室通过考试后就可担任文法小吏,使得有爵子弟为官做吏,算是一条上升通道。”
“但还不够,我欲向皇帝建言。编农学、百工之书,以兴农学、工学等学室,若能通过相关考核,便可为各地农、工之官!”
赵佗眼中精光闪闪。
军功爵制太过庞大,在秦国扎根极深,加上秦军正在攻伐百越,众将都憋着一口气要立功升爵,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当面撼动这个庞然大物。
但赵佗可以先从旁边慢慢进行撬动。
打开一条又一条除却军功爵外的上升通道,以慢慢弱化这个体系的影响力。
哪怕没有爵位,也可以去做官。
那样一来,秦人还会不停的去渴望战争吗?
听着武功侯的慷慨陈词,太子扶苏的神色从惊讶到骇然,再到最后的双目发亮。
他的眼中,出现了一抹希望。
第七百二十四章 :工农
武功侯赵佗与太子扶苏于府中秘谈一日。
待到数日后,太子正式向始皇帝上书建言,欲划分天下徭役、兵役区域。
“北人戍北,南人戍南?”
秦宫深处,始皇帝再度打量着扶苏奏上来的文书,咀嚼着奏疏里所提议施行的政策。
今日的大朝会上,太子扶苏公开上书,引得群臣一阵议论。
说是议论,其实也没什么反对意见。
因为这事情只需要仔细思量,就能发现扶苏说的很有道理。
特别是太子这一次上书准备的十分充分,在奏疏里罗列了许多数据。
比如上一次秦军征伐河西时,从关中和蜀地征调兵卒和役夫一路耗费的粮食数据,以及从齐鲁之地征调兵卒役夫耗费的粮食数据,还有相关人员的病死人数之类的数据对比。
这些用新推广的秦数罗列的数据,无不显示着从遥远之地征调兵卒役夫,耗时极长,损耗极大,病死率很高,确实是一件事倍功半的事情。
秦国一向注重实际利益,之前皇帝和众公卿的思维还没有彻底从统一前的区域型国家,转变到统一后的大一统王朝。依旧按照老规矩行事,结果徒增损耗。
现在被太子一点破此事,朝中就有不少公卿当场站出来附和。
最激动的还不是太子的岳丈李斯,而是王戊。
太子手里的数据有一部分就是他提供的。
作为掌管天下农业税收的治粟内史,王戊这几年为了填皇帝征战的窟窿,头发都不知道掉了多少,每多浪费一石粮食,那都是在要他的命啊。
虽然实行分区域徭役的政策后,会减免一些地方的赋税,但相比路途上的大量损耗,还是会多不少剩余的。
有节省粮食的妙招,他自然是举双手双脚的支持了。
“臣王戊认为太子之言,实乃利国利民之良策也!”
王戊之后,其他众卿大都觉得太子之策可行。
见到众臣皆称善。
始皇帝也没有拆自家儿子的台,在朝会上点头拍板下来。
他下诏命太尉府对这次攻打百越的兵员征调进行优化,尽量多选南方之人,同时治粟内史府则商议相应的减免赋税政策。
说实行就实行。
雷厉风行,正是秦国的一贯作风。
只是等到下完朝会回到宫中后,始皇帝又感觉有些不对起来。
划分天下徭役、兵役的政策乍看之下,确实像扶苏能想出来的,但他还是有些疑惑。
始皇帝转头看向殿旁侍立的赵高。
“尚书令,将太子之前的文书呈送一些给朕。对了,还有廷尉和武功侯的也一起。”
“唯。”
赵高领命,走到殿门口,转述给自己手下的尚书仆射。
目送那黄姓的尚书仆射走远,赵高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
尚书仆射。
幸好这位置已经换了人,要还是那位廷尉之子担任的话。
他赵高这个新任的尚书令,绝对是每天都要心惊肉跳,不得一刻安寝。
尚书令的位置,是始皇帝受伤后,鲜少再乘车外出,又需要赵高帮他润笔批改文书。所以干脆将他从中车府令平调为专管文书的尚书令,这样赵高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给皇帝代笔了。
“这秦国的重要文书,大半都是我赵高批复的。许多政策,皇帝也是问过我意见后决定的!”
赵高对此很沉迷。
他回头,看向低着脑袋打量文书的始皇帝。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皇帝永远当他的皇帝,我赵高,也能永远的呆在这个国家的权力中央。”
不一会儿,尚书仆射便送来一堆太子、武功侯和廷尉之前的文书,赵高转呈给始皇帝。
始皇帝将三人的奏疏拿来详细对比,颇有认真推理的模样。
很快他就笑起来:“这武功侯有些意思啊,这么好的建言不自己开口提出来,反而让太子来,他这是想要帮太子树立贤能有才的名声吗?”
听到这话,赵高眉眼微动。
从始皇帝的语气来看,似乎并不反感赵佗如此做。
“太子日后若是登基当了皇帝,武功侯是他的妹夫,想来定会做辅政之臣,依旧权倾朝野。而我赵高呢?”
赵高看着面前的皇帝,心中升起一抹恐惧。
“没有了皇帝,我赵高什么都不是。”
……
始皇帝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决了。
赵佗之所以将区域划分的策略交给太子提出,是因为他有一个更加重要的足以改变国势的建言提出。
在数日后的大朝会上,赵佗以少府之职正式上书,提出了两个重要建议。
“编百工、农学之书。”
“仿照文法学室,兴农学、工学室。天下农人、匠人若能通过工、农学室考核,便拥有成为相应工、农之官的资格。”
通过工、农学室的考核后,就可以做官?
众臣听得面面相觑,不少人眼露震惊。
就连帝榻上的始皇帝也是眯起了眼睛,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武功侯这个建议,是要改变秦国的任官政策啊。
在秦国想要做官,除了皇帝征辟外,大抵就是通过相应爵位任职,和走学室文法吏的路子。
现在武功侯要搞一个工、农学室,让普通的工匠和农夫通过工、农的学室考核,也能成为官吏,这相当于是新开辟了一条做官的道路。
廷尉李斯心脏砰砰直跳,胸膛不停起伏。
秦国的原有学室,是专门培养文法吏用的,教授的就是秦法秦律。
通过考核的学室子弟可以担任各郡县的基层官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些子弟都是法家的力量。
这也是法家能够在秦国一家独大,拥有超然地位的重要原因,因为他们掌握着能够比肩军功爵制度的一条做官出路。
让天下黔首想要做官为吏,除了去战场立功打仗外,就只能投入学室中,成为一名学法的弟子。
但现在武功侯突然搞这一招,这是要抢他法家的大蛋糕啊。
赵佗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武功侯这是想兴盛公输般一脉!”
李斯脑海中瞬间想起那个无所不能的公输般名号,立刻猜到了赵佗的目的。
公输般是天下名匠,百工中的真正杰出人物,单纯以发明创造的方面来讲,就连墨子也不及他。
但在诸子百家中,人们提到“工匠精神”,只会提到墨子,而非公输般。
其中原因是什么。
不就是因为墨子有传人,有传承的墨家能够发扬墨子的思想,让他能够天下皆知。
公输般却仿佛是昙花一现的人物,陨落之后,再无半分声响。
不过这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现在因为赵佗这个公输子传人的出现,凭着公输子残卷,弄出了种种神奇造物,使得公输般之名响彻天下,甚至还反压住了墨子。
有了名,自然就想要实。
在李斯看来,赵佗或许就是这样的打算。
他要利用公输般为名头编撰百工之书,同时为天下工匠开辟一条做官的通道,弄一个“公输家”出来,以跻身诸子百家之列。
至于同时提到农家,恐怕只是个障眼法,是为了他想兴盛的“公输家”来打掩护。
“赵佗这小子,居然想要趁机开宗立派,好大的野心啊!”
李斯深深吸了口气,看着赵佗的目光满是忌惮。
他猜到了赵佗的目的,但还真不好反对。
因为此刻的武功侯,正在朝堂上大谈百工和农业对国家的重要性。
其中农为国本,无需过多的质疑。
至于百工之业,赵佗当场举出了巨砲、曲辕犁、造纸、骑兵三宝、百炼钢等种种新式器物对国家的强大作用。件件皆有实物和案例相证,让人无法进行反驳。
“臣以为,工、农乃是国家之本,本强则国强。我大秦若想日趋富强,当重视此道才行,上至中央少府和治粟内史,下至天下各郡县之工师、田典等职,皆当优中择优方可。”
说完重要性后,赵佗又举出了两个开设工、农学室的必要性出来。
“关中推行沤肥法,收效颇丰,但想推广到辽远的齐地、燕地,则十分困难与缓慢。虽有文书传送,但当地的田典在施行中不一定能够理解和准确的实施,不免造成效率低下,耽误生产。”
“如果通过学室的系统学习,教授出一批掌握了沤肥法、曲辕犁以及各种农业生产技术的弟子。待他们学成后,派遣到各郡县成为田典官吏,教授当地人的农业生产,一定能使得我秦国的农产日益增强。”
“农业如此,百工也是如此。少府去年研制出的百炼钢技术,能够熟练的工匠数量并不多,偏远的郡县一时间很难传过去。但如果通过开设学室,将相应的技术进行总结,培养出更多的掌握这类先进技术的工匠,再让他们前去各郡县担任工师职务,是否能够快速的推进技术传播呢?”
武功侯声音慷慨激昂,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兴建农学、工学等学室,培养相应的人才。让他们掌握系统的百工和农学技巧,通过考核之后,下派到各郡县任职为当地工师、田典等职务,必定可以将更加高效和系统的方法带到天下各处,如此则我大秦必将百工兴盛,农产日强!”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武功侯所言句句在理,就算有人想反对,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啊。
不同于儒家、黄老之类的形而上的学说。农业和百工,都是落到实处的,是强国之本,推广这些的好处,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
“诸卿以为如何?”
始皇帝并未下决定,而是一如既往的将问题抛开朝堂众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