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喜则是看着代王嘉直皱眉头,眼中已有不满之意。
这小子,还放不下道德准则,认不清形势啊。
代王嘉不管两人目光,只愣愣的看着远处。
那里,一个刚从安阳强征来的十多岁少年,在过桥时,似乎想到马上要背井离乡,与胡人为伍,不由哭泣着,想掉头回去。
身侧代卒呵斥,少年激愤下动手,演变成一场厮杀。
不一会儿,少年的尸体便被扔到桥下治水中,随着浑浊的黄水流向远处。
“离乡土而北遁,落到依靠胡人的地步……我的代国……我的赵氏啊……怎落到如此地步?”
“若昔日先王不废我太子之位,让我接任为赵王,岂能有今日之事发生。”
代王嘉看到远方那一幕,想到昔日赵国强盛之时的壮景,不由悲从心中来,仰天长呼。
“呜呼,赵国之亡,实亡于先王无眼,废长立幼!先王误国,赵迁误国啊!”
就在代王嘉捶胸顿足,悲凄哭泣之时。
治水上正在渡河的军队,突然混乱了,各种尖叫声此起彼伏。
“秦军!”
“是秦军来了!”
恐惧的叫声在这原野中传荡。
代王嘉立刻擦干眼泪,转头望去。
果真见到安阳方向,有漫天烟尘滚滚,飞扬的尘埃中有黑甲骑士隐现。
“秦军?秦军怎么来的这么快!”
代王嘉大惊失色。
“快毁掉木桥!”
陈馀大叫。
代王嘉也反应过来,立刻对身侧短兵吩咐道:“快让人去毁掉木桥,阻止秦军过河。”
命令是正确的。
毁掉木桥,秦军便无法渡河。
但此刻代军士卒正推着装载粮食的辎车在缓缓过桥,见到后方烟尘滚滚,秦军车骑正在接近,那些正在桥上,或是还在南岸的代军士卒一个个惊慌失措,尽数往桥上涌来,人人都想过桥北逃,加上车堵马跳,导致场面十分混乱。
没有人去听代王嘉毁掉木桥的命令。更别说在这人人争命过桥的时候,想要毁桥,第一个就会被过桥的人砍死了。
这时候,治水南岸的秦军车骑已快要冲到桥边。
北岸,匈奴骑兵素来号称见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
他们见到南岸秦军车骑数量极多,装备精良,自是没有战心,在其千长一声呼喝下,径直逃跑。
至于那两千多的代卒,其中有一部分愿意和秦军拼死,但更多的却只顾着逃命。
更别说里面还有刚从安阳和几个村落里聚,强征来的几百代人。他们本就没有拼命的心思,这时候一个个抓紧机会,趁乱逃跑,让场面显得越发混乱起来。
“快跑!”
见形势不对,燕王喜叫了一声,也不管站在旁边的代王嘉和陈馀二人,立刻往土坡下跑。
代王嘉和陈馀也反应过来,立刻跟在燕王喜身后,下坡去寻马逃遁。
但这时候因为秦军的出现,场面太混乱了,不管是匈奴人,还是代人,全都在四处奔逃,原本在土坡下等候的短兵见势不妙,抢先上马逃跑。
陈馀年轻,速度快,见到短兵逃跑后,尚有一马在原地打转,立刻冲过去翻身上马,扬长而跑。
代王嘉落在后面,下了土坡,却已是无马可骑。
“马呢?”
“我的马呢!”
“我是代王,让我上马!”
代王嘉大惊,想要让那些骑马逃奔的人,将战马让给他逃命。
逃跑的匈奴人根本不鸟他,至于代人,经过安阳和之前抢掠村落的事情,代王嘉已经在麾下的代卒中失去了军心。
再加上如今秦军已到南岸,人人都想着逃命,连他代王嘉的短兵都抢先跑了,哪还有什么忠义之士愿意将战马让给这位王者。
好在这时,一辆马车撞开混乱的溃卒,停在燕王喜和代王嘉身前。
燕国太傅鞠武从车舆中冒出头,叫道:“大王快上车!”
“太傅真乃孤之忠良。”
同样惊慌失措的燕王喜,顿时大喜过望,手忙脚乱爬上马车。
代王嘉眼见此景,不用多想,连忙跟在燕王喜身后,往车舆里钻。
御者驱赶马匹,车轮滚滚前进。
狭窄的车舆中。
燕王喜瞪着眼睛,看向刚跟着他爬上车的代王嘉。
代王嘉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寡人无马,且与燕王同车。”
第四百二十四章 :故技重施
因为治水北岸的匈奴人和代人只想着逃命,场面混乱,导致治水上的木桥并未毁去。
秦军趁机抢占木桥,顺利从桥上渡河,北岸尚有一些代人有拼死之心,只不过大势已去,他们的反抗除了给秦军造成些许损伤外,并没有改变局势的能力,没过多久便被杀戮干净。
两千多的代军趁乱跑了大半,剩下的没有逃掉的数百人,尽数跪地向着秦军乞降。
“吾等愿降,还请将军饶命。”
蒙恬点了点头,挥手让军吏将这数百代卒收缴兵器,进行看押。
他的目标并非这些小卒,而是那两位逃遁的王者。
“赵嘉、燕喜。”
想到立下大功的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蒙恬心中一片火热。
他立刻将麾下大将苏角叫来,说道:“按俘虏所言,赵嘉和燕喜此番是要前往高柳,等待匈奴人南下,与其盟誓立约。此去高柳一共有两条路,一条是走西北直通高柳,另一条则是往西前往平邑后再北上高柳。”
“燕喜和赵嘉必定会走其中一条路,或者一人一条也说不定。你我分兵追袭,务要将他们擒住!擒王之功,甚大也!”
听到蒙恬话语,苏角眼中闪过激动的光芒。
他苏角昔日可是赵佗、涉间、黑臀等人的上司,但灭燕之后,他外放为县尉,没有参与灭魏和李信伐楚两场大战。结果仗打完回来,曾经爵位比他低的涉间、黑臀等底层小卒,竟然爬到了他头上。
之后王翦灭楚之战,苏角被赵佗提携,一路作战立功,战后将爵位提到了五大夫这一级别,但依旧低于涉间、黑臀等人。
苏角亦是高傲之人,嘴上不说,但心中时有郁郁之感,毕竟黑臀这种毫无文化和水平的家伙都比他爵位高,心中哪能服气。故而他一直有立功升爵的渴望。
如今擒王大功就摆在眼前,苏角怎能不激动,立刻拱手道:“末将必不负将军期待!”
片刻后,渡过治水的秦军除了留下一小部分押送俘虏和清点斩获外,剩下的车骑各分为两支,分别奔驰在两条通往高柳城的道路上。
……
向西通往平邑的道路上。
车辚辚,马萧萧。
一辆带蓬的马车正在快速前行。
“胡夷果真卑贱无信,这些匈奴人之前抢东西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狠,真到了打仗,竟跑的一个比一个快。”
车舆中,代王嘉想到在治水时的场景,不由越想越气。
彼时匈奴人和一部分代军在北岸,秦军在南岸,中间只依靠一条木桥沟通。
虽说那会儿剩下的代军士卒正在渡河,不能立刻毁掉桥梁,但只要已经过河的匈奴人不跑,在北岸河边列阵,用他们手中的弓箭掩护剩下的代卒过河。
这样一来还是有很大几率挡住秦人的,毕竟过河的地方就那么一小点,甚至他们还可以寻机毁桥。那样他们就不会落到这种狼狈逃窜的地步。
只可惜,匈奴人一跑,代军也跟着迅速溃败,连一点像样的抵抗都做不出来。
燕王喜笑道:“代王抱怨之语现在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到了高柳,见到匈奴单于的时候,代王姿态言语一定要谦卑才行。”
“如今代王麾下之军已尽数覆没,代城、安阳皆失,可称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已经再没有和匈奴人谈条件的资格。到时候只要匈奴人答应帮代王,他们说什么条件,代王答应就是。”
代王嘉身体颤抖,低语道:“燕王此言,就像是吾等为胡人臣仆一般。昔日吾赵氏先王北击胡寇,辟地无数,十余年前,李牧更是率我赵国边军破杀匈奴十万骑,何等威风。今日我赵嘉怎能像一个隶臣奴仆一般去侍奉匈奴?”
燕王喜看向坐在角落的太傅鞠武,笑道:“这代王嘴上还说昔日李牧大破匈奴的事情呢。呵呵,那我先祖昭王还曾大破东胡,辟地千里。但那又如何,燕国的土地如今又在谁的手中?你赵国昔日的故土难道不是正在被秦人统治吗!”
“李牧?”
“早死了!”
说到这里,燕王喜盯着代王嘉,冷笑道:“代王啊,你还是先认清楚如今的形势吧。这天下之间,除了胡人,谁还会来帮你我复国!”
“你可知我为了劝说匈奴人南下,为我复国,花费了多少口舌?我日夜在匈奴单于和其贵人耳边,讲述诸夏的城池如何富饶,讲述燕赵的佳人如何柔软美丽,讲述南方的土地如何肥沃……我用了整整数年的时间,才说动匈奴人来为我复国,来帮助你赵嘉抵御秦人啊!”
燕王喜越说越怒,白须颤抖,口中酸臭的唾沫飞溅。
他对着代王嘉怒吼道:“但你赵嘉呢!明明手中有数万士卒,明明有好几座大城,明明可以当场答应匈奴的条件,和匈奴人联手对付秦军!但你呢?竟然要去玩什么刺杀,结果反被秦军利用,兵败城破,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你现在还有脸在孤面前说什么先王破胡的事情,这有个屁用啊!能帮你赵嘉复国吗?能助你抵挡秦军吗?”
“如今你赵嘉也落到和我一样,什么都没有了。吾等向胡人许诺出去的东西,哪一样是在手上的,空口许诺,你还舍不得了?”
“我告诉你赵嘉,如今天下之间,唯有匈奴能为吾等复国,别说是向他们称臣为仆了,只要能为我复国,让孤继续做燕王。纵使让孤称匈奴单于为父,又有何不可!”
在燕王喜的吼声中。
代王嘉呆住了。
就连坐在角落里的鞠武也满脸惊讶,但他想到如今燕国已亡,又叹息着闭上了嘴。
代王嘉转头,咬牙看向车后。
马车已进入一处山谷,两侧丘陵交夹,只有一条独道通向西边的平邑城。
在燕王喜的一番“教训”下,代王嘉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他,什么都没有了。
纵使前方还有平邑、高柳等几座城池,但他已经没了军队,区区几座小城在秦军面前又有何用?
“难道要让寡人像这燕喜一样,去做匈奴人的奴仆吗?”
代王嘉喃喃着。
突然,他脸色一变。
作为赵氏子弟,他对于马蹄声很敏感。
有一支军队在接近!
“遭了,定然是秦军追上来了!”
“御者,加速!”
代王嘉大叫。
前方的御者听到这话,立刻抽打马匹,马车陡然加速。
车舆中的燕王喜和鞠武也是脸色大变。
特别是燕王喜,先是双眼茫然,身子微微颤抖,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但很快,他的面色就平静下来,双目重新聚焦,最终落在了代王嘉的身上。
代王嘉惊慌道:“此去平邑尚有近十里,秦军快马追袭,这马车绝对跑不过他们。吾等若是被追上,将为秦人虏获矣。”
鞠武也惊道:“要不然吾等下车,蹿入四周林中,让御者继续驾马车引走秦军,这样一来或许就能逃得一命。”
代王嘉喜道:“太傅此言有理。”
燕王喜漠然道:“迟了,你们看后面,吾等已经进入秦军视野,岂有停车遁逃的机会。”
代王嘉回头,果真见到后方的道路上,已经出现了许多秦军骑兵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