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剑仙铁雨》作者:半麻
文案:
“本书是赛博流行(CyberPop)而非赛博朋克(CyberPunk),算是笔者提取喜爱元素组合出的自嗨之作,感谢阅读!”
在科学的尽头,人类用技术重塑了古老时代的神秘学。
新世界的练气士和刀客们游荡在都市与废墟中,用人造飞剑与核聚变金丹延续无尽的战争。
孤王头上长青苔
第1章 吉隆坡之夜
这天的吉隆坡虽然下着大暴雨,却比往日更加拥挤和吵闹。
方白鹿挤过阿罗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耳边是带着新马来口音的汉语。间或有几句来自日本千叶或西伯利亚的窃窃私语,随即被人潮的集体噪音和暴雨声淹没。
他扯紧橡胶雨衣的领口,隔绝开冰冷的雨水。眼前是一排搭着防水帆布的简陋摊位,兜售着盗版拳术与丹法注入器的小贩或蹲或站,把步行道塞得满满当当。
“工字伏虎拳!完全破解,monsieur(先生),有效期至少七天——”一名小贩唾沫横飞地抓住方白鹿的左手,唾液混合雨水打在方白鹿的脸上。
小贩眼窝深陷,染黑的头发却露着金色的发根。这是明显的高加索人种特征,加上流利但夹杂着法文的汉语、用隐形眼镜伪装出的黑色瞳仁:这是一名偷渡者。
“法国人?还是来自北美法语区?”
他一时感觉这幅画面有些不协调——在吉隆坡醒来已经三年了,但还是不适应这样的场景。
方白鹿推开还在纠缠的小贩,走进阿罗街主道旁的小巷。巷子顶的弧光灯不知被谁打坏,一闪一闪地冒着淡黄的暗沉光晕。
左右墙面刊登着双修模拟器的全息宣传广告,暧昧的光圈给四周交替染上粉与紫的色调。“你可以自定义的电子道侣!”广告音随着漫射光打出的各色生动肉体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方氏五金店坐落在小巷的最深处,店招牌上的霓虹灯管放出火一般的赤光和青磷似的绿焰,照亮靠在店门旁的外门道士。
他穿着合成碳纤维制成的黑色道袍,波状起伏的阴阳鱼图案遍布全身,形成曲面:这样的结构大幅度提高了表面强度。
头顶延出的一条条神经管线扎起盘成道士髻。而整张面孔隐藏在黑色面罩下,镜面材质反射着霓虹灯管红与绿的光。
“仙师。”方白鹿脱下橡胶雨衣,抖了抖。内里的衬衫随之被暴雨打湿——平民对练气士要脱去外袍行礼,是新马来西亚的法律。
他带着烦躁与疲惫,朝外门道士欠身:外门道士虽也算他的老主顾,但碰到练气士总是没有好事。
外门道士举起右手屈起食指,向方白鹿回礼。他的手指纤长匀称,皮肤莹白像是玉石,笔直得无法分辨指关节的分界。
“他的左手拿着东西,还是受了伤?”
方白鹿眨了眨眼:外门道士非常注意待人仪轨,而单手礼既轻蔑又随意。这是一种反常,而反常意味着麻烦,这是吉隆坡的规律。
他推开玻璃店门,外门道士跟了进来。
方氏五金店从来不上锁:虽然才开张大半年,但阿罗街上最活跃的闯空门都是他店里的主顾。他也知道这些空门客的手段。200毫米厚度的碳素钢门板在他们手里跟鸡蛋壳没什么区别,反而会加重他们的好奇心。
方白鹿有自己的防卫手段。
方氏五金店里有三排置物架,堆满了从垃圾佬们那收来的废品:被无数玩家折磨,AI已经精神失常的二手双修软件;被打得寸断瓦解,不能再使用的人造经脉;内核被换成枯叶病的老式丹法注入器……置物架上满是这些破烂。天花板有些低,加上拥挤的货架显得店里的空间有些逼仄,搭配老式弧光灯的黄光,更突出了破旧的气息。方白鹿裹起毛巾,盖住湿透的全身,一手扫开柜台上堆积的杂物,等着外门道士开口。
除了收购与售卖废品,方氏五金店还为阿罗市场街上往来的练气士、垃圾佬、刀客、铁匠们提供互通有无的中介活动。在方白鹿接手前,它就是吉隆坡地下网络的枢纽之一了。
外门道士静默着,不知是犹豫还是酝酿。方白鹿将右肘斜倚着柜台,手掌托着下巴,左手则搭在桌板边缘:这个姿势让他随时可以通过动作识别开启店内的火力机关和防卫机制——方白鹿能看出今天的外门道士藏着秘密,而不管他打算分享还是独占,都有着风险。
就像自己的“前世”,这个世界的规则同样粗暴与反复无常。
外门道士的声音从黑色覆面中传出,低哑干涩,像是金属摩擦:“太上图灵天尊!方老板,且放一样物事在你这里。今晚子时/十二点会有人找你拿货。”“子时”与“十二点”两个单词同时从他的面罩中响起,混杂在一起有些模糊。诡异的语言习惯和发声方式——这也是练气士的特点之一。
说罢,他将藏在袍袖中的左手举起,展示般地放到方白鹿眼前。
那是一个十六面体,躺在外门道士的手中。每一次呼吸之间,它便向外膨胀之后内收,一顿一顿地搏动。它通体漆黑,但随着每次搏动表面却又浮起淡绿色的网格线条。
难以辨识的材质、从未见过的样式……方白鹿从十六面体转开视线:“遗物?”
遗物是旧世界失落的遗产,种类繁多,很难说到底有几分价值:比如店铺柜台后的摇椅就从旧世界存在至今,但除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就没多大用处。
而练气士拿出一件遗物,它所能做到的事可就不止是吵得人睡不着觉那么简单了……方白鹿可不打算蹚这滩浑水。
“抱歉,仙师。”方白鹿看着面罩镜面上倒映出自己的脸,轻轻咳了一声。“阿罗街上另几家店的寄存服务比方氏五金店可要好……”
阿罗街是流民区,除去步行道上那些偷渡者摆的小摊,能有几家商店?要是一般的顾客方白鹿早就下逐客令了,但对待练气士这些特权阶级总是要委婉一些。
外门道士凝立不动,好似根本没听明白方白鹿的言外之意。
“咳咳!不好意思,前面淋了雨没想到这立刻就感冒了。您看我都咳嗽了,仙师不如早回休息?”
方白鹿干咳几声、敲了敲桌板,意思更直白了。
外门道士一翻手掌,把十六面体放到了柜台上。他纯黑色的全遮面罩向方白鹿凑近:“听说,最近有个大家伙在找复苏的活死人。”
方白鹿侧过身,用毛巾盖住脸擦起了头发。
冷汗混着未擦干的雨水,流进了眼睛里。刚刚被淋了个通透的湿冷,加上尾椎骨上泛出的寒意让他想要发抖。
他胡乱擦着头发:“泛亚军工?感应结社?还是偃师俱乐部?”
外门道士不透光的面罩似乎露出一丝笑意:“都不是。找人的是‘微机道学研究会’。”
方白鹿一愣,毛巾搭在脖子上,把擦得半干的头发往后捋了捋:
“活死人复苏的结果最好也是早老性痴呆。研究会找一个弱智干什么?”
外门道士把两手撑在柜台上前倾过来,声音依旧低哑而机械:“谁知道,说不定想找来开五金店?”
方白鹿看着他,突然笑着突出舌头,扮了个鬼脸。
鬼脸还没扮完,外门道士右手忽然从袍袖中暴起,像白电般向方白鹿抓来——
啪嚓!电流声在空气中作响,隐隐的电弧在屋内窜动——外门道士像是播放的视频被按了暂停键,停在出手伤人的瞬间。
看着外门道士停在自己脸前的手,方白鹿呼出一口气。
鬼脸不是方白鹿预设的防卫机制开关,往后捋头发的动作才是:面对练气士,他可不敢有侥幸心理。
三年来第一次有人看出来自己其实是一个经过完美复苏的活死人。到底是哪里出的马脚?
“看来吉隆坡是呆不下去了……”
正思考着该往哪里逃难的时候,一只白玉般莹润的手忽的摸上了方白鹿的脖颈。
方白鹿被捏着脖颈一把提起,双脚踩空和颈动脉受压的痛苦猛地冲入脑海。
外门道士举着因窒息而挣扎的方白鹿,一丝笑意似乎从干涩的声音中传出:“军用神经阻断器?方老板果然资源丰富。只是这型号怕是比你都要老,下次别买这种印度自研货了。”
他松开手,看着软倒在地上,摸着脖颈咳嗽的方白鹿:“微机道学研究会明早会也许会找到一具活死人的尸体,但这具尸体是谁还不一定。”
“咳!仙……仙师,委托我可以接。”方白鹿缓过气来,立马换上一副专业的笑容。“但是……报酬怎么算?”
就算面临生命威胁,生意还是生意:如果没有利益回报,算什么生意!
外门道士的面罩依旧漆黑一片:“这家五金店地段钻石底蕴,蓄势如虹呐。事成后奉上五百元,还望方先生割爱三成股份给我。”顿了一下,外门道士继续说:“人民币。”
不像新日元和新马来西亚吉特,人民币才是吉隆坡最硬的硬通货。
好一个钻石底蕴,蓄势如虹……方白鹿看着自己这家坐落在小巷最深处的破落店铺,一时不禁有些无言。
“我对‘大断电’前的时代十分好奇,以后有机会交流的话,还希望方先生不吝赐教。”外门道士行了个礼转过身,宽大道袍的遮盖下他行走不见身体起伏,滑行一般地离开了方氏五金店。
第2章 直到子时
方白鹿瘫坐在柜台后的摇椅里,不时用脚点一下地板让摇椅继续摆动。这把摇椅从他接手这家店时就在这了,地位尴尬:像这种无用的遗物,是没有人仿制的。
但方白鹿舍不得丢,这摇椅让他想起自己的“前世”。
外门道士的十六面体现在正躺在摇椅下的保险柜里。盖格计数器、高能粒子检测机、电子探针……方白鹿把这个来路不明的东西用店里的检测手段查了个遍,但没有丝毫头绪。
十六面体没有任何外泄能量的反应,甚至在方白鹿动用了达到数千普西压力的加工激光进行切割,也不曾产生一丝形变。
不知道是从哪个实验室偷出来的……方白鹿恨恨地在心里把外门道士骂了个狗血淋头。想到外门道士的威胁,方白鹿不禁叹了口气,用指甲扣着摇椅把手上的锈斑与翻起的漆皮。
“微机道学研究会在寻找复苏的活死人……”
方白鹿就是外门道士口中的“活死人”。顾名思义,是活着的死者。门外的吉隆坡暴雨倾盆,幽深夜幕中的城市不知还有多少沉睡在白棺里的行尸走肉?
二楼是方白鹿的卧室、起居室兼库房。正中间摆着一具棺材,正挨着他的床脚。
棺材两米长,一米宽,一头向上斜着延伸,勾勒出光滑的弧度。从侧面看,棺材就像是一支打开的翅膀。乍看之下,棺材是像是玻璃般的透明材质做的,但其中萦绕着蒙蒙白雾,好似不散的浓烟。人们叫它“白棺”,另一些更熟练的汉语使用者则叫它“老房”,来回避语言中的不吉之意。
他走上前,将手掌轻轻地按在棺壁上。一股白雾以他的手掌为中心向四周散开,将棺壁染成纯白的颜色。
一行黑色的花体字悄然显现,卷曲的笔画看上去十分滑稽:“‘安乐宫’冬眠维生装置。”方白鹿收回手掌,字也随着默默消失,新的一行显现出来:“愿君平安。”
他看着这四个用黑边加粗的正楷字,默然无语。棺盖无声地打开,向上掀起呈直角,露出棺材里盈满雾气的内部。
光是在吉隆坡,就至少有上千具白棺。但其中,开启的还不到十分之一:有些空空荡荡,有些装着动物,剩下的则是人。里面沉睡着的“住客”最好的情况也是早老性痴呆,更多的是脑死亡和植物人。
除了方白鹿——三年前,他就在这具白棺里醒来。
“进维生装置的时候……是2020年吧?”望着棺中冒起的丝丝烟气,方白鹿随着一阵恍惚。
那时,方白鹿已经是三期肝癌。激光烧灼、放疗、化疗、中医偏方,甚至求神拜佛……无论哪种治疗,都阻止不了癌细胞一路扩散进军到他的肺部与大脑。
最后他抽中了冬眠维生装置的实验名额:将身患绝症的病人冷冻起来,等到未来科技进步到足以治愈这些病症的时候再唤醒他们。
而今他从白棺中醒来,孑然一身地生活在这个似是而非的时代。
方白鹿从二楼的窗口望出去,吉隆坡的灯火混合着霓虹灯管的光线照亮了天穹。
他将手探进白棺里的雾气之中,双手捧出一个工具箱,里头收藏了不少有用的小物件。
普通的暴力很难打开白棺,这也使得它成为方氏五金店里最安全的收纳点。
方氏五金店的防卫手段不多,但对付平时寻衅滋事的小毛贼们已经是绰绰有余——能越过这些陷阱与杀戮机器的梁上君子们,可不会光顾他这家小店。
方白鹿眼前闪过外门道士那莹白如玉的右手与深暗色的全头面罩,不禁有些战栗: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破神经阻断器的封锁的?
这是方白鹿手上少有的军用级货物,是从印度治安队流传出来的。
楼下的神经阻断器隐藏在柜台前,四个发射口间形成九平方米的正方形区域。在平时,这个神经阻断器足以解决大部分找上门来的问题:酗酒的刀客,缺钱的毛贼,发狂的垃圾佬……在这台“嵌入式神经信号阻断场生成器”面前只能大小便失禁,失去行为能力。
但外门道士不同,他只被困住了短短几秒钟。方白鹿叹了口气:要不是他身上那件道袍,自己就用亚音速沙包枪卸了他的四肢……可其实,沙包弹打在上面只会无声地弹开。
而且练气士的能力千奇百怪,万一这种过激行为反而让外门道士起了杀心呢?
这台神经阻断器虽然年岁已高,但起到的迟滞与控制作用依然明显。就算是练气士也免不了瞬间的行为失效。
想起外门道士冰冷手指捏在喉结上的触感,让他后背上汗毛直竖。
方白鹿双手撑着工作台,眉头紧锁。他没有用工作台对那个十六面体进行深入检测的打算:与其将时间花在粗略的检测上不如做其他方面的准备来的实在;而且,这种不知头尾与底细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他需要思考,从这团乱麻中捋出一个思绪来。
“那么首先,外门道士选择我作为转交物品的中介是为什么呢?”方白鹿喃喃自语。
“首先,他知道我是个保留着自我意识的活死人。这让他有了可以威胁我的把柄:一旦这个身份被公之于众,我很大机率会沦为各大公司研究所里的实验品。”
“但对于外门道士这样的练气士来说,他不可能缺少对他言听计从的手下,何必要选择我来做这件事?我这家店龙蛇混杂,三教九流都来光顾,无论是安全性还是保密性都不是上上之选。”
方白鹿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用油性笔把要点记录在工作台的玻璃桌面上:这是他用来辅助自己思考的方式。
与暴力防卫机制相比,方氏五金店里的反侦察设备更要齐全得多:这都是前任店主为了保护方白鹿的秘密而设置的。方白鹿对此很有信心,所以他才敢对这种关系性命的秘密畅所欲言。
“是拿我当诱饵吗?”方白鹿眯起眼来。
“他是想利用我作为烟雾弹吗?如果我在店里呆到十二点,真的会有人来去取这个十六面体?”
“不行!信息和情报太少了!”方白鹿狠狠拍了两下脑袋。
“走还是留?”他叹了口气。
虽然之前方白鹿下意识的想法是逃出吉隆坡,但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这也是死路一条。
大公司的势力遍布新马来西亚的所有城区,荒原上则危险重重。一旦身份暴露,方白鹿根本无处可逃。
现在只能先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完成外门道士的货物中介委托,其他的问题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方白鹿按了下耳朵下方,激活了植入电话:
“方氏五金店今天闭店休息,请客人们明天再来。”
他给店里的所有熟客们群发了这条消息,以免再有其他人来节外生枝。
方白鹿取出保险柜里的十六面体,再次躺回了躺椅上:一边摇晃着,一边平息忐忑的心情。
吱呀!一阵细细的摩擦声,是店里玻璃门开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