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希思骑士，请你跪下。”伦琴叫出了骑士的名字。

　　骑士照做，他右脚后退半步，单膝跪下。伦琴则拿过准备好的圣水，洒在骑士身前。

　　“神会在这场战争中保佑你。葛希思骑士，你有什么话，想要对你的战士同袍们说吗？”伦琴又道。

　　骑士起身，透过头盔中的缝隙，他看到了翘首以待的圣战军们，他们中不乏被征召来的普通人，唯独不见贵族的身影。

　　骑士朗声道：“伦琴祭司，贵族们为何缺席了这场圣战？东方公爵汎拉克，还有他的封臣们，为何一个也没有现身？“

　　伦琴回答：“也许他们有事耽搁了。”

　　骑士却不这么想：“也许他们早就知道这场圣战必将失败，所以才害怕得不敢露面。”

　　附近的圣战军听出骑士话里有话，开始小声议论。贵族的缺席，早已被圣战军们察觉，只是谁也没深究下去。

　　见葛希思出言不逊，伦琴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葛希思骑士？”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地狱魔王即将降世，那时所有参与圣战的士兵都会死去。贵族们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当然不会来这里送命！”葛希思怒喝道。

　　葛希思被选为致词代表并非偶然，若是贵族们如期抵达，这份人选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他的头上。正是那些缺席的贵族，给了葛希思这样的机会。

　　人群躁动起来，纵使是骑士们维持秩序的呵斥，也无法压制人们的议论声。

　　就连富商庞特，也想不到葛希思会说出这番话语，这和他们说好的根本不一样。反倒是满身泥渍的男孩，在这时眼睛亮了起来。

　　“不是这样的！一切都是神的旨意，贵族们也只是遵从。”眼看局面即将失控，伦琴赶忙解释道。她的声音蕴藏着独特的魔力，能够抚平人们心底的愤怒。

　　葛希思骑士呵问道：“伦琴祭司，你以光明磊落闻名埃拉西亚，请你告诉我，一个月，不，一个星期之后，你眼前的圣战军，还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伦琴闭上了眼，纵使面对这等难堪的问题，她也从不撒谎：“没有人。”

　　“没有人。各位同袍们，你们听见了吗？我们从东埃拉西亚各地赶来，就是为了在这场圣战中丧命。我们的死期已经被注定了，贵族们将我们当成弃子，王国不在乎我们的死活，就连神，也将我们彻底抛弃！”

　　葛希思骑士声嘶力竭的咆哮，在场中不断回荡，从他嘶吼至沙哑的嗓音中，每个人都听出了他的不甘、他的愤怒。

　　“葛希思骑士，我们该怎么做？”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将视线放到了葛希思身上。

　　“死期并非无可改变，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改变我们的命运。「蜘蛛女士」史蒂芬，她就是真正的英雄，只要我们向她投降，便能够在地狱魔王手中免于一死！”

　　葛希思的方法，就像是驱散黑暗的曙光，给了绝境中的人们一丝希望，谁都不想就这样死去。

　　“葛希思！你这是背叛神圣王国，你背弃了神的指引！”

　　伦琴大怒，精神能量在她面前汇聚成一个光球，猛烈轰向葛希思骑士，她并没有痛下杀手，只想施以惩戒。

　　葛希思骑士被光球轰飞，他胸前的板甲凹陷下去，强烈的挤压快要令他窒息，他的口中喷出鲜血，肋下传来剧痛，但在其他士兵的搀扶下，他还是站了起来，怒吼道：

　　“你们是愿意任命死去，还是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那些阻碍我们向「蜘蛛女士」投降的人，无论是伦琴祭司，还是蛾摩拉城城主，都是我们的敌人。伦琴再强，也只是高阶祭司，不是「天使」，也不是「使徒」，她可以杀死一百人、一千人，但她杀不了一万人、十万人！”

　　在葛希思慷慨激昂的演说下，圣战军沸腾了，人们高呼着葛希思的名字。不甘死去的他们，为了掌控命运，开始向高阶祭司发起猛攻。

　　心存善念的伦琴，一开始不想伤及无辜，却落入圣战军的包围，失去了最后的逃脱机会。

　　付出了上百条性命为代价，数十支枪尖从四面八方刺穿了伦琴瘦弱的身躯，身为高阶祭司的她，最后也难逃一死。

　　葛希思将伦琴的头砍下，将那颗少女模样的脑袋，插在了自己的枪尖上。他将手中的长枪高举，用嘶哑的嗓音向众人呼喊：

　　“我们杀了伦琴祭司，裁判所的人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想要向「蜘蛛女士」投降，我们必须铲平那些阻碍！”

　　愤怒的圣战军向着蛾摩拉城进发，在这股汇集了整个东埃拉西亚，势不可挡的力量面前，一切阻碍都会被摧枯拉朽般消灭。

　　“你做到了。”满身泥渍的男孩挤过人群，拥住了葛希思的身体，带着哭腔地说。

　　“还没结束。”葛希思拍了拍男孩的后背，眼神也沉了下来，“让我们去杀了萨姆森剑圣。”

　　第3215章 番外：追随神迹 十五 史蒂芬 上

　　蜘蛛爬上了史蒂芬的手背。

　　半躺着的史蒂芬一动不动，任由蜘蛛沿着她干枯的手臂爬行，在她的腋下结成蛛网。

　　尽管抬手就能赶走蜘蛛，她却不愿多动一下，就连翻个身，也会白白的消耗体能，让她腹中的饥饿更甚。

　　终日挨饿的她，早就是一副皮包骨的模样，她的眼窝深深凹陷，眉骨颧骨被表皮包裹，头骨的轮廓凸显在外，远远看去，面容好似一个骷髅。

　　“史蒂芬，你弟快不行了。”

　　有气无力的声音传了过来，说话的是她的哥哥。

　　破旧的茅屋中，稍显年长，骨瘦如柴的少年，正轻轻推搡着另一个躺在干草间沉睡的男孩，不时呼唤他的名字，向他灌输活下去的希望。

　　“快醒醒，只要我们坚持到「黑魔剑主」打赢战争，赶走那些埃拉西亚人，我们就再也不用挨饿了。”

　　少年的呼唤，却像泥牛入海，注定无法得到回应。多日未能进食的男孩气息微弱，也许要不了多久，就再也没法醒来。

　　史蒂芬终于动了，她抬起手，抓住身上爬动的蜘蛛，不给它一点逃跑的机会，将其捏死后，送到男孩嘴边，帮助他一点点咽下。

　　见男孩的面色有所好转，史蒂芬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屋外走去，她哥哥忙问道：“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兰多城主。”

　　“城主是不会赐给我们食物的。”少年劝阻道，“任何冲撞城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史蒂芬将头低了下来：“人们都说「白骨骑士」兰多喜欢女人，他会用仪式将女人折磨至死，并从中获取力量……也许我能换来一些食物。”

　　少年张了张嘴，想要阻止史蒂芬这么做，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无论是空荡皱缩的胃袋，还是昏厥的弟弟，都在提醒着他，他已经没有选择。

　　史蒂芬走出屋外，她在前面走，她哥哥在后面跟，两人走的很慢，一路上都没有言语。

　　来到城主府外，精壮的侍卫将她拦了下来：“站住！你们来这干什么？”

　　瘦弱的少女跪了下来：“我愿将生命献给「白骨骑士」，只求为家人换些食物。”

　　侍卫上下打量着她，最后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派人从仓库中取出一袋粮食，交给一同前来的少年，同时对史蒂芬说：“现在你是属于「白骨骑士」的了。”

　　少年抱起那袋粮食，望着史蒂芬的目光中有感激，也有浓浓的不舍。他不知道这袋粮食吃完后，又该上哪寻找新的食物，但至少史蒂芬换来的粮食，延长了他和弟弟的生命。

　　史蒂芬握住哥哥的手：“省着点吃，不要一次吃太多，等到「黑魔剑主」凯旋而归的那一天，你们就不必受苦了。”

　　哥哥连声答应，史蒂芬心底涌出浓浓的不舍，她还没有和家中的弟弟好好道别，只好向侍卫请求道：“我能回到家中，最后见家人一面吗？”

　　“去吧。”侍卫大手一挥，同意了史蒂芬的请求，“不要想着逃跑，在城中亡灵的监视下，你无处可藏。”

　　史蒂芬赶忙道谢，便与抱着粮食的哥哥一同返家。

　　快要回到茅屋，史蒂芬突然停住脚步，她看见阵阵炊烟从窗户往外冒，忙拉住哥哥的衣角：“那是……怎么回事？”

　　哥哥心头一惊，抱着粮食的他急忙推门而入，却看到了令他惊骇的一幕。

　　血气充斥在狭小的茅屋中，两個蓬头垢面的少年，正围在一口锅前生火。留在家里的弟弟，头颅被搁在案板上，分离的尸身在锅中烹煮，一条手臂耷拉在外。

　　哥哥扔下粮食，便要朝两人拼命，但许久未进食的他，浑身早就没了力气，三两下便被打倒在地，脑袋也被石头砸破，鲜血流了一地，再无半点生机。

　　“不……”

　　门外，史蒂芬发出一声尖叫，她的声音，也吸引了两名少年的注意，他们面色不善地靠了过来，其中一人的手中，还握着向下淌血的石头。

　　眼看少年扬起石头，便要向史蒂芬的脑袋砸来，一名骷髅勇士挡在了她的身前。

　　就像侍卫说的那样，史蒂芬的命已经不属于她自己，她现在属于「白骨骑士」。

　　那两人被骷髅勇士吓住，赶忙退回到茅屋，关上门，不再理会屋外的少女。

　　史蒂芬想要冲进屋内，与那两人拼命，却被骷髅勇士拦了下来，她一拳打在骷髅的胸骨上，手臂却被震得生疼。

　　骷髅勇士保护着她，不让她靠近危险，就算她想和兄弟死在一起，也根本做不到。

　　想起兄弟的死状，史蒂芬跪坐在地，她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在燃烧。那些支撑着她活下去的事物，现在已经不复存在，到头来她的一切努力，全都成了无用功。

　　纵有万般不甘，在骷髅勇士的阻拦下，她也只能坐在原地。

　　透过门缝，她看到兄弟二人还没煮熟的尸身，正被少年砍下分食，闻着屋中飘来的肉味，她眼中那团愤怒的火焰越烧越旺。

　　直到傍晚时分，找上门来催促的侍卫，才将她从地上拉起：“兰多大人正在等伱。”

　　史蒂芬被侍卫带回城主府，仆人们替她换上干净的衣服，又将她带到兰多的居室，等待着「白骨骑士」的临幸。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怒吼声传了过来，随之而来还有东西碎裂的声音，身披骨质胸甲的兰多摔门而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双臂环抱，看上去不怒自威的男子。

　　“你说「黑魔剑主」死了？这根本就不可能！”兰多朝男子怒吼道。

　　“请你冷静。”男子沉着应答，“我亲眼看到了亚里克斯的头颅，东方公爵也确认了他的身份，要不了多久，这件事情便会传开。”

　　兰多咬牙道：“谁有能力杀死亚里克斯？难道……难道是「天使」降临了？”

　　男子摇头：“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士兵干的，他并没有带回「黑魔剑」，不过他现在应该是名骑士了。”

　　史蒂芬听着两人的谈话，下意识站起身来，眼中泛起泪光。守护着迪雅人民，带来一场场胜利的「黑魔剑主」，竟然就这么死了？这下她心中最后的期望也破灭了。

　　兰多深吸口气，到了现在，他也只能接受现实：“如今「黑魔剑主」已死，要怎么做，东方公爵才肯退兵？”

　　男子沉默了，一会才道：“兰多，这场战争和往日不一样，那不是东方公爵的意思。除非有神迹降临，替狮鹫心王的女儿改命，否则这场战争不会结束。”

　　“去他的狮鹫心王，难道他以为杀死我们，就能换来神迹？”

　　说着，兰多一把提起男子的衣领：“亚兰，你可别忘了，这么多年来，我帮了东方公爵多少次？他想要什么战果，我就让多少迪雅人送命，是我让他成为神圣王国中最瞩目的贵族，这一次他最好拿出点行动来。”

　　亚兰扯开他的手臂：“公爵大人也很为难，没有人能改变狮鹫心王……”

　　两人的话刚说到一半，突然被一阵尖锐的声音打断：“兰多，你到底在说什么？”

　　两人一愣，循声望去，他们看到了一位身躯枯瘦的少女，少女深陷下去的眼窝中，蕴藏着燃烬灵魂的怒火。

　　“该死的，她是谁？”亚兰面色不善地问道。

　　兰多也皱起眉头：“谁让你跟我这么说话？还是说你想在痛苦中死去？”

　　史蒂芬怒视着兰多，无边的狂怒，已经将她的内心彻底占据。她一步步向前行来，每一步都蕴藏着无边威压，每一步都宛如擂动的鼓点，苏醒的怒兽，此刻露出了它的獠牙。

　　亚兰似乎发现了什么，不由得后退几步：“这是觉醒的预兆？不可能……这个世上怎么可能还有‘英雄’？”

　　「白骨骑士」兰多也深感惊骇。英雄，那是一个多么遥远，又蕴藏神奇力量的词汇，没等他想清楚，他便感到浑身无力，体内的生命正飞速流逝。

　　史蒂芬冰冷的手，掐在了兰多的脖子上，兰多高大的身躯，这一刻被少女整个提起，他的皮肤飞速老化，健壮的肌肉也迅速干瘪。

　　“你为了讨好东方公爵，竟让迪雅人替你送命！你害迪雅人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你的软弱，你的无能，导致迪雅人受苦受难，你害死了我的兄弟，你要为他们偿命。”

　　兰多心神剧颤，他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但还是从嗓子眼里发出声音：

　　“你根本不明白，过去有名有姓的异教徒，还有所谓的‘英雄’，他们早就被「天使」与「使徒」杀光了。如果不是东方公爵养寇自重，迪雅早就被毁灭了，是我拯救了迪雅人，你以为光靠一把「黑魔剑」，就能抵挡「天使」吗……”

　　兰多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话还没说完，史蒂芬便抽干了他的生命，握在少女手中的，只剩一张干瘪的人皮。

　　见枯瘦少女又将眼神望来，亚兰也瘫坐在地，在英雄面前，一切力量都显得那么无力。

　　“给我滚。”史蒂芬没有杀他，而是让他带话，“回去告诉东方公爵，有朝一日，我会将埃拉西亚彻底毁灭。迪雅人不会再任人宰割，我会杀光你们所有人。”

　　亚兰不敢多说，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城主府内，闻讯赶来的侍卫，神情震撼地凝望只剩人皮的兰多，还有那已然觉醒的枯瘦少女。

　　“英雄……”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侍卫们齐刷刷跪在史蒂芬脚下，向着抗争命运的英雄臣服，任凭她的驱使。

　　史蒂芬终于明白，当她身处绝望，无人可依时，是不会有英雄来救她的，只有她自己成为英雄，才能打破一切的桎梏。

　　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她回到了熟悉的茅屋前，跟在她身后的侍卫们，先一步闯进茅屋，将吃饱了正在熟睡的两名少年押了出来。

　　两人望着有过一面之缘的枯瘦少女，皆露出惊讶的眼神，从少女冰冷的神情中，感到不安的他们开始挣扎，却被侍卫牢牢抓住身体。

　　史蒂芬本可以用英雄的力量，轻易结束两个少年的生命，但她不愿这么做，她要让他们偿还那份痛苦。

　　枯瘦少女拿过一把尖刀，刺入其中一个少年的腹部，她将少年的肚子剖开，伸手将温热的血肠扯了出来。饶是这样，少年也没有立即死去，只是痛得发出哀嚎，于是史蒂芬将血肠缠在少年的脖子上，生生将其勒死。

　　对另一人也如法炮制后，史蒂芬这才将尖刀扔在地上。

　　附近的侍卫们战战兢兢，她的手段比「白骨骑士」更加残忍，光是看着那两具尸体，便足以令人胆寒。

　　“打开城主府的仓库，将所有的粮食，都分给城中居民。”

　　没有侍卫敢质疑史蒂芬的命令，粮食很快被发放下去。

　　史蒂芬遥望远方，她已经为兄弟报了仇，但那些饱受欺凌，死不瞑目的迪雅人的仇，又该由谁来报？

　　真正害死她兄弟的，不是无能的统治者，不是同样挨饿的饥民，而是终年欺压，将迪雅人逼得走投无路的神圣王国埃拉西亚。

　　就像她对亚兰说的那样，终有一日，她会毁灭整个埃拉西亚，但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她需要迪雅人的支持，也需要他们的帮助。

　　数周后，当埃拉西亚的军队强攻索多玛城，史蒂芬以一己之力，歼灭敌军数万，凡是靠近她百米之内的敌人，都会被她抽干生机，在瞬息间化作一具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