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据嗅宁所说,‘扣’是所有商贩的梦想乡。
“那里有我们想要获得的一切东西。爸爸说。那就是所有节之商贩摆摊的目标。只要有了足够的贡献,就可以到那里去。我们所赚的钱,所做的一切贡献都会在那里流通。”嗅宁这样告诉他。“‘扣’是我想去的地方。我觉得那里比稳定者的皇宫更能拯救我们。”
“那就先去你想去的地方。”阿西莫夫这么说。他本来让嗅宁准备好了解释的发言。但乘客们竟然既没有太质疑,也没有太高兴。
“鲸鱼带我们去‘扣’。我们先去‘扣’,再去‘团’。”阿西莫夫干脆直接宣布道。
“排班不变?”只有R补32愉快地问。“在旅程变长,且多了一位令大家厌憎的同行者的情况下,我们或许需要考虑为他增加排班――”
啪叽。
枝抽回长长的,鞭状的手指(在没谁注意的时候,它的手指数目变成了之前的五倍)消息员的额头上多了一个洞。那一块的多晶肿瘤被戳碎,在地上摔开。
“我可以抓住伤口并控诉你。但这不在我的行动范围内。”R补32摸了一下额头,向枝绽放出标准的微笑。“所以我会说:你的手还好吗?没有割伤吧?”
枝冷笑了一声。走向一侧,他不再尝试追问那他刚反复提到的名字。而是通过自己的行动去寻找――尽管那些行动机器难以理解:
他把四肢插入监狱的墙壁,仿佛要在那些反射光线的多晶板块里寻找什么似的。没过多久,他的脊椎就半没在墙中,梯形的干枯下巴抵在墙面上――他现在整个像一大片古怪的雕塑。弄得那一整片墙壁即可怖,又可疑。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谁也没有指出这一点。要么空气中缺乏让多疑和恐惧生存的媒介,要么乘客们的心灵缺乏这样的功能。
“我们的一名乘客正在对我们唯一的容身之处进行破坏性挖掘。各位。如果他再挖一年三个月的话,这艘监狱组成的方舟就会漏水沉没。”R补32悦耳动听地说道。“需要注意。”
“这里的墙可真厚。”阿西莫夫说。
不久之前他们还在为该驶向何处而进行激烈的争执,这会儿却好像同时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商贩儿子和捡鱼村子的女孩因为长老的苏醒停止了单方面的殴打和被殴打。瓦布拉状若死亡――或者仅仅是没死亡而已。R补32对此发表了几句完全无误,因此也绝无用处的感言。
“鲸鱼在哪里?”芽扬起脖子问。
阿西莫夫让她过来,把眼睛贴在一根管子上。
“噢。我看到了。”芽把脑袋扭来扭去,试图让眼眶完全匹配管口。
“它们就像逗号一样。”她说。“波浪纸上的逗号――很多逗号。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逗号。和这样的鱼。为什么我们在海边从来没有捡到过这样的鱼呢?在水里也从来没见过,它们是哪里来的?”
她很快自己找到了答案。
“它们是你叫来的。从尘土之中。”芽转过头看着嗅宁,咯咯笑了。“你还真厉害。”
“不……”嗅宁攥紧一只管子盯着地面。声音又变的和之前一样小。
“我说你厉害。你就厉害。”芽说。“我现在不和你打架了。因为你叫来了尘土做的鲸鱼。而它们不会在水里融化。”她想起什么似的,在他身边蹲下,两只红眼睛望过来:“你可以和我说话了吧?你之前要和我讲什么来着?”
“我想……”
“什么?”
“我想问你……”
“什么?”
“我想问。”嗅宁把管子捏的作响。他好像终于鼓足了勇气,指着芽的腿弯:“你的膝盖上为什么有颗脑袋?”
第739章 想放弃的真相
“扣”是那种令所有耳朵和鼻子都感觉舒适的地方。这里的时间始终处于黎明和清早的分界线,温度和光线都恰到好处。空气则由一种提神饮料的蒸汽和许多的音乐小方组成,恰好中和黎明之前的微困和头脑空白带来的呆滞。
至于它的地貌风光如何,则不得而知。
“把眼睛放在此处。”阿西莫夫念那块白铁指示牌上的字。白铁指示牌下面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木箱,顶上掏了一个洞。芽把脑袋伸向后面,好奇地张望。指示牌后面是一条狭长的向上的通道,一扇上锁的大门挡住去路。
洪水在他们的腰部以下,膝盖以上荡漾。
“去看看那把锁锁上没有。笨蛋。”枝的小枝对R补32说――枝的大部分身体还嵌在监狱的方舟上,只分了一小部分跟着他们。不过那种颐指气使的语气没因为身体分离而减少分毫。“这不在我的行动范围内。各位。”消息员悦耳动听地回答。“何况它肯定是锁上的,没有必要查看。既然门上有一把锁,锁就该是锁上的,不然为什么那里会有一把锁呢?”
“胡扯。我叫你看你就去――”
“是锁上的。”芽摸完大门跑了回来。消息员微笑点头。“各位。恐怕我们得把眼睛放在这容器里,这扇门才会打开。”
“噢?那又是为什么?”芽问。
“既然门上有一把锁,锁就是可以打开的。而这里只有这么一条指示。所以把眼睛放在这里就可以打开锁。不然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条指示呢?”
“哇!原来是这样。”芽恍然大悟。“你真厉害!”
“献丑了。”R补32做出一个标准的谦逊动作。“这是逻辑推理。而逻辑推理在我的行动范围内。在我的行动范围内我会尽量支持大家。就像我当初在行动范围内承诺的那样。”
“逻辑!”芽叫道。“头一次听说!那是什么东西呀!”
“听大哥的就对了!”阿西莫夫拍拍手。“来来来。我们快点拿出眼睛吧!”
……
……
“太糟糕了。”
一梅兹转头对以查说。原初奥数法师的语气硬邦邦的,眼眶里闪烁着绿光。“这真是非常,非常地不合逻辑。”
“这位来自晶之平原的联络点所得出的结论和使用的凭据之间没有足够说服力的计算过程支持。充满了漏洞。”他嫌恶地摇了摇头。“有两件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第二可怕的是,他们自认为这样粗糙的过程能将他们带向正确的结果。第一可怕的是,他们还要这个过程称之为逻辑。
奥数才是逻辑。你知道吗?不论这些头脑和培养他们的环境是维里・肖创造的,还是原本就是这样。这都展现了一种低下的素质和思维回路。而这些和逻辑毫无关系。”
恶魔笑眯眯地看着骷髅头上那些冒烟冒光的窟窿,没说话。
“没错。太愚蠢了。”一梅兹磨了磨牙齿,擦出黄色的火星――好像要磨灭某种卡在口腔里的不适似的。他拿起一张算纸又放下,自言自语。“这种真相没必要存在。对吗?对。”他迅速自己接道。“这里有的是真相。”他终于完成自洽,重新转头看向以查:
“没错。这种真相我们不要了。不妨就到此为止。没必要探索‘扣’并引发那里的相关。这种代价是不值得的。”
“没错。”他又重复。“我们还有其他可以开启计算的突破口。‘枝’在那艘多晶监狱方舟上的探索就是一例。我们可以迅速完成切换,不会有什么损失――”
以查呲牙笑了起来。一梅兹住了口。眼睛里火星乱冒。
“你生完气了?”以查看着他说。
“进行毫无必要的心理活动?当然不可能。”一梅兹回答的相当斩钉截铁。“我并非生气,而是指出错误。而错误是非常常见的。在一名学徒的精算之路中,我会为他指出成百上千个错误。这都和生气,愤怒,以及其他心理活动没有关系。现在也是一样――”
“喔。那有可能是我错了。”以查轻飘飘地道,堵住了一梅兹的发言。“我意识到自己说了不算。不如这样。我们来找一位愤怒的专家来鉴定吧。”他抬起手,让冒着黑烟的小苍蝇落在他的无名指的第二个指节上。“亲爱的女王。”他对它说。“麻烦你简单巡视一下,然后告诉我,这里有谁在生气吗?”
“我在生气。”小苍蝇飞快答道。“我随时都能生气嗡。所以你得随时都听我的话。亲爱的。”
“除了你呢?”
“他。他挺生气的嗡。”小苍蝇肯定地道。
以查以一种不带积极含义的同情目光看向一梅兹。把小苍蝇放飞。
“它没有说是谁。”原初奥数法师僵硬地说。
“但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他指的是你。没有漏洞。”
“是的。但是我想要指出――”
“而我想要指出。你别再侮辱自己了。超级精算师。你自问自答,做出私有化的判断和缺乏长远考虑的鲁莽决策。你批评他者,仅仅因为他们不够聪明――而你早就知道他们天生就无法到达你的层次。你还使用‘可怕’这个词。”
以查挑了一下一边眉毛。“还需要我讲的更多?我不介意讲的更多,如果你不介意听的更多。”
一梅兹咬着两排牙齿,瞪着恶魔。良久,他眼睛里的绿光熄灭了,骨头的表面变灰。好像又死了一次。
“我承认。”他最终道。嗓音从未有过的沙哑。一张算纸在他手中化作灰烬。“我的确进行了一次那种没有意义的心理活动。我感到非常耻辱。”
“能量活动。”
以查轻快地纠正。“你不觉得现在自己有所不同了吗?”
一梅兹顿了一下。
“噢。”以查伸手指向前方。“先看这个。那你刚才因为好恶想放弃的真相里面――他们把眼睛都交出去了。”
……
……
……
“我什么也看不见了。”阿西莫夫大声说。他们手拉着手,以避免突然损失伙伴中的任何一个。“我们该怎么找该去的地方,该找的人呢?”
“他们会来找我们的。”嗅宁小声道。
第740章 没有眼睛的土地
“哦。那就好。”阿西莫夫胡乱点头。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们的眼睛都交在那看上去不太安全,但写着“安全”的平淡无奇的木箱里了。但说不定这里有些本地的眼睛正贼溜溜地看着他们。他可以点头给他们看。无伤大雅。“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没谁回话。
“那就动起来。动起来。嘿!”阿西莫夫甩着两边手。“我们搞不好还在那条隧道里呢。是吧?我们先挪到‘扣’的里面。我们先到了那里再说。像嗅宁说的一样。只要到了正确的地方,他们会来找我们,没什么可担心……”
“我站不稳。”芽的抱怨从左边传来。“我看不到地面就不会走路了。”从左手传过来的持续不断的拉扯感觉说明她的描述确实没怎么夸张。
“……啊。你用眼睛走路?”嗅宁从另一边小声问。
他的问话并没传到芽耳朵里。阿西莫夫代为回答:“差不多吧!她不但用眼睛走路。还用眼睛听话。我是说,如果这家伙看不见你,她就不会听你的话了。那就代表她眼里没你……”
这些是维里・肖叔叔告诉他的。但阿西莫夫没来得及说完。
手里一松。芽绊倒了。他随手一抓,正好抓住芽咯吱窝下那根脖子所穿过的衣领――上面有一些泡泡花边。他拽着那些花边让芽爬起来。粗鲁,但很有效。马上听到了她那三只鞋子在难以分辨的地面上开始摩擦的声音。虽然还有些磕磕绊绊,但他们总算再次开始移动了。
脚下的地面逐渐变干了。这是一个好的征兆。
“我和R补32大哥会抓着你的。别担心。”阿西莫夫对芽道――她已经摔倒三四次了,但主要原因是自己太紧张。
“我后悔了。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把眼睛都交出去呢?”芽不安地道。
“因为你们是蠢货。”枝的一部分说。“别问我。我本来就看不见。我的眼睛在另一部分我上面。”
“因为他们让我们这么做。各位。”R补32轻柔地说。
“因为我们如果不这么做,那扇门就不会打开。”嗅宁微声道。
“为什么是眼睛?别的也行呀!舌头。鼻毛。指甲。我有很多舌头,很多鼻毛。很多指甲。”芽小声嚷嚷。“这些东西我都可以交出去。但眼睛是最重要的。没有了眼睛,我连味道都闻不到了。他们干嘛提这种要求?我觉得他们没安好心。”
“说不定他们眼睛过敏。”阿西莫夫说道。“说不定‘扣’就是个眼睛过敏的地方。说不定他们只要看到眼睛就会死掉。这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安全着想。嗅宁?”
“……是。是吧。”商贩儿子的声音微弱地响起。“团客巴师傅讲过,只要有手艺和头脑就可以过的很好。”
“而他是个非常成功的工匠。就像你说的一样。是吧!就是这样!”阿西莫夫高兴地道。“所以眼睛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就这一会儿。忍一忍。芽。R补32大哥,在看我们离开这里之前,你把她扶好呗?”
“那是当然。这种行动在我的行动范围内。只要你们做出指示。各位。”R补32的声音从较远的一端响起,悦耳动听。“你们要做出这样的指示吗?”
“要!”阿西莫夫说。
“真抱歉。那不行。”R补32毫无停顿接道。“各位。你们得知道。我已经在拖着一位很不乐意的同行者了。因此虽然帮助另一位在我的行动范围内,我却得做出抉择。我的抉择是:选择较近和较为安静的一位。在丧失眼睛之后,显然某些伙伴的其他器官得到了激发。而我暂时倾向于保持原状的那位。”
“我就在你旁边!”芽道。
“所以我选择较为安静的一位。”R补32道。
瓦布拉的肚子在地面上摩擦,发出沙沙声。为了避免监狱在他们不在的时候突然被枝凿的沉没。他们还是把他带来了。
“那你就忍一忍吧。芽。”阿西莫夫道。“摔倒就爬起来。别磕坏了膝盖就行。”
“它已经磕坏了!”芽尖叫道。“痛!”
想想办法。阿西莫夫想。没什么办法。于是就像维里・肖叔叔教他的那样,没办法的时候,就没必要自寻苦恼。他把芽的抱怨声抛在脑后。对了。他其实相当希望维里・肖能加入他们。凭借那颗了不起的头脑一定能为他们想出许多主意。尽管他已经彻底的丢了。
不过嗅宁说过,在“扣”他们可以交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问题的关键就来到――
维里・肖叔叔是不是个东西?
如果他是东西的话,说不定就能在这里交换到他。或者他的下落。什么的。就像R补32说的那样,这叫做逻辑推理。
“我们就是随便逛逛,然后等着。是吧。”阿西莫夫揪揪嗅宁的袖子,决定深入了解一下情况。“你说你要在这买什么来着?流通什么的……那,这里会有很多小商店……?”
“很多我们看不到的小商店正在接近我们。跟我们做买卖。是这样么?”他把嘴角扯向一边,以表示对目前脑海里想象的画面非常满意。“他们都卖什么?你打算跟他们买什么?还是他们会主动把东西卖给你?”
嗅宁那侧发出咽口水的声音。要么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要么他饿了。
“……不是小商店。”他小声说。“是‘配对’。”
“就像我爸爸和妈妈那样的配对?”
“不是……是贡献的配对。会有人来的。”嗅宁轻声道。“有人来。以你希望的样子。带着和你的贡献相符的事物。任你挑选。”
“那差不多得是整个世界吧。”枝的小枝嘎声道。
“那光爷爷你就可以平息洪水了。我们歇会儿吧?反正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我的膝盖好痛!”芽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