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让张不疑来为你督促群臣吧?”
吕后缓缓抬起头来,脸色依旧是很平静。
刘长对于她能猜出来也完全不惊讶,“是啊,我走的时候,特意留下了张释之,让他看看群臣,若只是休息整月,往后开始忙碌,那他就不会将诏令交给张不疑,若是整月之后,还要怠慢政务,那就会有大惊喜来迎接群臣。”
“朝中大臣散漫惯了,阿母总是说我急功近利...可我不催促,这些人一年到头来,都办不成一件事,庙堂上下,都跟这梁国一样...他们总是认为,先前跟着阿父作战,便已经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如今享受便可。”
“若是想要享受,完全可以辞官在家,颐养天年,又何必握着大权不放,无所事事呢?”
“周昌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实诚,他是个会干事的,可群臣跟他诉个苦,说些不中听的话,这厮便相信了...我每次所颁发的政令,多是多了些,可也并非是堆积在一人之上,庙堂诸多分工...”
吕后瞥了他一眼,“可他们还是很劳累。”
“劳累?耕作的百姓不累?尚方的匠人不累?征战的将士不累?寡人不过让他们抽出三四个时辰来办公,便高声喊累,庙堂之中,除却陈平和周昌,有谁能在府里办公超过四个时辰的?整日好吃好喝的,便该去做事1
“何况,这次我也给了他们机会,特意让他们休息一段时日...不过,阿母,我敢保证,这些家伙在我离开之后,就一定会再也不理事务,甚至此刻张不疑大概已经是动手了。”
吕后并没有再否定这些话,“那你的诏令,是在带走我之前下达的,还是在带走我之后下达的?”
“哈哈哈,原先是准备让张释之将诏令直接送到您这里,以您为主,以他和不疑为辅,可后来将您带走之后,便让张不疑为主,张释之为辅了。”
刘长吃了几口肉,被烫的直龇牙,“都说寡人急功近利,迟早亡国,还劝寡人以秦王为戒,可寡人所颁发的政令,有哪条是会让百姓疲惫的?除却驰道需要百姓动手,其他都是官吏们就可以办成的事情....寡人觉得,这治理国家啊,就是要让百姓闲下来,让官吏忙起来1
“每个君王治理国家,都有自己的想法...你的治国之道,倒是与众不同。”
........
此刻,长安的一处别院里,群臣正在高歌,饮酒起舞,颇为快活。
直到张不疑领着人冲进来的时候,群臣大吃一惊。
随即便有人愤怒的看着张不疑,很不客气的质问道:“宴席不曾请你,你前来作甚?”
张不疑咧嘴笑了起来,“我奉大王诏令,监察群臣...大汉禁聚饮...有大臣有功而设宴,宴席不得超过一天...你们聚集起来饮酒,怠慢政务,大宴四日有余...僭越,怠政,违律....”
张不疑压低了声音,语气愈发的凶狠,在这一刻,诸多大臣的酒似乎也醒了。
“大王诏令??”
“御史奉王令监察群臣...可有不妥?”
方才那位还在质问张不疑的大臣此刻满脸堆笑,张不疑这个三公,是最不受群臣拥戴,也是最没有地位的三公了,这些自以为与留侯一辈的大臣们,压根就不曾将这个三公放在眼里,而没有大王的扶持,张不疑本身在庙堂的话语权也不大,被周昌,召平他们压得死死的,连九卿都能压他一头。
可是,这位不受待见的三公,一旦有了大王的全力支持,那群臣就没有跟他作对的任何勇气了。
“张公说的对,我们这就撤了宴席1
“张公,我们这边去做事。”
群臣纷纷起身,脸色有些不安,他们所不能承受的,并非是工作的压力,而是那种苛刻的氛围,那些黔首们的限制越来越少,甚至能随意走动,可对群臣的限制却越来越多,各种督促,这才是让他们最不满的,也是大王“急功近利”的最好体现。
看到众人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模样。
张不疑却再次笑了起来,“可没这么容易...各位还不曾醒酒,如何能处置大事?不如先去醒醒酒。”
“来人啊1
“送诸公前往廷尉醒醒酒1
张不疑一声令下,即刻就有大量的绣衣冲了进来,看到绣衣前来,这些大臣连最后的反抗都不敢有了,也有人破口大骂,“张不疑!你且等着!1
张不疑冷哼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了这里,他还要去其他大臣的宴会上拿人呢。
有朝一日权在手,杀尽天下不忠狗!
张不疑领着绣衣,在长安四处抓人,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可张不疑完全不担心,在抓到了晚上的时候,听闻消息的其余大臣,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张不疑便抓不到其他什么人了。
当张不疑傲然的来到廷尉大牢的时候,大牢都已经装满了人,官吏急忙出来迎接。
“不要让他们闲着,将他们要办公的奏表诸书带到廷尉,分发给他们,让他们在大牢内办事!还有,各府的小吏要是找他们办事,就让他们进去,但是不许送吃的,办完之后就让他们即刻出去1
官吏即刻说道:“唯1
张不疑看了看周围,疑惑的问道:“王恬启人呢?”
“哦,廷尉在里头呢...第二批进去的。”
“哼,别让他误了廷尉的事1
张不疑转身离开了。
而群臣则是开始在大牢内办公,廷尉大牢瞬间变成了庙堂,群臣怎么也没有想到,张不疑会将东西送进来,其中最尴尬的大概就是王恬启了,他就蹲在群臣之中,看守他的官吏还要跟他禀告廷尉的情况,王恬启揉了揉额头,早知道,就不去赴宴了。
显然,张不疑比起唐王还要不当人,看他那个意思,就是不把这段时日里耽误的事情做完,就不要想着出牢狱了。
众人只是大骂,却又无可奈何。
“来人啊,将这表递给治粟内史1
有人从牢狱内伸出手来,即刻就有官吏小跑了过去,拿着奏表一路跑到了下一个牢房,将东西交了出去。
廷尉大牢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廷尉的官吏不敢为难这些人,特意为他们招来了案牍,烛火,笔墨,还私下里给他们一些吃的...毕竟,廷尉自己就在里头,怎么也得好好照顾才是。
在这里头,办事效率果然很高,这些时日里堆积起来的事,迅速得到了解决,众人交流着意见,忙碌着,累了就停下来骂一会张不疑,休息片刻,继续忙碌。
当张不疑得知廷尉大牢的情况之后,心满意足。
张释之有些担忧,“张公啊,您将群臣都抓进大牢内办公...是不是过了些?”
“你看他们现在多勤快啊?都是陛下太过仁慈,才让他们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若是早些让我来当国相....”
张不疑说着什么,忽然眯起了双眼,“周昌召平他们呢?”
“似乎都在周相府里....”
“呵呵,他们还敢聚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他们全部都收拾掉1
张不疑狞笑着。
张释之急忙拦着他,“张公!!不可啊!周相,召相,陈侯他们不曾赴宴,也不曾耽误要事,您不能无缘无故的抓他们啊1
“他们如今没有设宴,难道他们将来就不会设宴了吗?我看他们迟早都要犯罪,倒不如现在就抓了1
“我绝不允许1
“来人啊,将这厮也给我带去廷尉大牢1
张释之目瞪口呆,顿时叫道:“您要谋反吗?!大王让您监督群臣,可没有让您抓三公啊!1
“作为人臣,自然是要为君王分忧!他没有吩咐的,难道我就不去做了吗?”
.......
“长啊,你想的都很好,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以张不疑的性格,获得了这样的权力,只怕是要跟召平周昌他们不死不休。”
吕后轻轻扶着刘安的后背,看着刘安熟睡,轻声问道。
刘长羡慕的看着安,嘀咕了几句,随即说道:“不担心,他做不成大事的。”
“哦?”
“若是张不疑管不住自己,下场不会比那些大臣好到哪里去的。”
刘长又看了刘安一眼,不悦的说道:“这厮不知羞的,都这么大了,还要阿母轻抚着入睡1
“他还不满十岁,不像某的人...十五六岁的时候,还要我抚其背,哄着入睡。”
“咳咳,阿母啊,这竖子将来是要做大事的,您可不能宠坏了他埃”
“这句话,谁都可以说,唯独你没有资格来说。”
“哦。”
吕后温柔的看着熟睡的安,说道:“这三个竖子,都是要做大事的。”
“那可不,他们还跟我说了他们的志向,他们三个的志向都一样,就是想要送走我,祭拜我...大志向啊,冒顿和稽粥才有这般的志向,听的我都想先把他们给送走1
“不要胡说。”
“看着他们三个,我就觉得大汉将来要灭亡了,这些竖子啊,不成器,不成器埃”
刘长摇着头。
“长,你要去吴国,我最好还是留在这里...不然,只怕是要耽误你太长的时日了。”
“也好,这里山清水秀的,阿母在这里调养身体,倒也不错。”
刘长点着头,阿母自从离开长安之后,身体状况好了很多,如今大多时候连拐杖都不用了,此处又多近亲,让她在这里陪着自己的亲人们,多待一会也好。
“阿母,您要留下来可以,但是啊...别等我回来的时候梁国亡了就好。”
“梁王虽庸碌,却无大罪。”
“好,那我明日便出发,那安车就留在这里吧,速度太慢....”
.......
张不疑此刻万分得意,他领着人便冲进了周昌的府郏
当他冲进了书房的时候,一群人正坐在这里议事。
看到闯进来的张不疑,他们都皱起了眉头。
张不疑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来人啊!将他们都带走1
“张公好威风埃”
张良眯起双眼,轻声说道。
张不疑大惊,定睛一看,原来阿父也在群臣之中,此刻就坐在陈平的身边,在座的人也并不多,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也就是周昌,召平,陈平,韩信,张良,柴武,刘敬等寥寥几人而已。
此刻,他们都是直勾勾的盯着张不疑,在这些人的注视下,张不疑忽然觉得有些胆寒。
“阿父...诸公,我是奉王令来的...”
“你是来抓我的吗?”
韩信站起身来,温和的看向了张不疑。
“哈哈,戏言,戏言耳,就是来看望你们的。”
“诏令拿来我看看?”
张不疑急忙叫来了刘章,让他将诏令拿给这些人过目,周昌看了片刻,问道:“让你监察群臣,总领大事,可曾让你肆意抓捕群臣?”
“不...不曾。”
周昌挥了挥手,“无令而假借王令,大罪!来人啊,将这厮带去廷尉大牢!让他在牢内好好的监察群臣1
“我有大王诏令!1
“我是大王的舍人!1
“放开我1
“我为大汉立过功”
绣衣即刻就将张不疑拖走了,他离开之后,召平这才笑了起来,“这厮无法无天,这是想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埃”
张良摇着头,“太过鲁莽,我看他是来逼迫周公和召公的,却不知我们都在这里,竖子无德,还望诸位莫要怪罪。”
“这真是你亲儿子?”
韩信有些狐疑的问道。
张良只是摇了摇头,一言难尽埃
周昌笑着说道:“留侯,无碍....不疑做的很好,这些时日里,我几次催促,这些大臣明面上答应,暗地里继续纵乐,正好,让不疑来好好收拾他们...我们还是继续谈论正事吧。”
“他倒是帮着周相做了周相不敢做的事情埃”
陈平说道。
周昌身为国相,是大臣和大王之间的纽扣,要维护双方的利益,不能彻底倒向任何一方,因此在对待群臣的时候,周昌还是有些束手束脚的,张不疑倒是很好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太尉说的讨伐西域,如今时机还不是很成熟。”
“我认为,倒是可以趁机将驰道和屯田的问题给解决了。”
“方才刘公也说了,承包给豪族,是取乱之道...会加强豪族对地方的影响,我们还是得想个稳妥的办法。”
就在他们商谈着要事的时候,张不疑却来到了廷尉大牢内。
群臣非常热切的欢迎了他的到来,拍手叫好,张不疑板着脸,对“背叛”了自己的刘章很是不满,不过,刘章也没有办法,刘长离开之前,是让周昌来负责所有的事情的,并且告知刘章,若是张不疑和周昌出现争执,就听周昌的!
大概刘长早就料到这厮会故意去为难周昌这些人,特意留下后手,若是张不疑只是安心对付群臣,那就没事,可若是张不疑想不开,去招惹周昌这些代替刘长决策国事的大佬们,那就自求多福!
张不疑坐在大牢内,低着头,长叹了一声。
奸贼横行埃
“啪”
猛地有人往张不疑的后脑勺拍了一下,张不疑顿时大怒,转过身来,“谁?是谁?1
张不疑没有办法继续在这里抱怨,只好开始办公,开始在大牢内监察群臣,督促他们办公。
可渐渐的,张不疑发现自己好像亏了。
这些人办完事之后,就被官吏所释放,至于张不疑,则是要监察到最后一个人办完了事,才能出去。
经过张不疑这么一闹,群臣顿时不敢再设宴作乐,在周昌的带领下继续办公,长安一如往常,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张不疑的名声,又降低了几个层次,已经彻底来到了跟过去赵国的郭开,齐国的后胜同等的水平。
与此同时,刘长也是离开了梁国,将太后留在这里之后,刘长的速度又快了不少。
沿路,都能看到官吏们在测量当地的驰道,有的地方已经开始发动百姓来进行修补了。
看来,庙堂里的那些人终于开始办公了。
刘长沿路视察,心里大喜,这么一来,这驰道迟早能修到赵佗的家门口埃
“大王,这是您要的当地户籍表...”
近侍张卿拿着整理好的描写着当地情况的表递给了刘长,刘长很是满意,认真的翻阅了起来,这些年里,各地的发展还是很快的,尤其是这些耕地充足,气候良好,少灾害的地区,迎来了很多外地百姓。
“张卿啊...庙堂里的群臣若是有你这般效率,那该多好啊1
“臣不敢与诸公并论。”
张卿急忙回答道。
刘长看着一旁的吕禄,“寡人发现啊,这近侍们做起事来,就是比朝中的大臣要更快...朝中那些大臣啊,就是想法太多,再这样下去,寡人就要在宫内设立诸职,让这些宦官们来担任要职,重用他们了1
吕禄一愣,皱起了眉头,看了张卿一眼,低声问道:“大王啊,这些家奴岂能重用?”
“为何不能?他们没什么野心,不贪图美色,认真做事,多好啊,寡人这次回去,就准备设立几个机构,专门让近侍们来担任,重用这些人1
刘长这么一开口,便是老昏君了。
吕禄不屑一顾,“群臣定然不愿,重用宦官,大王可不能忘记了秦之赵高嫪毐埃”
刘长抚摸着胡须,“你说的也有道理。”
吕禄开玩笑的说道:“倒不如由大王下令,往后想要做官的,便得去势,这么一来,或许他们就能专心办公,不再胡思乱想了...”
“哈哈哈,你这佞臣1
“给寡人一千钱1
“为何啊?”
“不给寡人就把你这个提议告知群臣1
ps:这手怕是好不起来了,今天早上又疼起来了,看来只能是等到写完之后,修养个半年一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