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查因特。你不是有很多问题要问吗?我准备回答你的问题了。”黑影的声音说。
这百分之一百是幻觉。就像大蜥蜴会生出小蜥蜴,小蜥蜴喜欢吃猴子的脚趾一样确定。以查默不作声地想。
“以查因特。你看看我。我会回答你的问题的。每个秘密我都会向你解释的。事无巨细。我会告诉你灵魂的本质,尾椎骨的七种用途,膨胀世纪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志的极限和运作方式,展开法则生物,把它们一比一百收进一张折纸里的方法……”背后的声音无比真诚,“你最喜欢这些了,不是吗?我们面对面谈谈吧。”
厉害。以查想。
这幻觉果然来自灵魂本身,能提出对于每个灵魂来说的最有诱惑力的要求。
他的确想知道黑影的秘密。想知道表面现象的背后发生了什么。九千万年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现在的种种迹象又代表了什么。背后潜藏的方式,解决问题的方法。理论和知识如何通向未来。未来会发生什么。
正常情况下他绝对乐意面对面谈谈。
不过以查很清楚。这只不过针对他形成的,想骗他回头的幻觉罢了。
于是他不做理睬,看向纳鲁夫高大宽阔的背影,有点担心他的情况。
“伙计。”就好像心灵相通一样,纳鲁夫突然站住了。
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拜托听我说。我很确定。好伙计。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老纳鲁夫很确定这不是幻觉。我发誓。我拿我的大副的三个脑袋发誓。拜托听我说。”
纳鲁夫的语气的确和之前不同,非常坚定。他的高大背影在灵魂的乱流中也显得非常坚定。
尽管如此,在这种情况下要相信他很难。
以查想了想。“说吧。”
“窒息之夜真的来了。伙计。”纳鲁夫说,“她听到我的歌了。噢!这是真爱的力量!窒息之夜就在我们身后。”
“怎么知道?”
“我告诉你了,我闻到了爱的气息。”纳鲁夫哈哈笑了一声,“你相不相信我?她跟着我呢。窒息之夜等着我们。我超级确定。就像我确定我和你现在的对话不是幻觉一样。好伙计,我有个主意。咱们一起转过头,上船吧。”
第90章 窒息之夜说是的
在这番极有说服力的潇洒发言之后,纳鲁夫捂住脑袋。
“哎呀。”他吃痛叫道。
是迪亚波罗狠狠地伸出小拳头打了他一下。她伸手还要继续打。难为她一直记得这叮嘱,以查一边感叹一边制止了她。
“这难道不是不对劲吗?”迪亚波罗困惑了。
“我考虑一下。”以查说。
“好吧。真不明白。”迪亚波罗背着手,低头用一只蹄子挖着地面。以查摸了摸她的头,实话实说。“不是你的问题。”
纳鲁夫没有多说,又开始唱起一首只有吼叫声,没有调子的船歌。
以查评估着纳鲁夫的情况――同时他自己幻觉中的黑影还在他的背后提着条件,试图引诱,他把它忽略。
“我知道了。”他说,“那么你的意思是:窒息之夜能带我们穿过忘川?”
“当然可以。我就是这么打算的。”纳鲁夫显得非常自信,然后又觉得自己有点夸下海口,连忙补充,“我再问问她。”
他把一只手放在嘴边,吹了一个又长又尖利的口哨。
“窒息之夜说是的。”过了一会儿他停下口哨。
以查什么也没听见。迪亚波罗也是,她重锤纳鲁夫的背,“老家伙,你是不是疯啦!”
“别打别打别打!你要是能看到我诚恳的表情,就知道我说的没问题了。”船长激烈的辩解。像是为了弥补这一点,他举起一个大拳头,在耳边挥了两下。“伙计,信我!”
“你要相信他吗?要吗?”黑影在背后适时嘻嘻阴笑起来,“你一定很想相信他吧?相信他是非常简单的事。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你们就可以直接开船离开……对吧?就像把书页从第一页翻到第三页一样简单。就和你的思维一样简单。不得不说,做这种决定,和你相比实在太配了。”
黑影发出一大段蓄意的咯咯声。
“你一定会想。这货是个幻觉。他想让我做的事,一定是错的。然后你又有可能想……他会不会利用这一点,反而让你去做他想让你做的事呢?然而这也可能只是表面的另一层。他究竟在哪一层呢?你究竟在哪一层呢?嘿嘿嘿嘿嘿……”
“咱们上船吧。”以查说。
他拍了拍迪亚波罗的肩膀,“可以回头了。走。”
“……你真是头脑简单。你永远不可能赢过我!”黑影在他背后尖声说。
“呀嘿!走!”纳鲁夫发出兴奋的呼吼。
没有任何停顿,以查扭头疾闪。背后没有东西。黑影的声音只是幻觉。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你打扰了‘安心之手’,你会连这里都出不去!”它喊道。
……
以查,纳鲁夫,迪亚波罗,在灵魂的归川之潮中拖出方向另类的长烟。
无数个灵魂被他们撞飞,噗通噗通落在水里。
回头导致了最高的异常等级。最高等级的执法者“安心之手”立刻被召唤,立刻到达,立刻从他们身下破土而出。
一只宫殿大的巨手像周一早上的消化不良一样滑至前方,顶住路径,朝着他们挥来。
“沿岸走!然后直接上船!”以查喊。
他们升起,向前冲。
嘭――嘭嘭嘭嘭嘭!
霎时,河岸边几十条巨手拔地而起,岸边变得破破烂烂,一大片灵魂撕破羽毛枕头一样被掀至高空。每只“安心之手”手有六个手指,每个指节露出半个横截面,里面射出密密麻麻泛着幽蓝光彩的丝线。
咻――
数不清的幽蓝丝线向他们三个破空飞绞。
以查右手一张,“最后的彩虹”中剩下的唯一紫条撑起一个柔软屏障,罩住一大片来袭的线。
纳鲁夫从原本丝线途径的路线上飞过,嘴角裂到耳朵根,向他举起大拇指。“你真棒!伙计!”
紫色的屏障仅仅阻止了安心之线一瞬便被吱吱融化,但这一点空隙已经够了。
以查身姿如风,闪过那些稍纵即逝的指间。
纳鲁夫说的没错。他对他的信任也没错。
他喜欢没错。
幻觉中黑影的声音他不再去听。
“他妈的真刺激!!呀呼!!!!!”纳鲁夫带头疾飞,堪堪擦过一根突然爆出,横在眼前的手指,快乐地高喊。
“呀呼!!!!”迪亚波罗也跟着没头没脑的乱喊――她的飞行方式和另外的两个恶魔之魂不同,整个身子缩成一支深红的利箭形状,又快又稳地向前射去,灵巧的穿行过阻碍。
嘭――嘭嘭……
更多的安心之手悚然冒出,岸边空间被几乎占满。奔赴忘川的灵魂发出茫然地嗡嗡声,没头苍蝇一样在那些比山崖还宽的手臂上乱撞。
“窒息之夜!我亲爱的窒息之夜!她就在那儿!”纳鲁夫高喊。
果然。
穿过安心之手的缝隙,忘川那漆黑和鲜红的液面上,有一艘散发暗紫烟雾,气势凌厉的半透明大船。长枪般尖利的船头冲角高高悬挂一条巨大狰狞的白骨绞索。
“我就是世界之王!!!!!我就是世界之王!!!!!”纳鲁夫兴奋地连声疾叫,精准的侧身穿过一个仅仅一魂宽的间隙。
“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快乐吗?我好快乐!!!!”迪亚波罗发出清脆的笑声。
“准备降落!!!上船!!!!!!!”以查喊。他们穿过那几乎密不透风的阻碍,已经到达了窒息之夜身边。
转向。
进入了忘川的领域,飞行,飘,一切浮空活动被强行禁止。他们从半空中像煮熟的土豆一样跌落。
好的一方面是:与此同时,他们的位置也超出了“安心之手”所能管辖的范围。
那些大的不正常,敏捷的不正常的巨大指甲,骨节,巨掌们在他们背后绝望的一抓。无数幽蓝丝线向他们击去,无力地委顿在水陆的分界线。
他们已经逃了出去,划出三道抛物线,利爪和丝线只碰到了扭过的空间和忘川的波浪,被烫的缩回。
窒息之夜的半透明甲板出现在他们下方。
以查,纳鲁夫,迪亚波罗发出三种迥然不同的呐喊,并同时调整姿势:
纳鲁夫准备以一个船长所能做到的最嚣张有力的姿势落在船舵后方――他甚至已经伸出一只手在抽不存在的烟斗,另一只手整理着不存在的帽子。
迪亚波罗对一切都很好奇,她最想弄明白的是船头上那个挂着的白骨圆圈――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坐在上面晃荡会很有趣,因此她瞄准船头直飞而去。
以查减缓速度,准备弯出一个弧线进入船舱,探查窒息之夜的内部,好好研究研究――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了,要写文章的话,不能浅尝辄止,得仔细研究结构灵魂的特点。
他们用自己的姿势上了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启航!我的窒息之夜。咱们出发!”纳鲁夫兴奋的大笑,反复摩挲着船舵,“咱们还是最棒的一对儿,对吧?嗯嗯?你说什么?”
“是的!朋友们!”他举起一只手,庄严宣布,“窒息之夜说是的!!”
窒息之夜发出一种撕裂的尖啸,如影似魅,一瞬间加速至模糊。
第91章 歌,法阵,第一条刻痕的召唤
纳鲁夫以大师的姿态掌起舵,神采飞扬,高唱起一首新的船歌。
“离别多艰难,爱人来日再见。
只要海洋和风依旧存在,升帆了!窒息之夜带我们冲破天边!
别问我,该拿喝醉的水手怎么办?
只要海洋和风依旧存在,起锚了!窒息之夜带我们冲破天边!
眼泪像熔岩一样又热又黏,我们把路过的尸体挂在船舷。
一往无前随大海召唤,直到邪恶的女士目光凝聚死渊。
我的水手心不怕混沌将晚,满帆前进,窒息之夜带我们冲破天边!”
……
……
……
……
一只船的灵魂是如何完成交谈的呢?
以查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但每当窒息之夜回应纳鲁夫,那声音一听便会让人觉得:是的,绝对应该如此。
那是一阵像白日梦穿过黄昏一样的尖啸。与此相得益彰的是,他们正像一场地狱白日梦穿过世界的黄昏。
有意思。
结构性的载具之魂看来拥有的不是记忆,而是可称为“习惯”一样的无意识东西。这样看来这种“习惯”经过岁月,可以逐渐渗入载具灵魂的结构中。
忘川无法抹去这种根深蒂固的“习惯”,除非将载具灵魂的结构完全摧毁。
《永有回应的高歌――结构灵魂初探》以查在心里默默地拟好了一个新文章题目。
破碎苍白的记忆之面和两种颜色的浪花在高速行驶下拉成了三种颜色的宽线。复杂能量组成的风把他们拖出五倍长的影子。
窒息之夜像行驶在由反向飞驰的彗星环绕组成的华丽通道里――一条通往降世的长路。
……
窒息之夜船舱。稍纵即逝的光的斑纹透过舷窗拂过地板。
以查已经大致在舱内转了一圈。
和他想的一样,船的内部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大型摆设,容器,消耗品或者哨子,墨水,卷轴之类的小物件残余,只有邻接窒息之夜船体本身的部分留了下来。
他走上甲板――灵魂走在船灵上发出的声音,和活的生物走在完整的船上的声音听起来其实差不多,只是回声大概有十五倍大。
纳鲁夫还是精神十足在船舵后把握着方向。迪亚波罗在冲角处的白骨绞索里面坐着,翘着两条小细腿荡着秋千。
不属于生者的天空从他们身上穿过。
以查绕到船尾开始检查。
只是为了研究特性的检查,但他立刻发现了一个值得一提的收获。
甲板后方的地板上有一大块焦黑的痕迹,仔细看去,能辨认依稀纹路和图案――痕迹已经完全渗入了甲板内部,因此得以保留下来。
也许是某种法术的残余……他伏下身用心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