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立顶的巨大御帐内, 康熙正奋笔疾书批阅着紫禁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 梁九功默默地立于一旁伺候笔墨,眼睛丝毫不敢乱瞟,耳朵却竖得高高的, 听着肃立于御案前的大统领喀纳对此次事件调查结果的禀告:“奴才与刑部、大理寺诸位大人一同前往二十七个受害部落查看现场,发现受害者身份不一, 彼此之间没有什么特殊特殊的关系,唯一相同的就是这些人皆被一刀枭首, 手法干脆利落, 而且喷出的血迹在地上分布极为完整,显然凶徒行凶之后连一丝血液都未染上,这等手段可不是普通刺客能够做到的……”
康熙手中的御笔终于停了一瞬, 抬起头:“昨晚被刺杀的二十七人均是如此?”见喀纳沉重点头后, 康熙的眉头深深皱起,行凶时间相差不久, 这意味着至少有二十七名顶尖的刺客同时行动, 而拥有这么多高手的势力可想而知是何等可怕,更为可虑的是这等势力为何宁可一次性得罪这么多蒙古部落?要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事情稍有败露,必然会遭到几乎所有蒙古势力的围剿,除非背后有足以让这等势力都不惜代价的庞大利益?
“难道这些部落的人全都睡死了不成, 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发现?”康熙心中已经明白答案,却仍然忍不住要问,毕竟这是二十七个人, 不是二十七头猪,临死前不可能一点声响都没发出吧?可是偏偏二十七个部落愣是没有一个发现异常,究竟是这么蒙古人的警觉性太差,还是那些刺客太过可怕?康熙宁可相信是前者,这样蒙古各部就不再是他的心头之患了。
“奴才等盘问过昨夜各部落的巡逻岗哨,确实没有任何异常,有些部落的人甚至跑到其他营地看完热闹之后,回去才发现自个营地里也死了人,而且从尸体的僵硬程度来看,均是半夜时分被杀,而最早发现的部落也是在天光大亮之后。”喀纳忍不住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想想也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大晚上肯定经常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才没人敢随意进出,导致死了也没人知道。
康熙摇了摇头,看来那些刺客固然身手不凡,但是蒙古四十九旗真的已经糜烂了,从这次木兰秋a的多方试探观察,除了少数骑兵仍然保持战力之外,大多数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与传说中吃睡在马背上的蒙古铁骑相差甚远,即使是声名在外的巴林骑兵和察哈尔铁骑,经过阿布凯这几次借着骁骑营调解矛盾时稍加试探,也早已不是传说中那般不可匹敌了。
“至于巴林贝勒被害一案,奴才当日就曾前往其被杀之处,当时除了巴林贝勒本人是被一刀斩去头颅之外,其余侍卫均是死于□□,而且那种箭矢正是军中连弩专门配置的,与其他□□所用箭矢完全不同……”喀纳微微抬眼见康熙没有任何反应,知道这事康熙早已心中有数,转而接着道,“奴才特地前往巴林部见过那个幸存的侍卫,据太医所言,这名侍卫本来一箭正中心口处,只因他心脏异于常人长在右胸,这才逃过一劫。太医从其胸腔处取出的箭矢与现场其余侍卫身上的一致,奴才几人反复审问过那名侍卫多次,其所言应该属实,确实是察哈尔亲王杀了巴林贝勒,至于其后察哈尔亲王被人劫杀一事,奴才等也曾前往察哈尔亲王遇刺地点搜索过,现场似乎已经被打扫过,并无打斗痕迹,而且离巴林贝勒被杀之地相距不过一里地……”
康熙闻言扬起一抹冷笑,看来察哈尔还真是不安分呢,布尔尼就跟他老子阿布鼐一样狼子野心,没准这就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什么重伤昏迷,用点秘药和小手段改变脉象就想瞒天过海了?真当太医院是吃素的不成,幸好他当时多留了个心眼,派了最精通旁门医术的左院判前往查看,否则还真有可能被糊弄过去。
最让康熙恼怒的不是布尔尼杀了奇他特,而是察哈尔居然拥有大清视为秘密武器的连弩,即使调查出来的结果只是军中早已淘汰多年的劣质品,但也让康熙无法容忍,毕竟这等利器研制虽然费时费力,但是有了基本的构架,对方只要肯下大力气,不见得无法自行改进,这等将自己性命寄托在他人之手的感觉简直太糟心了。
康熙手指在御案上敲了敲:“让巴林部那边传些风声出去,就说是巴林贝勒就是被察哈尔偷袭而死的,其他事情不用多提。”世人素来喜爱捕风捉影,说得多了反而让人多疑,而一点点似是而非的消息却能让人联想出无数因果,那些死了亲人的部落自然会怀疑到察哈尔头上。
喀纳神情略有些疑惑,但是却没有任何异议地应了下来,他对康熙的命令从来都是不打折扣地执行,而康熙最为欣赏的也正是这一点,他需要的是听话的奴才,而不是事事盘根究底、一心揣摩上意的官油子。
康熙此时已经下定决心,此次木兰秋a先不动察哈尔,但是要给布尔尼找点不大不小的麻烦,让他腾不出手来干其他事情,待他回京之后对军备处做一次彻底的清洗,顺藤摸瓜将察哈尔埋在京城的探子给一锅端了,最后再来收拾察哈尔,这次定要将林丹汗后裔彻底夷灭,绝不留后患!
此时整个木兰秋a的气氛不再如往日那般热闹活跃,反而处处白幡招展,远远望去宛如六月飞雪,不绝于耳的啼哭之声阵阵传来,一股凄凉之感萦绕在众人心头,其他侥幸逃过一劫的部落皆有兔死狐悲之感,便是有些旧怨的部落纵然觉得幸灾乐祸,却也不好在这节骨眼上多说什么,毕竟任谁家出了这等事故,心里都是窝着一股邪火,谁也不想第一个跳出来当出气筒。
准格尔营地内安静异常,虽然部落里没有任何人被刺杀,但是噶尔丹的心情并没有好多少,只因他的便宜岳父固始汗的嫡长子,和硕特部的世子被刺身亡了,阿努哈屯闻讯后自然是立即回了和硕特部营地,想来在和硕特世子头七之前是不可能回来了,毕竟固始汗的大福晋并未随行,侧福晋没资格料理世子的身后事,阿努哈屯这个嫡出格格自然是最佳人选,而阿奴哈娅身为庶出妹妹,嫡兄过世她必然要随同前往哭灵,否则大福晋事后知晓还不生吃了她。
噶尔丹最担心的是,固始汗对自个的嫡长子素来寄予厚望,从小手把手教养长大,可谓费劲了心血,不但早早请立了世子,为了稳固继承人的地位,甚至无视乃至打压其他儿子,而这个世子也不负众望地极为出色,如果能顺利继承汗位,那么和硕特部自然是安稳无虞,偏偏如今世子骤然遇刺身亡,不但固始汗一腔心血付之东流,人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和硕特部接下来肯定会迎来继承权的争斗,稍有不慎就是一场内乱。
他倒不是真的担心自己的那个便宜岳父,而是担心这事肯定会影响到他们的计划,昨儿固始汗还和他举杯畅饮,豪言要把整个草原当做自家放牧的后花园,算计着如何一步步挑拨蒙古各部和大清的关系,如何借机扩张势力,削弱大清对蒙古草原的影响力。
如今经此一事,固始汗也不知是否还有那份雄心壮志,毕竟英雄迟暮、后继无人带给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若是易地而处,噶尔丹觉得自己就算不心灰意冷,恐怕也提不起多少兴致来图谋大业了,难不成原定计划真的要胎死腹中了?
噶尔丹如今是抓心挠肺地着急,却只能死死忍住前往和硕特部的急切,毕竟他身为准格尔的首领,若是这会急匆匆地赶过去,怕是要惹人疑窦了,毕竟两个部落虽然联姻了,但是和硕特格格只是侧福晋,若是噶尔丹这会陪着她们回娘家料理兄长后事,那无疑是往噶尔丹大福晋脸上扇巴掌,致其于何地呢?大福晋的娘家人肯定不会置若罔闻的,何况如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和硕特部,噶尔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死死忍耐,只等头七吊唁之日再见机行事了。
察哈尔大营内,布尔尼亲王正背着手来回踱步,听着远处此起彼伏的哭声,心头烦躁的同时眉头紧锁,想不透究竟是谁这般大胆,竟敢同时挑衅蒙古诸部,究竟是愚蠢没脑子还是艺高人胆大?似乎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些,毕竟能策划出这样一场别开生面的刺杀行动,还不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蛛丝马迹,就足以想象这个势力之庞大缜密,其目的绝不会是单纯的挑衅。
布尔尼本来心喜于这次突如其来的大规模刺杀活动,只因蒙古诸部因此风声鹤唳,尤其死了继承人的那些部落就像红着眼睛的野狼,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扑上去一阵撕咬,不过大半日光景,好几个部落已经发生了多起冲突,若非康熙派了骁骑营在四处巡逻警戒,及时进行了制止,只怕一些早有宿怨的部落肯定会借机生事。
布尔尼亲王为此扼腕不已,若是康熙反应不这么快的话,只要稍稍从中借机挑拨,就能引起整个营地的混乱,到时候他的人就能趁机浑水摸鱼,如果能混到康熙身边最好,再不然也能弄死弄残几个清廷的大人物,那么康熙为了自个的安危肯定要调动附近军队前来护驾,那么他的计划也就成了一半。
噶尔丹的焦虑和布尔尼的惋惜都不能影响到康熙的好心情,虽说一场刺杀让无数人焦头烂额,但是单单从大清的利益而言,无疑是利大于弊的,蒙古陷入纷乱自顾不暇,自然就没法给大清找麻烦,足以让康熙腾出手来做很多事情,而解决这事的方法也不难,找不到真正的凶手,不代表没法给出一个替罪羊,而谁来顶这口黑锅取决于康熙的态度,如今主动权掌握在大清手中。
这种局面让康熙身心舒畅,出了长久以来被蒙古牵制的一口恶气,就连阿图死缠烂打要他问罪察哈尔的事情都无法破坏这份好心情。他兴致勃勃地给承瑞和赛音察浑分析起如今蒙古各部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包括这次刺杀所带来的利弊,听得两个阿哥两眼放光,一脸崇拜的模样惹得康熙笑容不断,恨不能把自己一腔本事统统教给他们。
承瑞、赛音察浑两兄弟这些年来在宜敏的言传身教之下,已经差不多摸熟了康熙的脾性,这会儿见自家皇阿玛兴致高昂,自然不会去做扫兴的事情,反而时不时提出些问题求教,让御帐内一直保持着其乐融融的气氛,直到用完晚膳,康熙才意犹未尽地放了两个儿子回去歇息。
承瑞和赛音察浑出了御帐,两人同时悄悄呼了一口气,相视一笑,相携往自己营帐而去,由于这段时间大营内事端频发,即使知道两人营区就在离御帐不远处,爱子如命的康熙依然不放心,特地安排了一队侍卫随行护送,直到两人被碧水等人迎入帐篷,这些侍卫才回去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