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不必多事去在意对面的动静,忙换个话题转头问丘丘:“我问你,如果你的小孩是 gay 你会怎么办?”
“能怎么办?还是自己的小孩啊!但是想到他的人生一定很辛苦,自己又帮不了他,当然会很难过啊——”丘丘用眼神指往了对街的方向,“你不觉得那个 Andy 就很惨吗?一个人,现在又中风了,以后要怎样过?”
不是同志,到老了也是一个人残病的也很多啊——
原本想反驳,但是随即想到了另一件更要紧的事。也许丘丘平常爱跟客人八卦,可以提供一些线索。那个老板,是住附近吗?确定他是单身一个人?
“住哪里我是不晓得,但之前有一阵子,他跟那个叫汤哥的,九点多就会一起来开店,我猜他们可能住一起的吧?……你知道我在说哪一个吧?那个高高瘦瘦的……”
那八成也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原来他们曾经连开店也是一道来的,以前阿龙并不知道。“可是今天警察想找紧急联络人,打到老板家里也没人接,你说的那个汤哥,不知道人哪里去了,大概早就不住一起了吧?”
才一说完,就看见丘丘脸上的表情如同数位画面的僵格,嘴形歪了一边,过了几秒钟才又吐出句子来:“你不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吗?”
下一秒换成阿龙有了同样的迟钝表情:死了?
“你上大夜班真的什么事都看不到也不知道。一年多前我就看他像是有病,越来越瘦。果然。有一天傍晚,还不到开店的时间,那天突然就来了好多客人,我就在看,是发生了什么事。快到八九点,客人像电影院散场一样都出来了,有几个还在我们店门口哭得像什么一样。之后那个人就再也没出现了。你上班的时间晚,没看到现在每天开店之前,老板一定先在门口烧纸钱。我也是后来才听隔壁的面摊说,人死了,鼻咽癌还是食道癌什么的……”
他根本没听见她最后这句,因为对街的某件事物完全慑去了他的注意力。
“你在看什么?对面黑漆漆,有什么好看的?”
早知道,下午应该再贴上个“暂停营业”的公告的,阿龙心想。
因为不过才一眨眼工夫,他看见对面拉下的铁卷门前,已成了三个人影在徘徊的画面。除了刚刚那个年轻男孩,又多了两名中年男子。他们在这样的冬夜里,身上的衣着显然都太单薄了,都是一身西装,没有御寒的大衣或围巾。如此慎重的打扮,通常不是在店里进出的客人会有的习惯。
丘丘戴起了机车安全帽,摇摇摆摆挺着身孕走出去了。至少她口中那个无用的老公每天都还会来接她下班。
剩下阿龙一个人站在柜台后,随时在盯着对面的动静。
过了十一点,不但那三个人竟然仍都没有离去,反而又多出了两位在门口加入了他们的聚集与等待。
怎么偏偏今天上门的人会这么多?又不是周末假日,已经都几点了?这些人他们难道看不出来,今天不可能会开门营业了吗?
凌晨一时许,阿龙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寻常。
在 MELODY 门口守候的人已经多到十位。在入夜的低温下,约定好了似的都是全套西装打扮。
再看仔细些,每款的剪裁样式却又差异极大。有一九八◯年代那种大垫肩型的,或一九九◯年代长版窄领四扣的,有欧吉桑还在穿的那种宽松古老式样,也有非常时髦合身颇像进口名牌的剪裁。一群衣冠楚楚的身影,就这样在店门前聚集不散,仿佛前来参加一场神秘的聚会。
“喂!你们不要一直站在这儿,很冷嗳……”
终于他看不过去了,趁没有顾客的空档,在寒风中抱着臂,快步走向对面的酒吧。“今天不营业……明天也不……反正最近都不会开门就对了!”
原来站在那里的西装男们,一个个开始慢慢转过脸来,朝向了他。
“老板——Andy 他住院了。你们是都约好的吗?也许你们应该上脸书 PO 个讯息,教你们朋友别白跑一趟了……”
那一张张转向他的脸孔都不带任何表情,也没有其中任何一个人开口表示什么意见,或向他打听 Andy 的情况。他们当中,从二十几岁到五十几岁的都有,全都不发一语光盯着他。就好像他在对着空气说话,或是他们听不懂他的语言。这群人的眼神中所散发出的一种迟缓、空洞的感觉,让阿龙不自觉防卫性地倒退了几步。
避开他们的注视,正打算转身回去店里,却看到那个有着庞克刺猬发型的年轻男孩站得摇摇欲坠,好像随时将倒下。阿龙才看出来,为何那男孩一出现立刻就引起他的注意。他的确是所有人中最怪异的一个。穿着三十年前大垫肩过时式样的就是他。
衣着与发型倒还其次,怪异的是他整个身体线条呈现出的不自然,头与颈一直维持了一个奇怪的角度,吃力地想要抬头却又无法施力般微微下垂。一道墨色的液痕正从他发间渗出,爬过了他的额头。
是血?他愣住了。
“麻烦开开门……让他们进去吧……”
这次他听清楚了,全身的寒毛刹那间都像是一根根巨大的仙人掌刺般,从他每一个毛孔暴冲出来,令他几乎想要尖声叫喊。又是早上的那个声音。终于想起来了。与其说是从声音的特征中分辨出了答案,不如说有一股预感,就像在人群中,有时你会感觉到有目光正停留在自己身上,虽然那道目光并不在你的视线范围,你还是会准确地朝目光的方向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