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胜也不在了。
面对如此危机,他惶惶而不知所措,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弟弟身上。
田假咬着唇。
他自身并无多少才学,不过是齐王建之弟,又与四国之人交好,这才在那场刺杀大变中,被扶上相邦之位。
如今眼见齐国三十万大军一战而殁,不仅是齐王建陷入恐惧,就连他田假也是万分的惊恐。
秦王政的诏书里,可是点名了要交出他田假的。
田假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低语道:“大王,为今之计。只能听田冲帛书上的言语。以这田儋为将,招临淄之人为兵,死守城池。同时传令齐地诸城,再征召士卒前来救援临淄,共击秦人。”
“我齐地方两千余里,七十余城,说不定还能出现安平君田单那样的人物,如此我齐国就有救了。”
齐王建皱眉道:“田儋?此人是田冲的手下,若以他为将,会不会也和田冲一般,向秦军投降?而且连田冲都不是秦军对手,他田儋区区一个副将,又真的能和秦人对敌吗?”
“太史文说,如今五国之人,在秦齐开战后,已经重新进入齐地,其中就有不少五国军将。他们作战经验丰富,还愿意帮助吾等抗秦,不如就以这些五国之人为将,或许会更好一些。”
田假脸色一变,忙道:“大王不可听信太史文之语,之前吾等迫于秦国压力,与五国之人翻脸,将楚之松阳君和韩之横阳君押送前往秦国,五国之人被吾等杀戮者更是不知多少,早已结下仇恨,岂能相信他们。大王岂不见昔日五国伐齐,楚人淖齿之事乎!”
听到淖齿之名,齐王建打了个寒颤,感觉手脚抖得更厉害了。
昔日赵、魏、韩、燕、秦五国伐齐,楚国以淖齿为将出兵救齐。
齐湣王相信了楚人的“好心”,便以楚将淖齿为相,统领齐楚之兵对抗五国。
结果这淖齿暗地里与燕国商量好一起瓜分齐地,直接将齐湣王囚禁起来,一边数着他的罪过,一边将其杀掉。
五国伐齐之事,其实是六国共欺齐人。
最后在面临亡国之时,齐国还是靠着齐人自己方才复了国家。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齐国对于其他六国之人不再相信,在君王后的领导下,不参与六国之间的战争,这才有了几十年的和平光景。
那场战争,给齐人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对于其他六国之人怀有戒心,这也是为什么齐国没有良将,却一直不用其他五国之人帮助统兵的原因。
齐湣王之事,让齐人明白。
外国人不值得相信,能救自己国家的唯有自己人。
如今见田假拿出淖齿的案例。
齐王建也想起了自己大父齐湣王的下场,立刻摇头道:“吾弟说的是,五国之人不能相信,田儋好歹是我田氏宗族,此齐国社稷,亦是他的祖宗所在,想来不会背叛寡人。”
田假这才松了口气。
兄弟两人又商量一番,最后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准备暂时依照田冲的安排来做。
半个时辰后,相邦田假走出齐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欲要先回府邸,再寻人商议。
田冲的那位副将田儋和其兄弟田荣,都在他的府中等待。
齐无良将,大司马田冲已经是齐国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统帅了。
如今随着甄城大败,田冲降秦之后,齐国能够统兵的人就更少了。
田儋两兄弟,恐怕是这临淄城中最后的两个知兵的齐人。
田假上了马车,驷马迈动脚步,车舆缓缓而动。
田假捞起帘幕,伸出脑袋,回头看向后方的巍峨齐宫,他的心中满是伤感和恐惧。
“齐国……看来没救了。”
别看他在宫中和齐王建互相安慰,实际上内心深处早已知晓如今的齐国已经是到了最后的地步。
连田冲率领三十万大军都一战而败。
就凭能力还不如田冲的田儋兄弟,再带着一群没打过仗的临淄人,就想抵挡秦军的进攻,那可能吗?
“听说秦人的巨砲威力绝伦,秦军以此攻城,天下无城能挡。临淄虽大,恐怕也撑不了几个月。”
“到了那时候,大王或许还能像楚王、魏王一样,保全性命。而我田假呢?恐将命不久矣!”
想到秦国那张伐齐诏书上的问罪话语,田假就害怕的直打颤。
他的名字,可是排在了第一位,一旦临淄城破,他绝对死定了。
“大好头颅,难道就要被秦人斩落吗?”
田假坐在马车上,害怕的摸着自己的脖颈。
很快,马车停在相邦府邸。
田假刚刚下车,便有仆役前来禀报。
说是城中有外来富商名为陈驰者,求见相邦,并有刺奉上。
刺,便是后世所谓拜帖名片。
田假皱眉,开刺而看。
下一刻,他双目大睁。
“此人能救我性命也!”
第四百六十四章 :箪食壶浆
秦王政二十五年(前222年),二月下旬。
赵佗率秦军抵达阿邑,与此处的蒙恬部会师。
一番寒暄后,蒙恬立刻汇报最新军情。
“将军,据我军斥候回报,济水一线并未有齐军防御。齐人将济水两岸城邑的兵卒尽数收拢,屯于临淄城中。”
“收拢兵力,这是要据坚城死守,以待各地援军啊。”
赵佗微微颔首,这样的布置在他们预料内。
看来濮水一战,已经让齐军彻底认识到,他们野战不是秦军的对手,分散兵力于各处城邑,只是等着被秦军分头击破,所以选择收缩兵力于临淄,依靠坚城防御。
赵佗随口问道:“大司马在甄城殉国,这一次齐王又以何人为将?”
蒙恬回道:“听擒获的齐人说,似乎是那个从甄城逃回临淄的田冲副将。”
赵佗脑海中回想起之前在函谷关外,所见的那个齐地大汉。
“是田儋啊,看来他跟着大司马,还是学了不少东西。只可惜当今天下大势已定,顽抗到底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赵佗笑了笑,并未在意。
大局已定,谁也挡不住。
他命士卒在阿邑整修一日后,就立刻率军顺着济水东进。
秦军的粮秣辎重装载于蒙恬收集的济水舟师上,顺河补给。
秦军步卒则是分成了两支。
一支由蒙恬率领,渡过济水,沿南岸行进,沿途攻取济水南侧的谷城、卢城、历下、高宛等地,分兵驻守,确保秦军济水运输线的安全。
赵佗则自率大军沿济水北岸走,沿途收取漯(tà)阴、麦丘等地,一路直抵临淄西北约两百里左右的狄城。
狄城乃是济水以北的一座重要城邑和渡口,昔日齐王建迫于秦国的压力,欲杀四国之人。
韩成和张良等人就是渡过济水后,欲从此处前往代地,结果被狄城大豪田儋兄弟率人围杀,导致横阳君韩成被捕获。
但如今面对秦国大军来临,狄城官吏庶民举城相投,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吾狄城田氏,愿箪食壶浆,以迎将军。”
名为田攸的狄城田氏长者,率着身后一众田氏族人,跪伏在城外,向秦军乞降。
在这些田氏之人的身后,尚还有城中的豪富官吏,一个个既恭敬又害怕的看着这支黑甲大军。
赵佗立在战车上,眺望远处那一片伏地投降的身影,并不感到意外。
这样的场景,他一路走来已经是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
甄城一战,秦军打败了大司马率领的三十万齐军,田冲自刎殉国,这彻底击破了齐人的战心。赵佗不杀俘虏降者,并承诺战事之后,放俘虏归乡的事情随着在齐地传播,进一步瓦解了齐人的反抗意志。
秦军既不杀降屠城,又不抢掠投降的齐人财物,还让他们继续在本地保留权势富贵。
这种种条件越发吸引了齐地官吏和豪富的心。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那还不如投降呢。
故秦军一路东进,除了遇到一些热血游侠偶尔发起的零星反抗外,竟然连一场攻城战都没打过。
真的是一路所过,城邑皆降,齐人箪食壶浆,以迎秦军。
如今这狄城田氏的投降,便是其中的一个缩影。
赵佗安抚了田氏长者一番,就将具体的抚慰纳降之事交给了郦食其。
他自己则是率诸将前往济水沿线,观察地理形势,同时准备大军的渡河事宜。
“赵将军,真乃世之俊杰,让人倾慕。吾膝下有女一人,年约十五,姿容尚可,愿为赵将军枕席,还请先生荐与赵将军。”
那田悠见赵佗离去,便腆着脸向郦食其开口。
郦食其一怔。
这是要送女为妾,以讨好将军的意思啊。
这种事情很常见,败者送族中女子给征服者,可以保全自己宗族的财富和地位。
征服者接纳这些大族的女子,不仅能享美人伺候,更可以稳定当地民心,算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只是赵将军嘛。
郦食其嘿嘿一笑,作为将军的入幕之宾,他自是知道将军的心意。
不过这狄城田氏乃是齐国王族的分支,秦军攻打临淄,想要后方稳定的话,招抚是必须的。
他必须好好处理这事,若是处置不当,贸然拒绝,引起对方猜疑或是其他想法,那可就不好了。
“长者好意,鄙人代将军心领了,此事有些缘由,我需与长者细说才是。”
郦食其开口解释。
田攸一怔,忙道:“既是如此,是吾唐突了,还请先生和诸位随我入城。”
郦食其含笑点头,跟着田攸往城里走。
出城乞降的田氏族人和城中豪富皆侍立在两旁,一脸巴结的看着郦食其。
为了示以亲近,和这些田氏族人熟络起来,郦食其随手指向一个田氏少年。
“吾曾学过一些望气相面之术,此子面貌不凡,想来日后必有出息,不知何名啊?”
田攸看了那少年一眼,说道:“先生问你话,还不速速回答。”
那少年鼓起眼睛瞪着郦食其,瓮声道:“吾乃田广!”
“田广?”
郦食其笑道:“广者,大也。确是个好名字,这孺子将来说不定能干出一番大事。”
田攸忙道:“先生谬赞了,区区族中稚子,日后能做什么大事。”
两人说笑着往城里走去。
少年田广转头对站在他身后的田横道:“叔父,此人说我将来必有出息,能干出一番大事,真的假的?”
田横冷笑道:“你父尚在临淄,或将与这些秦人拼杀,血洒城头。你却在此相信这些秦人胡言,此人不过是故作亲近罢了,其言语岂能相信。说你有出息?如今齐国将亡,整个天下都将是秦人的,吾等田氏连社稷都没了,你还能有何出息?莫非还能重立齐国,当上齐王不成,呵呵呵……”
听到田横的嘲笑。
田广怒冲冲的瞪着远去的郦食其背影,咬牙道:“秦人乱摇唇舌,戏谑于我,真当烹之。”
……
“田氏欲要送女于我?然后你推给了蒙恬将军?哈哈哈,你这郦生倒是有些意思。”
当晚赵佗便从郦食其口中知晓此事,颇为忍俊不禁。
他有大王许下的婚约,自然是不敢多想。
而蒙恬既是此番伐齐的裨将军,祖上又是齐国出身,收个田氏女子为妾,反而更能安抚狄城田氏之心。
至于蒙恬肯不肯答应,赵佗想到他在咸阳城中,听闻蒙将军家中妾侍众多的事情,想来问题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