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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95章

  “小陶道长,不至于吧?你是不是被杨先生迷住了。”

  “去去去,”陶眠把书本从少女手中夺回来,“怎么,就不许我突然开窍,准备好好学习了?人这一辈子总有几次醒悟的时刻。”

  少女撇了下嘴,明摆着不信。

  在院子中练剑的沈泊舟倒是看了陶眠一眼。等到夜深人静,李风蝉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他才有机会和师父讲一会儿话。

  陶眠斜倚在窗边,一条手臂搭在窗台上,仰头望着满天璀璨星子。

  沈泊舟取了条毯子过来,给他铺在腿上。

  “师父,夜露寒重,还是早些关窗歇了吧。”

  陶眠的眼睛眨了两下,和那天际明灭的星辰相映。

  “想不到桐山派也有这样的星河。”

  “星星不是哪处独有的星星,”沈泊舟说话的声音又缓又轻,“不独独照着某片天地。”

  陶眠弯起眼睛笑了笑。

  “是啊,是这样。为什么我会觉得桃花山的星星更亮呢?或许是因为我想念那里了吧。”

  “如果师父想家了,”沈泊舟把滑落的毯子又往上面拽了拽,“徒儿陪你回去便是。”

  有些话,就算陶眠不说,沈泊舟也懂。

  他来做陶眠的弟子时,心境已经成熟。比起前几位自小跟在仙人身边的弟子更稳重,和差不多年纪来到陶眠身边的荣筝相比,又多了几分淡然。

  他知道陶眠不止是想念山中的星子。

  陶眠把目光从天际收回,落在了眼前的六弟子身上。六船弯着腰,正在整理绒毯。

  仙人轻叹一声。

  “你真的,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那时候的我是怎样的呢?”

  仙人歪头回想。

  在灯火重重之下的桀骜少年。

  “很倔,很狂,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又好像这世间的一切都欠了他的。”

  沈泊舟努力地勾勒出那样的一个形象。

  可惜他怎么也无法把对方和现在的自己重合。

  “仙人师父,人都是会变的。”

  “是啊,哪有什么是不变的,”陶眠的眼睛微微阖起,“要是真的什么都能变就好了。”

  ……

  杨先生的下一堂课终于到了,那天陶眠起了个大早,神采奕奕地来到学堂。

  他跟沈泊舟前后脚,一个第一,一个第二,早早地坐在了位置上。

  弟子们陆陆续续地来齐了,总有两三个迟到的。老先生瞪了后来的几个学生一眼,又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

  今天要讲的正是青渺宗的后半段历史。

  青渺宗在顾园顾宗主仙逝之后,由他的挚友程驰接位。

  程驰继承了顾园的遗愿,将青渺宗发展到了另一个高度,耗费几十年的时间,让宗门坐上了天下第一的位置。

  那时的青渺宗真风光啊,每三年一度的问剑大会,千门万宗来山,共襄盛会。

  那段时光是青渺宗发展到了鼎盛,只要处在修真界,哪怕是几岁的孩童,也知道青渺宗的地位。

  程宗主在修炼之途受到掣肘,没有成功熬过八十岁的一劫,病故了。幸好他对于自己这一劫早有准备,宗主令在几年前就拟好了,把宗主之位,传给了一个少年人。

  那少年不负宗主的重望,继续带领青渺宗走下去。

  可惜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任何人、任何势力,都逃脱不了这样的宿命。

  在那少年人老去之后,后面的几代宗主,一代不如一代,根本扛不起天下第一宗的担子。

  宗门渐渐地衰落下去,江河日下,后来再也没有出现顾远河、顾园那样的人物,力挽狂澜,重振青渺宗。

  青渺宗就这样没落了。在几轮问剑之下,名声和光环逐渐淡去,慢慢地,被其他门派超越了。

  曾经的天下第一宗,如今也沦落为一个没有太大名气的宗门,只是靠着所剩无几的家底,苟延残喘。

  说到这里,杨先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沈泊舟是个好学生,先生说的每一句话都认真地听,认真地记。听到这里,他的目光一转,不由得看向了陶眠。

  陶眠的眼神很安静,嘴唇微微地抿起,羽睫轻颤,连呼吸都缓了。

  他坐在那里,像一尊玉做的雕像,始终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直到先生说放课,那雕像才仿佛活过来。

  杨先生没有忘记和陶眠的承诺,等到弟子们都离开了,他才招招手,让陶眠过来。

  沈泊舟很懂事地不打扰师父,叫上李风蝉一起离开。

  李风蝉还奇怪呢。

  “陶眠要和先生去干嘛?”

  “去……见一位故人。”

  沈泊舟这样回。

  陶眠来到了老先生的居所,这是桐山派为他专门准备的院子,比起长老的要小些,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

  周围环境静谧,同样,栽种的是桐花树,院子里面还有几盆兰草,大概是先生自己养的。

  陶眠跟着杨先生进门,来到书房,入目的是各种各样的古书典籍。老先生走路颤巍巍的,他走到书架旁边,轻轻转动上面的砚台。

  轰隆隆一阵响动,两个对称的书架如同门的两边,自中间打开。

  这里面还有玄机。

  “有些珍贵的书画,放在外面容易受潮损毁,老夫就把它们都收藏于此。”

  杨先生咳嗽两声,手指给陶眠指了一面墙。

  “你想要看的画,就在那里。”

  先生站在门口,没有打扰他。陶眠独自走了过去。

  这间私密的屋子只有一扇窗,透过窗外的天光,他能清晰地看见那画上的每一笔走势,每一抹色彩。

  这幅长卷原本没有名字,是后人为它起名为《桃源春景图》。

  和其他的画卷不同,顾园笔下的这幅图似乎绘制的不是同一个时间的景象。虽然都是青青远山,桃花溪水,但那上面频繁出现在花下、山前、水边的人物,貌似是同样的两个人。

  外人不解其意,只当顾宗主作画时敷衍,不耐烦画人物的情态。

  只有陶眠知道他画的是何时何景。

  画作的开端从一只木盆缘溪而下,一位衣袂飘飘的仙人将那木盆打捞出来,双手举起了婴孩。

  婴孩渐渐长大了,会走路了。仙人半蹲下来,扶着那孩子的双臂,带着蹒跚学步的他在院中玩耍。

  孩童身子抽长,变成了小小的少年。少年手中一枝桃枝,和同样握着桃枝的仙人在桃树下有来有往地过招。

  桃花山间,少年用衣服兜住满满的落花,奔跑着追上仙人,仙人回首笑望着他。

  再然后,那少年人的剑法已经炉火纯青,仙人赞许地望着他,手中的桃枝第一次被少年打掉落地。

  后来呢,画卷慢慢延展,少年和仙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他跪在地上,深深地伏了一礼。仙人的脸被发丝遮住,看不清他的神情。

  最后一幕,那少年骑马离去,消失在天地的边界。仙人站在山下的一棵桃树旁,远远地目送他离开。

  顾园在画上题了一首诗。

  那时那日此门中,桃花树下初相逢。

  只见仙人种桃树,未闻仙人看花红。

  花中不知日月短,岂料世上已千年。

  不入浊世凡尘染,情愿枝头做花仙。*

  顾宗主的遗言很少,除了把宗门托付给程驰,就只留下了一句诗。

  ――好花如故人,一笑杯自空。*

  我看见了眼前的花,念起了旧时的人。

  我念着那旧时的人,一杯浊酒饮尽,万事皆空。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请让我和那人再相逢吧。

  杨先生原本在门口远远地看,却发现身前的青年忽然垂下了头,一手撑着墙,双肩颤抖。

  可把老先生吓了一跳,以为他突然发什么病。

  “小吴?小吴!你怎么了?”

  这世间所有的悲伤自他眼底决堤而出,滔天的海浪,却独独淹没他一人,任由他沉沦,任由他窒息。

  旁人却不懂得,还要道一句缘何。

  *摘自唐寅《桃花庵遇仙记》和陆游《对酒》

  第137章 六船的决定

  杨先生看见眼前的年轻人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难得无措起来。

  “小吴你、你别哭啊!就这么喜欢这幅画?”

  陶眠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

  老先生刀子嘴豆腐心,又打心里欣赏小吴这个聪慧的弟子,甚至一度想把他收做自己的关门弟子。

  爱徒哭了,老头一咬牙,想了个办法。

  “如果你真的中意这画,老夫忍痛割爱,送你也不是不行!”

  “……”

  陶眠仍然不说话,好像更难过了。

  “啊?这、这也不成,那也不行。小吴你说,你怎么才能高兴点?”

  “吴老二”抽抽两下,磕磕巴巴地说,声线还在抖。

  “先生,我哭……是因为……被这画丑哭了……

  怎么这么丑,画得太差了。”

  “……”

  陶眠最后是被杨先生挥舞着扫帚赶出门的。

  被扫出门的陶眠在山里四处逛逛,坐在一块秃头大石头上面,望着远处云海翻涌,吹了半天的冷风。

  直到日暮黄昏才归返,果不其然,风邪入体,伤寒了。

  李风蝉得知陶眠病倒的消息,挎着个硕大的药箱,从医堂匆匆忙忙地赶过来。

  结果等到了之后,发现只是个小小的风寒,李风蝉顿时无语。

  陶眠在榻上盖着厚被子哼哼,李风蝉绕着床榻,又给他换额头上的手巾,又把他的上身抬起来,让他吃药。

  嘴上还吐槽呢。

  “你不是仙力高深道士吗?这么厉害的人,还能病成这样?”

  陶眠吸吸鼻涕,说话声音嗡嗡的。

  “谁知道咋回事呢?我上次伤风,还是上次。”

  “……到底是哪次?”

  “大概九百年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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