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的说法是这样,但于萧逸而言,却是在经历了朝政变动、清肃宫闱之后,难得能放下一切重担沉沉地睡上一觉。
毕竟,他实在是太累了。
萧逸睁开眼,便觉得身心舒畅,一派轻松,抻了抻胳膊,刚想坐起来,陡觉腿上沉沉的,像是压着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去,只见乌发素髻,不加任何修饰地伏在他的腿上,被这么一晃动,也慢慢醒了过来。
楚璇揉搓着眼看向他,喃喃道:“小舅舅,你终于醒了。”
萧逸心情颇为复杂地凝睇着眼前的小美人,见她脸色苍白,似是清减了许多,细细打量下去,却见那莹白如玉的颊边微微发红,残留着指印。
他脸上因刚醒来而挂着的迷离瞬时消散,轻捏住她的下颌,转过她的脸,仔细看了看,怒道:“谁打你了?谁这么大胆子!”
楚璇抿了抿唇,没说话。
外面高显仁听到动静进来,一见萧逸醒了,自是喜笑颜开,忙把他摁回床上,让小黄门再召御医来诊,可萧逸半点不关心他的身体,只紧盯着楚璇脸上的伤,不依不饶地问。
把高显仁问得没法子了,只有低声道:“是太后,您想啊,您自幼身体强壮,冷不丁病了,太后能不查问原由吗?审问过宫人,知道您在回宣室殿前跟贵妃娘娘闹得不愉快了,二话不说就上来给了她一巴掌……”
萧逸气得脸涨红,刚挣扎着要起来去找他母后理论理论,刚出去了的楚璇又端着汤药回来了。
她无比乖顺地坐在龙床边,用汤匙轻轻搅动着粘稠的汤药,道:“太后说了,我要守在龙床边,给您端药倒水照顾您,什么时候您病全好了,我才能回我的长秋殿。”说着,她把药碗往前一送,道:“应该不烫嘴了,您喝吧。”
本来甚是躁郁的萧逸听着她的柔婉细语,倒慢慢安静了下来,他躺着,掠了一眼那拄到自己跟前的墨釉瓷碗,一动不动,眼皮微阖,宛如虚弱至极的病美人。
“你会不会照顾人啊?朕病了,哪能端得动药碗,你得扶朕起来,一勺一勺地喂朕。”
第72章 番外:温柔
楚璇紧捏着瓷碗边缘,因为过于用力,指节森森泛白。
她咬着牙把萧逸从床上扶起来,撩起软缎袖,拿起瓷勺,开始一勺一勺地喂他。
小小一碗汤药,足喝了一炷香的功夫,因萧逸这厮太过矫情,一会儿捂着胸口说喘不过气,一会儿又嫌楚璇吹得不够凉,喂得又太急,烫着他的舌头了。
等这碗药喂完了,楚璇白皙的额头上腻了薄薄的一层汗,湿漉漉的,长吁了口气。
殿中分外安静,两人四目相对,楚璇把目光移开,萧逸也没再说话。
这养尊处优的皇帝陛下,身体底子自是强健的,区区风寒算不了什么,可萧逸却真拿这当了个正经病来养,免了三天|朝,只在中午小憩过后才召见重臣听一听政务。
天子寒疾未愈,楚璇自然也不能回长秋殿,得在宣室殿端茶倒水地伺候着。
两人之间不能说是不尴尬的。
毕竟那日算是不欢而散,虽然没在明面上翻脸,但各自心里都是存了疙瘩的。
楚璇趁着萧逸去正殿议政,动作麻利地在寝殿给他整理床榻枕席,又把煎好了的药放在红泥小炉上煨着,嘱咐小黄门按时呈上让萧逸喝。
做完这些,估摸着萧逸快要回来了,便悄悄地回偏殿猫着。
这样做了一天,萧逸就察觉出楚璇在故意躲着他。
他没说什么,只是从小黄门的手里接过那墨釉瓷碗,面无表情地喝,喝到一半,突得一扬手,墨瓷碗被掼到地上摔了个粉碎,连同剩下的药汤亦溅出去老远。
宫女内侍们惶恐跪了一地,高显仁又怕散落在地上的碎瓷渣会伤着萧逸,也顾不上去劝,忙用袖子把瓷渣扫得离萧逸远些。
萧逸默然站立了许久,脸上表情甚是寡淡,众人都颤颤的不敢靠前,只有高显仁壮着胆子要去劝一劝,忽听萧逸开了口。
声线平和且冷静。
“把这些收拾出去,去叫她过来。”
不用问,也知道这个‘她’是谁。
高显仁忙揖礼应是。
殿中燃了苏合香,本是凝神静心的,又挂了月影纱帐,炽亮的阳光渗进来,只余一抹柔和的光影落在青石砖上,勾勒出斑驳的阴翳。
楚璇拂开纱帐进来,见萧逸已经在南窗下坐住了,正拧眉在批奏折。
阳光淡淡垂落在他的半面颊上,整个人显得既雍容又安静,全然没有高显仁描述中的暴躁炙怒。
那操碎了心的大内官刚才已在偏殿跟楚璇说了许多,那好歹是皇帝陛下,又病着,依着他顺着他总是没错的,若是惹得他动了怒,这一殿的人都得跟着遭殃。
楚璇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缓步上前。
从她进来,虽然萧逸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但手里的奏折就再也没有往下翻一页。
楚璇坐在他对面,轻声道:“思弈,你还病着,别这么操劳了,还是歇一歇吧。”
萧逸垂着眸没说话,少顷,便把奏折合上了,起身去榻上躺着。
楚璇默默地跟着他,给他整理绣枕,整理被衾,又弯下身给他把云靴脱了。
萧逸安安稳稳地躺好了,抬头凝着楚璇,目中若流淌着融融缓波,柔软至极,问:“你还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