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总归碰到了维里·肖叔叔和他一起。所以勉强也算好?嗅宁倒也说过,能交换到的东西和他的贡献也有关系。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难道他只贡献了那么点东西吗?只能换回邋里邋遢,胡言乱语,一团抹布一样“真是够啦”的维里·肖叔叔吗?
“你不想听。嘿。我看你完全没明白呀。小讨厌鬼。”邋里邋遢,胡言乱语,一团抹布一样“真是够啦”的维里·肖叔叔说话了。“这样好了——我换个办法问你:你愿意付出什么来得到我的这些宝贵经验呢?”
“什么也不愿意。我什么也没有呀。”阿西莫夫搓了搓脖子上的泥,嗯。倒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喏。我只有这个。”他把那颗泥球随手丢到维里·肖的头发里。
“你真恶心。”维里·肖甩甩脑袋,发出啧啧声。“难道是不想听我的高见吗?”
“当然啦。维里·肖叔叔。我不听。我都说好几遍了。”
维里·肖沉默了半秒。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啊哈!没想到吧!不听我也要讲!”他神气活现地道。把“这叫做‘否认’。这也是秘法故事的一种。你记住啦。我明明说是这样。看上去也完全是这样。甚至大家都觉得,对啊,这样没错。然后马上就变成了那样。”
“这样。那样。这么折腾是干嘛呢?维里·肖叔叔。”
“为了难以预料!”
“为什么要难以预料?如果明天天气是好的。我们就可以走到海更深的地方。如果明天天气不好,我们就呆在小屋里。难以预料可不好。”
“这在秘法故事里可不好。没有谁想看到一眼看得到底,可以预料的秘法故事。在秘法故事里,如果明天的天气预报是‘好’,那第二天的天气预报就得是‘不好’才行。”
“啊哈?那不也是一种‘可以预料’吗?维里·肖叔叔?”
“才不是!是……嗯……”维里·肖停了下来。阿西莫夫能感觉到他松开一只手,摸起下巴。
“……怎么跟你形容呢……”
“那就是可以预料呗。”阿西莫夫心不在焉地晃腿。
“不是!不是就是……原因是……算了。我们一会儿再说这个!反正你先记住就行。等我想清楚再来补充!”维里·肖拍了一下他的膝盖,高兴起来。“下一个!下一种秘法故事。是‘夸张’!”
“又是秘法故事?”阿西莫夫又开始搓泥球。
“‘夸张’。”维里·肖庄重宣布。“我说是这样。实际根本不是这样。”
“这是‘夸张’的意思吗?维里·肖叔叔。我怎么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在秘法故事里就是这样。‘夸张’是完全的假话。但和真话很像。比如说,我感觉我要吐了。实际上我根本不想吐。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吐出来。”
“就是撒谎呗!”
“不是撒谎。是一种合理的撒谎。”
“你刚刚说了是撒谎。干嘛又说不是!”
“我刚刚在‘否认’。嗨呀!小笨蛋!你这么快就忘了上一个!等我都讲完再好好考考你!”维里·肖嗤笑一声。“我今天要把所有秘法故事的写法教给你!下一个是‘忽略’。”
“我干嘛要学这个呢?”阿西莫夫打他的头。“嗅宁!你们在哪儿??”他又向周围叫道。
“‘忽略’!”维里·肖再次庄重宣布。“事情可能是这样。可能是那样。但是我们不那样说故事。因为这样和那样都不对。怎样都不理想。所以直接‘忽略’。这样就没谁会注意到那些不理想了。”
“我刚刚就对你用了这个哦。”他小声偷笑起来,补充道。
……
……
……
“真是够了。我受不了了。请快些把别西卜女士叫起来吧。”一梅兹把面前的算纸一把推倒,让它们散落在空中。
以查掠过它们下坠组成的凌乱曲线,把它们都收入怀里。
他扫了那些纸面一眼。“你已经完成了计算。很不错。和我的预料大致相符。”
“相符。不相符。随便吧。”一梅兹嗓子里发出烦燥难耐的刮擦声。“我只希望能快点中止这一切。让那家伙永久的闭嘴。让我再也听不到他说话。”
“我可以把你弄聋。这倒简单些。”
“我也可以。”一梅兹阴沉道。“可惜。我还不能聋。这些毫无价值的逻辑我还得听,以免漏掉有所相关的微小数据……”
“毫无价值?”以查叫道。“这可都是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信息。”
第744章 第一类秘法故事
“那就重要。”一梅兹把一只手放在额头上。汗珠从指缝里向下淌。一直淌进他原本应是鼻子的位置。“既然你这么说。维里·肖这位伟大的作者也这么写了的话。”他没有延续之前的情绪。相反地,声音很平静。就像一盒还没启封的炼金炸弹,平静安详,渺小无害,侧面用烫金小字写着:“轻拿轻放”。
以查只是耸了耸肩膀。
“真的重要。”
“有时候恶魔说‘真的’只是为了获得更佳的欺骗效果。”
“但这次是真的。并且以上的话都是真的。”以查挑了一下眉毛。“大数学家。你学会‘讽刺’了。我想知道奥数如何看待‘讽刺’?真的想知道。”
“……伪造的数据。奥数如此界定。”
“而我们都知道奥数法师有多讨厌这种伪造的东西。”
“如果讨厌有用的话。”一梅兹咽了一口气。绿色火花这次不仅仅从他的眼窝,而从他那些枯干的牙齿间冒了出来。他抹了抹自己的下颔骨。
“我猜测。”他咂了一下。吐出那些火星。“你想说维里·肖所提到的那些‘秘法故事的种类’,和我们当前的处境有关?”
“不只是处境。”
以查反复捏着那只毛线球。“维里·肖的大作里可不总有那么多有用的东西。充斥着愚蠢想象的环境背景,啰嗦的自我描述。过于渺小或者无关的话题。或许不成立的类比。或许没有边缘,只有间隔的孤岛。或许根本没有因为,只有所以的故事碎片。这就是维里·肖的作品。而万象森林就是他的作品之一。要把有用的元素从这些玩意提取出来可相当困难。”
一梅兹吐出更多火星。“一个正确答案混在许多错误答案中。恶心。”
“一个正确代指当前时间的钟表,混在许多错误的钟表当中。”
“你是说,的确存在一个正确的时间?”一梅兹的声音微微抬高。很快重新变得阴沉。他放下浸满了黄绿汗水的那只手——被擦干的地方很快被汗水再次覆盖。“即使真的存在,我们也无法得知哪个时间才是正确的,毕竟一切都来自维里·肖的‘一时灵感’。”
以查微笑地看着他。“不是。”
“你能得知?你要告诉我,‘一时灵感’是可以推测的。通过那些‘秘法故事的种类’,我们可以得知‘它们的大致走向’,从而改变当前处境。进而控制世界,控制维里·肖。”
“不是。”以查大笑。“我是说。我甚至不知道是否存在一个正确的时间,这只是另一个或许不存在的类比罢了——”
“——现在跟我走。”
他在一梅兹冒出的火花变多前招了招手。落向大厅地面。过了一会,他听到原初奥数法师跟上的声音。
“你太模棱两可了。以查因特。”一梅兹在他背后说。“希望你知道,你仍旧在消耗我的耐心。我需要明确的东西才能增长它。”
他们走过长廊,台阶,丑陋的柱子,冗余的陷阱。火花噼啪作响。在他们身前投下影子。
“稳定者的皇宫。”以查停下脚步,随口问。“是什么?”
“是我们当前所在的地方。”一梅兹冷冰冰地回答。
“稳定者是谁?”
“自然是我们中的一个。”
“维里·肖的第一类秘法故事是什么?”
“诡计。叙事诡计。”看得出来。讨论秘法故事让奥数法师承受着相当的痛苦。
“我们说起来是这样,你也以为是这样。这样也说得通。但实际上是那样。”以查重复了一遍维里·肖的话。“我们都默认了秘法故事的第一个大定律:故事世界中的所有一切都围绕着主要角色和故事。稳定者的皇宫是你的,或者我的,或者你和我的‘象’,稳定者自然是你和我之一。在最早的一批前提计算中,你已经确定了象是为了其中的存在才展开。也就是说,它因为我们在这里,才展开。”
“我现在仍然确认。没有什么问题。”
“但维里·肖是个糟糕的作者。还喜欢那些糟糕的小伎俩。”以查呲牙一笑。
一梅兹发出一声干涩的蜂鸣。“……没错。”他停了停。“第一类秘法故事:诡计。”他重复道。“那么——稳定者另有其人。”他猛地转过脑袋,空洞的黑眼眶朝向延伸的阶梯。绿色火花乱冒。“他就在这上面?”
“我去那里看过了。没有别的存在。”
“我不理解。他必须在。”一梅兹再次咬起牙齿。“别再玩弄我。我的耐心就快耗尽了。”
恶魔轻松地看着骷髅法师。
“这里是哪里?”
“……稳定者的皇宫。”
“一位皇帝怎样才会愿意接见两位外来者?”
“礼物。比如,献上仇敌的头颅。”
一梅兹咬牙说完,以查大笑不止。
“你快要失控了。大数学家。”以查转过目光,不再试图激怒骷髅法师。“你的回答应当是:世间的至高真理——宇宙常数。”
恶魔抬起头。
“万象森林的稳定者!皇宫的主人!”他高声叫道。“我们为您带来了礼物!”
他们站在原地。各自阴暗。过了不确定长短的一小会儿。黑暗深处响起了乏善可陈的齿轮转动声。
一列新的台阶在那些冗余的台阶陷阱上展开,向上延伸。他们顺着它们前进的时候,灯火开始逐盏亮起。
一扇屏风挡在台阶的尽头。
“就在那里吧。”一个威严的声音说。
“交出礼物。”以查对一梅兹示意。让他报出宇宙常数的计算结果。
原初奥数法师阴沉地照做了。
“很好。”威严的声音说道。声调没有任何变化。“现在告诉我你们的要求。”
一梅兹尖声开口:“我们要——”
“我想知道正确的时间。”以查打断了他。
“现在是——”威严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停顿,就好像他真看了一眼那正确的钟以获得时间似的。“现在是晚上七点。”
原初奥数法师深深地盯着以查。
“好。现在该回答我的问题了。未知生物。”他转过头说。
“一件贡品。一个要求。”威严的声音在空中消散了。
第745章 耐心增长
一梅兹没从台阶上下来。暂时没有。过了三十分钟后才在大厅见到他。
“刚刚过了三十分钟。没错吧。”以查正把几根短杆和毛线球组合在一起,摆弄着。听到算桌呼啸而来的声音随口道。
他没听到原初奥数法师的回复。
滴答。
黄绿色的粘稠液体顺着算桌的腿向下滴。
“对的。”恶魔专注地展开毛线,自己自言自语。“现在是七点三十分。你不舒服?”他扫了一眼一梅兹的脸,勾了一下嘴角。“亡灵的疾病是怎样的?洗澡应该会让你们生病。你看上去就像刚刚洗过一场痛快澡。热水浴。什么的。”
他重新低下头。
“看上去你不打算共享自己的小动作。”以查轻描淡写地道。把毛线球缠在短杆上,制作出一个简单的网格形状。他用爪尖小心翼翼地拉动它们以测试强度。“但其实我知道你干了什么。我只是不忍心指出你的失败而已。你没能找到第二件贡品。也没能找到另外的方法。”
一梅兹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雷鸣声。滴答滴答滴答。滴落液体的速度变快。以查对着毛线网格释放笑脸。“可怜的。你没办法强迫一位皇帝做任何事。尤其是以他的称谓开头的皇宫里。”
算桌猛地出现在他身边——准确地说,是狠狠地撞在了他的背上。桌面发出大的不可思议的巨响,一边翘起。
以查纹丝不动,头也没抬,专心地抚平网格上的毛躁。
一梅兹出了口气——仿佛许多道冤魂组成的风刮过虫蛀的骨头。算桌停了一下,慢慢转至以查身侧。
“这些……是恶魔应当具有的特性吗?”原初奥数法师开口责难。显然,他付出了许多努力才能以当前的语气说话。显然他付出了许多努力才能继续说话。完全无法责怪这责难的尖锐。“强迫是你的工作。我没能做到。但如果你不行。就把别西卜女士唤醒。我们经过许多错误的尝试才有所进展,收集到了新的数据……”
“噢。有所进展。那么你承认现在是七点三十分?伟大的奥数学者?”
滴答。一梅兹又出了口气。绿色火花这次从他的嘴里跑出来。
“是的。我承认。但这几乎不带来任何意义的增加。一个单独的时间点。没有任何事件,或者其他时间和它形成联系。”滴答。他说。“唯一的进展是我们确定从这间皇宫的皇帝那里能得到更多的东西。还有。你对第一类秘法故事的推测是对的。你对维里·肖的猜测是对的。这些都是值得关注的数据。维里·肖的那些废话值得一听。很重要……如果你坚持要用这样的描述。你做出了显著卓越的贡献。我的耐心增长了。奥数承认那些逻辑关系。可以了吗?”
他猛然说了一大段话。逐渐急躁。好像第一天学会说话,而在第二天就要变成哑巴一般。他咽了口气。牙齿在这个过程中磕碰到一起,发出可怕的摩擦声。黄绿色的液体从他全身冒出,现在正顺着算桌的四条腿向下淌。
“现在请把这进展延续下去。拿出第二件贡品。或者直接进入第二类故事。别藏着掖着。如果你知道他们需要什么——”这句话的尾音几乎只是一团连续变调的刮擦声。
以查看他一眼。
“的确很有进展。你甚至会着急了。大数学家。尽管你说只要我做的对,你的耐心就会增长。你还是着急了。因为事情和你期望的发展方向不同。别担心。这是宇宙间最常见的着急原因。它就是这么不怎么讲道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也曾经从事过一小点儿研究工作。研究道理。各种各样的道理。最终我发现,有些事情确实不怎么讲道理。当然,你可能认为这都是维里·肖的错,从而加倍憎恶他——毕竟这样的能力你也有了……
不管怎样。你过一阵就会适应的这种情况的——一只失去嗅觉的蚂蚁总得多花点时间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