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忘了,自己原本并不喜欢那些。
她从来不哭,就算从马背上摔下来,也咬着牙自己爬起来,只是因为第一次她哭的时候,他轻轻皱了下眉。
她格外喜欢观察他细微的表情,想努力从那细微的表情中判断出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观察他,就成了杨霓练童年时最大的乐趣。
他不喜欢女孩子哭,那自己就不哭好了!
小时候的杨霓练在心里这样坚定地告诉自己,以后的许多年,她真的就再也没有哭过。
后来,爹越来越多的开始夸赞自己,杨霓练站在他旁边,格外的骄傲起来。
到再大一些,爹就不准她再习武、读兵书了,爹告诉她,她要去做皇后。
爹说皇后是皇上的妻子,正妻,是要母仪天下的。
那天出了练武场,她拉住肖随的袖子,“五哥,你会做皇上吗?”
而肖随只是拍了拍她的头,关于他会不会做皇上,从小到大,他一句话也没许诺过自己。
可她,就怀抱着他会做皇上的期冀,度过着自己的一天又一天。
西北战乱时,他请旨前往前线,她偷偷跟了去,半路上被他捉住,杨霓练又委屈又窘迫,抱着他的胳膊哀求,“五哥,你别把我送回去。我不想像爹一样,满腔抱负,却只能待在王府里!”
这话半分真半分假,她不过是舍不得他罢了。
肖随没把她送回去,只是对她说了句,“战场上刀枪无眼,我无法时时刻刻都顾好你,你要学会自保。”
西北的战场,是杨霓练这一辈子最美好的回忆。
他们一起看落日,在篝火前烤肉,商量用兵之计,爽朗地大笑。
罗天青是五哥府上的医官,自然是识得她的,总是打趣她,嚷嚷着回京便要吃他们的喜酒。
而肖随,永远淡淡地回一句,“别胡闹。”
一次出征,她伤了腿,罗天青为她取箭,给了她一块帕子,让她咬住,“副将,若是疼便哭出来吧,这里没旁人。”
她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如雨办般落下,仍然坚定的摇了摇头。
说好不再哭的。
她咬咬牙道,“你拔吧,我能行的。”
肖随进来的时候,她已经疼得快要晕了过去,只听得罗天青说,“副将当是我见过最坚勇的姑娘。”
坚勇?她依稀听得罗天青这般说,才恍惚忆起自己小时候也是爱哭爱撒娇的,时常抱着爹的胳膊,一哭便是半天,爹爹总捏着她的鼻子,喊她小哭包。
舞刀弄枪这东西,她原是不爱的呀。
最美好的回忆是血红色的,杨霓练后来想想总觉得好笑。
但那的确是她最开心的日子,每日和他并肩作战,手刃敌军,酣畅淋漓。
西北大捷,回了京后,父亲并未责怪她,只是有些懊悔的拍了拍她的头,“霓练,你是要入宫做皇后的,爹不该从小就教你这些。”
她问,“爹,五哥会做皇上吗?”
父亲拍拍她的头,“小丫头片子,喜欢老五?”
她落落大方的承认,父亲笑笑,“皇上属意老五,朝中的人都看得出来。”
爹说的隐晦,可她还是极其高兴,有宫里的嬷嬷来教她礼仪,她也学的认真。
为了他,她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
连肖随和爹都不知道,先帝临终前,曾私下召见过她一回,那时先帝已经卧病在榻,叫她过去,拍着她的手问她,“霓练,老三和老五你喜欢哪一个?”
她对着自己的父亲还敢承认,对着皇上,却有些害羞,皇上宽厚的笑笑,“不妨事,你说说看,朕听一听。”
她这才说,“回皇上,霓练喜欢五哥。”
先帝笑笑,“这就好,朕的几个儿子现今除了老三和老五,都娶了王妃。朕本来想问,看老三和老五,你喜欢哪一个。又或者你看上了谁家公子,都可说与朕听,之前先祖定下的规矩,也不能随便拆散了你们这些孩子。你喜欢老五最好,朕打算立他为太子。”
杨霓练这辈子所有的高兴,都在那时候了。
那时候,她仿佛一抬头就能看到自己的未来。
可是先帝突然驾崩,五皇子随侍在侧,宣读圣谕,皇上传位于三皇子。
自爹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杨霓练正跟着绣女学刺绣,针冷不防刺进肉里,血一大颗的滴在了绣的更像是麻雀的鸳鸯上。
饶是那样,她也没有哭。
她想去找肖随问问,爹就那样跪在了她的面前,对她说:“霓练,爹当年想从军,被你爷爷打的数月起不来床,他告诉爹,杨家祖训,不得为官,不得从军。爹理解你的感受,因为爹也是这样过来的。杨家若想不倒,你就要入宫。”
杨家无权,只有一个沿袭的王位,只有一个虚名,她不入宫,杨家就要倒。
杨霓练看着面前已经不再年轻的父亲和父亲发间偶有的白发,撇开脸,心如死灰,她轻声说:“我嫁。”
其实嫁与不嫁已经没有什么紧要,为什么皇位会突然易主,平静下来后,她觉得可笑,为了一个翩然立在木桩上的背影,她几乎付出了自己全部的爱情和青春,可到最后,她还是要抛下为他而学的这些,入宫,嫁给别人。
而他,从未应承过什么,只是还不够爱而已。
起码还不够到愿意为了她,做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