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敬宗接过话语道:“西域的风吹草动外交院都有关注,如若需要朝中帮衬,必定第一时间给予驰援。”
裴行俭还愣在原地,他实在想不明白在长安城传闻能够平定西域,收复河西走廊的人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太普通了,就像丢进人群就会找不到。
安静了一阵,薛仁贵突然一拍脑门。
张阳诧异地看了看四下,“咦?有蚊子吗?”
原本还严肃又沉重的气氛,此刻被张阳的一句话打破,站在王玄策的兵卒没忍住笑出了声。
薛仁贵躬身道:“卑职失礼,还请张尚书见谅,只是想到两年前在长安城外有过一面之缘,当初张尚书还问在下科举落第之后作何打算。”
阵阵冷风吹过,张阳收紧打着补丁的旧衣衫,“这天气还未转暖,想来也不会有蚊子,没错!当初确实在长安城外问过你落第之后作何打算,你说回乡种田,你当初的态度要是没有这么坚决,我就留你下来了。”
薛仁贵还是迟疑道:“张尚书当真认识家父?”
张阳缓缓点头,“河东薛氏与裴氏都是望族,当年路过之时有过一番交谈。”
薛仁贵长吁短叹,真要问起来,家父也已经过世,算是死无对证。
张阳笑道:“在下确实与薛轨有过一段时间接触,在襄城的时候我劝他给家中留一份家业,可他偏偏不听。”
没办法当初薛轨襄城的守将,要说有过一段时间接触,那也是自己刚刚来到了大唐时被当作山匪抓了起来,落在了他爹手里。
此番话了,裴行俭越发惊疑薛大哥与张尚书还有渊源?为何从来没听薛大哥说起过。
说完心中困惑,薛仁贵“许侍郎吩咐要收拢原本散在安西四镇的兵马,敢问需要多少兵马,有了兵马是否有粮草?”
这么多一支兵马奔赴西域,又没有粮草辎重,去了安西都护府安顿好自己都不容易,还要整顿西域兵马?
许敬宗解释道:“不用担心,在西域有很多很多粮食,而且河西走廊还有许多的粮食储备,兵马自然越多越好。”
数百万石粮食足够养活整个安西四镇了,况且西域人口本就不多,粮食难以一下子卖空,建设一支安西军来消耗粮草确实也不错。
“……”
“张尚书可否借一步说话。”
薛仁贵还想再说什么,裴行俭突然打断道,犹豫了好久终于鼓起了勇气,说出这句话。
粮食兵马……这些问题裴行俭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更在意眼前的这个张尚书。
这是从来到长安城之前就有的疑惑,现在这个疑惑就要解开了。
跟着裴行俭走入村中,与薛仁贵他们保持了一些距离。
张阳笑道:“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喏。”裴行俭先是行礼而后道:“三年前,张尚书可是请当即郑国公的夫人裴氏来河东询问过在下。”
张阳点头没有否认。
裴行俭又道:“在下参与科举之后,许敬宗来相见,并且让在下写出一份西域方略交给朝中,以此让在下进入外交院,是否也是张尚书安排。”
“我是想要将你放入外交院,可其中过程全是许敬宗自己的安排,与我无关。”
十五岁的裴行俭很年轻,而且是自科举以来入仕少有不足十六岁的,就连选择寻常人入军也要年满二十岁。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才学,怎会不让长孙无忌等人眼红。
就算不是宰辅之才,也是一员得力的干吏。
“为何这般安排?”裴行俭终于说出这个疑惑,困惑三年了。
张阳干脆在村口的石头上坐下,“河东裴氏自北周起就是望族,本是将门家,你读了六韬三略以外,酷爱兵书,当初跟随薛轨将军路过河东便听说过你,所以心中这才记下了。”
“至于你能够科举入仕我才注意到你是个有才干的人,不过你年纪稍小,要说入仕朝中三省六部自然没有你的位置,你顶多在弘文馆做个文生,苦熬三五年之后或许会有机会。”
“我……”
张阳又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你想要写个文章引起朝中的注意,以你的才学并不难,若不能入三省六部,在卫府做个写文书的文吏还是可以的。”
裴行俭低下头心中越发诧异,诧异的是这些情形自己当初确实想过,只是被人说出来感觉很不好受。
从来长安城科举入仕之后就被人安排的感觉也很不好受。
他的神情多了几分倔强,“张尚书此言差矣,下官会答应许敬宗留在外交院全是因为薛大哥。”
张阳挠了挠头也不知道史书上是如何记载的,总之一股脑说出来,全靠瞎蒙的。
尴尬一笑,看着裴行俭又道:“此去西域你还有什么疑惑吗?”
“张侍郎,在下考虑过吐蕃虽有内乱,但外交院对此举措并不多,反而大食与波斯的战事众人很是关注,此去安西都护府是要平定西突厥,实则目的是波斯,下官所虑可对?”
“我倒是没有想这么多,你博学多才想必心中已有韬略。”
就给了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或许还没完全得到尚书的信任?也不会告知自己太多,这番思量着,抬眼再看张尚书的神情,顺着目光看去,远处正有一头半人高的熊正在犁地,还有一个模样胖胖的人,懒散地牵着绳子。
张阳叹道:“把这头熊养这么大,没有白养。”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安静的村子,村中的道路很干净,房屋间没有行人,就连小孩子都没有。
偶尔也有三两只村子里的狗懒散地走过。
“张尚书与朝中那些大臣不一样。”裴行俭说出心中感受。
“如何不一样了。”
裴行俭迟疑道:“不论是弘文馆的人,还是六部官吏,大家所谈皆是社稷,穿着谈吐也得体可是张尚书就像个……”
“乡野之徒?”
“下官只是好奇。”裴行俭面带愧色顿时觉得这番话问出来有些不合适。
倒是张尚书倒是面带笑容。
张阳摇着手中的蒲扇,“我这人出身乡野,不是名门也不是望族,你知道乡野之人和望族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吗?”
裴行俭沉默着没答话。
瞧着远处的几亩水田,张阳解释道:“人与人之间为何不开心,因为大家都读着自己的书,谈话的内容往往大而空,空谈社稷,聊一些很远的事情,他们之间很难做朋友,也一直带着一副面具。”
“这人与人之间想要交朋友,想要真诚以待就不能光有空谈,有时候少了这么几个与你一起聊家长里短的人,人就会郁郁寡欢。”
“所以张尚书觉得朝堂是太虚伪?”
“不,朝堂不虚伪,朝堂是很真实的。”
“下官现在没有疑问了。”
张阳起身带着裴行俭走回到人前,“都准备好了,不要耽误了时辰,抓紧出发。”
众人齐身一礼,便策马带着队伍离开了。
张阳揣着手道:“老许,北面的情况如何了?”
许敬宗发愁道:“情况有些混乱,已经派出了使者前去询问,现在还没有回复,不过回鹘的使者已经在路上了,李绩大将军也被召回。”
“我思来想去,这个礼部尚书的位置还是要一个坏人来坐,老许你以为呢?”
“张尚书,朝中吏治清明,大家都为社稷为朝政以身作则,为人刚正不阿,正气浩荡。”许敬宗满脸惆怅道:“这朝中哪有坏人呀。”
“我最近在研究新的发财之道,就不留你了,你自己请便。”
“这……”许敬宗欲言又止,见张尚书人已经进了村子,站在原地愣神好一会儿,带着满腹的不解与烦闷离开了。
全村都很忙,只有自己一个人很闲的时候也很痛苦,张阳回到骊山上,李玥坐在华清池边,双脚放在池水中泡着。
她手中拿着书卷,正悠闲看着,收着裙摆双脚在池水中晃着。
可以安静看书的时光,对她来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有了女儿之后,生活多了烦恼,至少保持着这种清闲与自得。
张阳也脱了草鞋,将双脚放在池水中,坐在媳妇身边,“刚刚见了裴行俭。”
“嗯。”李玥目光看着书点头应了一声。
“也不知道铁匠坊的琉璃能不能烧出来。”
“家里最近不缺钱。”
李玥翻过一页仔细看着,“我将虞书重新抄录了一遍。”
虞书讲的是夏朝之前的尧舜大禹的故事。
坊间对这些故事改了许多,李玥手中的这卷是当初从皇帝手中拿来的。
算是比较完备准确一册,越是古老的书籍留存世家的孤本也就越少。
张阳侧目看了一眼书中的内容,再看媳妇的面容,她的皮肤一如既往地好,在晨光下透亮的肌肤像是在发光。
好一会儿李玥合上手中的书卷,双手放在岸边,低头看着池水,“你说我们在池中养一些鱼如何?”
张阳揽着她的肩膀也低头看着池水,“不太好。”
李玥抬眼看着自己的丈夫,俩人靠得很近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有些鱼也能多一些生机。”
“媳妇呀,我们家那头熊喜欢吃鱼。”
“嗯?”她沉吟一声,脑海中浮现出那头熊不停下水捉鱼上岸的场面,本来在水中欢快游动的鱼,在岸上就只能不停地打挺。
她啧舌道:“是我考虑不周,忘了它喜欢吃鱼。”
“你看看那几只小熊。”
李玥闻言抬头看去,五头小奶熊正在池边扭打在一起。
张阳耐心道:“这也是生机呀。”
她后背靠着一座四不像的雕像,将双脚从池水中收了上来,看着新家痴痴笑着。
这座新家来之不易,为了这里付出了许多心血。
离开长安了之后,李玥的心情更好了,她第一次感觉到天高地阔,不再是活在高高城墙上一个弱者。
现在她是整座骊山的女主人,坐拥如此庞大的家业,还有一个女儿。
“以前我觉得自己很弱小,与父皇抗争过,与病痛抗争过,一年又一年……”她光洁的双脚踩在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双手抱着膝盖,抬头看着新家的屋檐,“这些年总算是挨过来了。”
幸福地笑着眯起了眼,此刻没有谁能够体会她心中这份喜悦与满足。
自小被病折磨,从小在深宫中痛苦挣扎,从清贫到如今,她骄傲地道:“夫君,骊山以后会更富裕吧。”
张阳盘腿坐在一旁,“我们的资产不能仅限于钱,还要掌握实际的资源。”
李玥咧嘴露出皓齿,靠着夫君的肩膀,再看正在拼图的女儿,“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一把屠刀
正如媳妇所言,为了与她父皇抗争,为了保住骊山这份家业,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
到了夜里,更让骊山增添了几分神秘的面纱。
月朗星稀,从山脚下抬头看去,整座骊山都显得朦胧。
此时骊山上,小武手捧书卷一边念着题,将毽子踢向徐慧。
毽子不落地,来回传递间,徐慧思索片刻说出答案,接着由她出题小武来作答。
这两个丫头现在可以一心二用来答题了。
不得不佩服这两个丫头的学习能力。
主要是媳妇教得好,这两个子弟是她教得最用心的。
小熊蹲坐在一旁目光盯着来回的毽子,看得有些累了,它就伏下身。
耕了一天的地,它也累了,扭动一下脖子都嫌辛苦,现在就剩下眼珠子能动了。
张阳对着铜镜给自己刮着胡子,铜镜到了夜里就很不好用,只能将油灯放在一旁,然后抬着下颚凑近才能看到皮肤上胡渣的细节。
看夫君费劲地刮着胡子,李玥拿过他手里的细长的刮刀,“我来。”
拿过一旁的小铜镜,一手扶着夫君的下巴仔细刮着。
感受着媳妇指尖的凉意,张阳皱眉道:“我该在白天的时候刮,闲下来的时候就没这么注意了,倒是今天注意到裴行俭的目光,我才知道自己好久没有打理了。”
李玥轻声笑道:“他很嫌弃吗?”
“说不上嫌弃吧,只是目光有些怪异。”
一手拿着刀片在夫君的下颚处仔细刮着,毛孔处的胡子又长了出来,吞咽口水时还能看到喉结在动。
刮了片刻,便将刀片放入水盆中洗了洗。
因为高低关系,注意到夫君的目光,李玥瞪了一眼有些羞怒道:“王婶今天拿了一些棉布,去长安城染坊染布,倒是听说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