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一场咳嗽,也召来了卢照邻。
身穿太医署的监正官服的卢照邻瞧了一眼凌乱不堪的甘露殿,先是惊疑而后行礼,悄悄看了一眼陛下的气色。
“陛下面色潮红,双眼通红,额头隐有汗水,是又动心火了?”
李世民沉默着没说话,不怒自威。
卢照邻躬身道:“容臣诊脉片刻。”
说话等着反应,又是沉默良久,等陛下点头了,卢照邻这才小步上前,先是近距离观察陛下的气色,又是诊脉,低声询问道:“陛下,现在鼻间可还堵。”
李世民摇头,此刻不想说话。
卢照邻稍稍点头,“动心火不好,但确实帮助陛下通气了。”
“朕还要谢谢他吗?”李世民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又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不明所以,也不敢多问,卢照邻又道:“容陛下站在窗前,臣看看陛下口中的情形。”
绷着一张脸,李世民张开嘴。
卢照邻从一旁拿来一张板凳,而后站在板凳上看着陛下口中的情况,观察舌苔与喉口。
随后确认了病情,站到一旁,他开口言道:“陛下的喉口又红肿了,臣准备一些药材,骊山医馆说过风寒之症,需要多喝热水。”
听到骊山二字,李世民三尸神隐约一跳,绷着道:“朕知晓了。”
“臣告退,片刻后会让人将药材送来。”
甘露殿内一片狼藉。而此刻的立政殿内,却是一片温馨。
长孙皇后安排人收拾着行装,关中就要入冬了,孩子们都要去骊山过冬。
也是皇后现在没有心力管着这么多的孩子,这一次让小兕子也一同前去。
护送公主与皇子们的车驾出了玄武门,长孙皇后门前望着孩子们的车驾远去这才放心。
“皇后,甘露殿的宫人送来消息。”
长孙皇后低声道:“怎么了?”
宫女又道:“说是陛下又在甘露殿发怒了。”
闻言,皇后加快了脚步。
等这位长孙皇后到了甘露殿,宫女和太监们又在收拾着一地狼藉。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陛下发怒了,也就在张阳离开朝堂,去了骊山不再过问政事之后。
陛下有两年没有这般大怒了。
长孙皇后忧心道:“陛下如今风寒初愈,当该注意身体。”
李世民摆手道:“朕无大碍。”
陛下说着无大碍,嗓音却嘶哑了许多。
长孙皇后倒上一碗热水,“玥儿前些天又让人送来了红糖,说是这风寒要多喝热水,有奇效。”
“是吗?”
“该是这样的。”
“朕刚刚听卢照邻也这么说。”
长孙皇后收拾着眼前的桌案,“那就是了。”
李世民哀叹道:“朕的大唐怎么就出了张阳这么一个人,老天瞎了眼,将这么多的本事都落在了他这样一个人身上。”
其实这么多年,李世民对待臣子很和善了。
能够让陛下如此动怒,也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情。
还未等皇后问及,李世民低声道:“这个张阳明明说好的将东西交给朕,如今他却出尔反尔,朕要追究,他便是欺君”
长孙皇后皱眉道:“张阳最近一直都在骊山,这孩子也算是懂事,不像是会欺君的。”
自从皇后不再用香炉,气色确实有所好转,只是如今还时常会有气短,如今一直修养着。
至于宫里的麝香以及各种用来烧的香料,也都送给了其他的妃子。
皇后不用这些事物之后,身体确实好了不少,从此立政殿没有那些东西了。
李世民冷笑着,“朕问他讨要,他都敢不给,这人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长孙皇后平素是不过问政事的,这君臣翁婿之间的恩恩怨怨,还以为早就已经了了。
如今皇后以为是自己将事情谈得简单的。
翁婿之间的恩怨从来没有结束过,现在更是愈演愈烈了。
前两年看似安定,其实是陛下与张阳分隔两地。
李世民后悔了,后悔将那递刀的侍卫罚去戍边,应该当场就提刀劈了那个小子。
这小子肚子里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拿出来。
“朕忍着便是。”
“陛下还是少动怒。”
“朕明白。”
李世民喝下一口温热的白开水,这才让喉咙好受一些,“有朝一日,朕要刨开他的肚子,看看他的心肺是如何长的。”
如今骊山上,张阳也咳嗽不断,因为一群弟弟妹妹又回来了。
李治拖着一个大包袱,“姐夫看看我带来了什么。”
张阳先是好奇,再看他的包袱倒是很大。
李治盘腿坐在地上,拿出一样东西,“这是父皇所用的宣笔,宫里就这么三支,我全带来了。”
看得令人咋舌,这李治回宫里住一段时间,这是把皇帝的家底给搬来了?
“姐夫你看,这是父皇用的镇纸,据说是用陨铁所制,不过看来没什么特别的。”
陨石这东西从天上落下来不见得特别,张阳将它拿在手中,确实与寻常的铁块没区别。
“还有这是父皇的玉樽,宫里只有九个,拿了一个。”
张阳越看李治带来的东西越是觉得想咳嗽,再咳嗽三两声,这小子手里还有一只鞋子。
“这是父皇的鞋子,上早朝用的,就拿了一只。”
张阳神情麻木低声问道:“你父皇早朝的鞋子被你拿了,他穿什么上朝,而且你就拿了一只。”
“这……”
好奇又问道:“你父皇有脚气吗?你就胡乱拿过来。”
第六百九十五章 辽东送来的家书
李治尴尬笑着挠了挠头,“当时没有想太多,也没有多想就带来了。”
孩子不懂事,什么都想要往骊山送,甚至皇帝早朝时要穿的鞋子都带来了。
苦恼地扶着额头,张阳看着包袱中的一样样物件,低声道:“将这些东西都送回去吧,就说晋王殿下拿错了。”
一旁的宫女如蒙大赦,这才又长出一口气,慌慌张张带着东西离开了。
让弟弟妹妹自己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张阳也得以闲下来。
清河公主用华清池的池水洗了洗脸,再用手捧起一汪池水,看着水往指缝中流下。
“姐夫为何不要人伺候生活起居呢?”清河坐在一旁问道。
“因为我讨厌别人看着我的生活起居,反感别人掺和我的一举一动。”
十三岁的清河公主又问道:“长安城有很多的权贵人家都有下人安排生活起居。”
张阳又道:“清河公主若是想要吃橘子,今天宫里的宫人不愿意去拿该如何?”
“他们不会不愿意的。”
清河如是回道。
“人都是一样,谁都有心情不好的一天,谁都有逆反的时候,当宫人不帮公主殿下拿橘子了,还能吃到吗?”
在清河的意识中,宫人就应该听从她的安排。
张阳又道:“所以当你的生活起居被别人给安排的时候,那你的生活也会被他人左右,从而影响你的决定,一个自立的人就可以将这种影响减弱到最低。”
清河公主还在思量着。
现在清河与高阳的年纪都还小,这个时候开始影响她们也不错。
张阳不喜欢宫墙内教养孩子的三观,宫墙内的三观也不适合正常人。
一个从小失去自立的人,也很容易被人左右。
孩子一到家里又开始热闹了起来,小武,李丽质与小慧三人帮着处理眼前的调度,今年的棉花又到了,她们三人要主持棉花运入村子的事宜。
自从上一次吃过了软糯的南瓜,李玥对它就念念不忘。
她看着南瓜的藤蔓,张阳看着她。
李玥低声道:“南瓜很好吃,还能不能种出来。”
“时节已经过了,多半长不出来。”
她先是看了看蔚蓝的天空,又道:“应该可以长出来,这里还有一颗小果。”
张阳定睛一看,“嗯,还真好似有个小果。”
“等它长大了,我们又可以吃南瓜了。”
当初她还很喜欢南瓜,甚至一度不舍得吃,现在她看着南瓜没了之前的仁慈,反而是更加期待将南瓜切开。
女人都是善变的,媳妇也一样。
张阳叹息道:“就算是它现在结出了小果,也会因为霜降之后的冷空气,导致藤蔓枯萎,果子失去了养分的供给。”
看李玥一脸不乐意的模样,她从家中拿出一匹黑麻布,将这黑麻布盖在了南瓜的藤蔓上。
“嗯?还挺聪明的。”
李玥颔首道:“这是在齐民要术这卷书上看到的方法。”
黑布能够吸热,可以让藤蔓在足够的温度下。
“不过你忽略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黑布确实可以吸热,但在这种时节,就算是给藤蔓增加了温度,也不能改变气候,夜里的寒冷会将它的藤蔓冻住,反而会让它失水更严重。”
说罢,李玥神色颓废,她抬眼看了看还没重新搭起来的温室。
还未等她开口,张阳又道:“温室还未到可以使用的时候,立冬时节起用是最好的。”
闻言,李玥惋惜地抚过南瓜的藤蔓,不舍地看了一眼南瓜藤蔓下的一颗小果。
“我们许久没有打牌了。”她忽然道。
“我今天要修车间。”张阳拒绝道。
“那我们一起修。”
“也好。”
车间内的车床经过上一次的损耗,已经是它的极限,想要重新用起来,就需要将车床内的很多部件都替换一下。
牛筋的强度已经不够了,若要满足以后的精度需求,需要更结实的皮带用来传动。
张阳想到了后世的老皮带,那种老式的传动带很容易硬化,但确实很好用。
又是一个技术难题。
李玥很少来车间,去年车间刚刚建成,她怀着孩子便很少来这里,因为那时候她不喜欢这里的味道。
她将围裙在腰间绑好,戴好了布手套,帮着替换车床内部的零件。
等修理完这些,家里正是用晚饭的时辰。
一到吃饭也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李玥默不作声地看着夫君的侧脸,他正在与孩子们说笑。
离开朝堂,离开长安城,家里的生活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