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角度看,终道之末有点像邪恶版本的秩序之源――一切都尽可能的被规则化了。
二者的区别在于:
终道之末大家都在想方设法利用这些规则以对自己有利,秩序之源则没有这样的目的――他们似乎没有任何目的,规定就是规定而已。
嗤。
嗤……
粉尘微光球中的透明小通路不断增多,柯启尔静下心来冲着它们望了一小会儿。
没花多长时间,他便自信满满地说:“走吧。”解除盘旋状态。
他们继续向旋涡中心进发。
这次柯启尔灵活地掌着舵,在看不见的气流中敏捷的升高降低,左右偏斜,竟然一次都没有再被击中。
不过。
也许是空气太纯净的缘故,深度感似乎也被空能量吃掉了。
明明大漩涡那紫色的龙卷看上去就在不远处,他们明明也尽可能的在全速飞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感觉却半天都无法接近分毫。
“你知道我们要是掉进去的话,可能连灵魂都会被吞掉。啊,不止灵魂。”
以查没着急,漫不经心地靠着六面盒的一个侧边,看着下方不断后退的氤氲海面。
肯定有某个倒霉的渔夫在打渔时掉下去过,但谁也不知道掉进虚无之洋大漩涡是什么样。
这种状态被称为“信息清空”――
不止他的生命,他的所有关联信息都会被擦除的一干二净(一种合理的怀疑是通过芯片),没有谁会再记得这个结构体。
同行的同伴会对为什么他们只去了九个渔夫,却有十套工具而困惑一会儿,不过也仅限于此。
这是其他家伙的感受。
更无法得知亲自掉进“空”里的滋味。
“呃。是啊。我刚才没想那么多。”柯启尔说。
他突然使劲地眨了两下眼睛,这是“后怕”的表情――
似乎七只嘴的怪物对他的影响马上接管,这种表情很快被另一种坚定的表情取代。“不过我觉得……”
“等等。”以查突然说。
“我觉得我来的没错……”柯启尔说。
“停。你看这里。”
以查没理会柯启尔的话,指向前方的海面。
柯启尔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
从一道不明显的分界线开始,海面变成了较深的颜色。
像是光源突然不足,又像潜藏着某种古怪的阴影。在一个天使的眼中有天然的可怖。
“海下面有东西?”柯启尔问。
“或者说。上面有东西。”以查说。
柯启尔下意识望向高处。
幽蓝的冷光。
第八颗月亮正在缓缓升起――十颗月亮重聚的时刻,新的虚无之潮会再次拍向每一道海岸,不过眼下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第八颗月亮轻轻地扰动了原先稳定的,光的薄纱。
单角扁平号落下的,原来淡淡的七道阴影凭空多出了一道。仔细看去,这微小的变化也反应在了他们刚发现的那一大片向前看不到头的阴影上。
以查放出闪光尘。
这次柯启尔也立刻加入了释放闪光尘的行列,细小的微光粉尘向那个方向飞去。
哧――
一道空气流将三角翼的中心捅了个对穿,向下打了个透明的窟窿在他们脚边。
柯启尔一愣。
“新的月亮改变了空气流的运行规律。”
以查简短地提示。
他快如闪电地捏合新的两个破洞,又将单角扁平号稳定下来。
“重新加上月亮的数目进行估计吧。”他说。
柯启尔扬起手,发出新的微光粉尘。
他的眼睛忍不住瞥向前方的阴影处。
第一次发出的闪光尘在阴影的分界线堆积着,但不知是被凌空截断,还是被阻隔,无法前进分毫。
第208章 穿过分界线
“就在那里。在另外一边。”以查突然说。“我们得到另一边去。”
“你能看到吗?”
柯启尔问,“那边……有什么?”
“不行。不是幻象类或者遮蔽类效果。”
以查回答。
“是那里被‘视野清空’了一部分,也许再加上他们自己的一点儿手段……如果他们不放射任何信号的话,我们作为接收方毫无办法。”
他转过头。“对气流运行规律的估计纠正完了吗?”
“只加上了第八个月亮的变量。目前还行,没办法套用……呃……”
柯启尔有点语塞,他一向不擅长应对限时命题。“我没想到要在这种情况下做这么复杂的计算……”
“我们直接过去吧。”以查说。
“在什么也看不到的情况下?”
“嗯。”
“你疯――”
柯启尔刚说出半句话,以查接管了单角扁平号的控制,径直向前。
柯启尔来不及做任何事,只是急忙帮忙微调角度,帮助躲避前方的空气流。
前方是那条横向的分界线。
分界线的这边,除了光和微光,还有他们。有单角扁平号,再往后是第六大陆的海岸,天空上偶尔突兀地飞过纸片一样的鸟。
边界线的那边则冷清的多,除了阴影,便只有背景一般,无论怎么前进都无法靠近的淡紫色旋涡龙卷。
虚无之洋大漩涡。
阴影中唯一可以看到的东西。
高大,安静。它理应成为他们的路标和背景。
无论身在终道之末的哪里,它都是唯一的路标和背景。
但是此刻,在所有东西都无法被视线捕捉的阴影那侧,孤零零的它,却像是个错误。
唯一的错误。
修补过数次的三角翼悠悠,吊起六面盒,载着他们靠近那条分界线。
“准备。”以查说。
“准备什么?”柯启尔问。没必要问。下一刻他知道了――眼前被泼墨一样变得漆黑。
寒冷。
睫毛像冰刺一样刷在下眼睑上。
以查没再冲他说话了。
没有回答,也没有提新的事情。
也许他既做了回答又开启了新的话题,但柯启尔都无法听到。
“呃。”他说。
“喂!”他说。
没有回答,柯启尔很确定是声音没有传出去――甚至因为如此在嗓子间摩擦生热。
他听不到以查讲话,以查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就像他们明明都浑身洁白,发出神圣的微光,但他既看不到以查的身影,也看不到自己的手一样。
和黑暗没有关系。
黑暗仅仅是没有光线而已。
初始的黑暗过后,柯启尔很快能看到光线了。
光不是通常的样子,像是凝固在空中的彩色直条。在某些角度可以见到其中几根,微动之下,旧方向的光线消失,新方向的光线出现。
不是看见的,任何的光源都已经停止朝他们眼中传输信息。
而是,他们撞在了“速度清空”的光线上。撞击结束,重合的状态重新分离,响应的光线就会从视野中消失。
柯启尔意识到他们还在移动。
一发绿莹莹的静止光束中多了一个空洞。空气流也依旧在动。
他安静下来,依照自己的记忆操作单角扁平号躲避气流。
光线,光条,光弧,污渍状的光斑点一个又一个的从他眼中路过,耳边擦过的凝固音团带来一阵阵恶虫孵化般的,令他耳朵直痛的噪声。
零点二秒后左后上方十五度方向。柯启尔想。
汗水在额头还没落下便结成了冰晶,把他的眉头都冻住了。他用左手抓着右手手腕,让它稳。脚下的单角扁平号轻盈的闪过那道“空”。
零点三秒后,正下方,右上三十九度。
又闪过了。
柯启尔忘记松口气。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下一道。
以查在旁边操纵主要方向,他有自己的计划,振幅三百在岸上等待他用钱去治愈,秩序之源在大战后还不知道情况如何……
柯启尔操纵单角扁平号来回闪躲。
失误的话,可能就这么孤零零的在黑暗中死掉。
如果它头上顶着一个表示存活概率的百分数,它会是几呢?柯启尔想。
他对此一无所知。也许他每次的躲闪都让那个数字变小了,又或者那个数字一直都是零或者一百。
他其实完全不知道以查为何做出这样的决断。
奇怪。
很多东西都能吓他一跳:说错话,长官,和不对称的甲虫。这种时刻他倒不怎么害怕了。这种时刻他特别专注,特别能干。就好像在错过了交稿时间后再满腔圣洁和懊悔地赶制论文一样。
柯启尔坚持了不知多久。
应该用心跳计数的,但是他又忘了。不是忘记计数,而是忘记心跳。
然后好像大梦初醒。
先是倾斜,他感觉脸,前胸贴在了凹凸不平的东西上,这种感觉很熟悉,应该是跌倒了――于是他连忙两手撑住那东西,把自己撑起。
然后就是真的大梦初醒。
柯启尔揉了揉眼睛。
他在一个青灰色的,岩洞一样的地方。
以查在。
而且还是那幅姿态――这位值得尊敬的朋友总能找到自己费力最少,依靠支撑物最多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