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代交通不容易,她折腾了一个上午搭一个中午,走得鞋子上全是泥,才乘坐吱吱嘎嘎的破公交车来到城市。
1989年的华城市,她还没有出生,整个城市和童年时的很不一样。
少了许多高楼大厦,多了很多生活气息。
周绾绾拖着疲惫的步伐,寻找记忆中姥姥的家。
刚走到楼下,她就看见二十多岁的周天河,牵着二十多岁的程文雅,正有说有笑甜甜蜜蜜地往前走。
她立刻躲起来,远远地跟在二人身后,一路尾行来到一家小咖啡厅。
咖啡厅人挺多,周绾绾在角落的位置坐下,隔着四五米的距离看着他们。
周天河年轻白净,举手投足都是儒雅。程文雅穿了一条漂亮的鹅黄色长裙,脸上一直泛着淡淡的粉红,是年轻女孩独有的好气色。
两人感情显然非常好,说什么都开心,聊几句就喂对方吃东西,与几十年后的年轻人谈恋爱并无两样。
周绾绾越看心情越复杂。
明明这时候如此美好,为何最后只剩下忍受不完的痛苦。
一个多小时后,周天河起身去结账,程文雅坐在椅子上继续喝咖啡,转头望着窗外的风景,侧脸美丽恬静。
周绾绾用力掐了下掌心,走到她面前。
“我能跟你聊两句吗?”
她看向她,表情迷茫。
“你是……”
“你能不能跟周天河分手?”
程文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你是他的什么人?难道他有女朋友?”
“我不是,我只是个……只是个过路人。但我知道,如果你们继续交往下去,你会痛苦一辈子。”
她渐渐蹙紧眉心。
“你在胡说什么?天河,天河。”
周绾绾红着眼睛,语速极快地说:
“你们会分开,他突然丢下你再也不回来。你独自生下一个女儿,为此放弃学业和父母决裂,辛辛苦苦打零工把她抚养大,而他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你一辈子没结婚,没爱过别人,知道这件事的人对你都是鄙夷,包括你的亲生女儿,知道真相后也会责怪你,怨恨你,你确定要接受这些吗?”
程文雅本来只想走,不听她胡扯。可是听完她说得话后,忽然变得坚定起来。
“他不会无缘无故抛弃我的,我很了解他。即便真如你说得那样,我也不会后悔。人的一生总会做些冲动的事,如果处处循规蹈矩,只考虑利益,而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活得有什么意义?”
周绾绾眼眶里含着热泪,“求求你,考虑一下好不好?别跟他在一起。”
哪怕代价是自己不会出生,哪怕她没有机会看到这个世界。
她只想亲手阻止痛苦的发生。
周天河回来了,看见她表情惊讶。
“周小姐,你怎么也在这里?调到这边来工作吗?”
“你认识她?”程文雅挽住他的手问。
他点头。
“嗯,我朋友。周小姐,你有什么事吗?”
眼泪大颗滚落,周绾绾落荒而逃。
她浑浑噩噩地乘上公交车,准备回村里。回想刚才看见的人,难受得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公交车到了终点站,售票员提醒她下车。
她漫无目的地走下来,却发现眼前的画面和预料中的不一样。
不是大舟山的县城,而是……北街村?
天上下着大雨,街道上的积水有小腿肚那么深。
许多人推着大板车,或开三轮车,十万火急地搬东西。
她被雨淋得睁不开眼,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到这儿。
后面有群穿着雨衣的人跑过来,有个人拉着她的胳膊大声喊:
“周绾绾?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上船帮忙救人,薛主任到山里催村民疏散,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她扭头一看,竟是赵丹丹。
“薛主任?”
“是呀,快点快点!”
雨衣已经没有了,赵丹丹塞给她一个斗笠,将她拉上三轮车。
车子浸在水里突突突地开了几分钟,最后水深得过不去,来了一条船。
她俩和几个村民一起上船,往山里开去。这时周绾绾看到周围的景象,才发现洪水比自己想象得还恐怖,把北街村许多房子的屋顶都淹没了。
山上地势高,暂时没淹到,但是四面八方的路全部被堵了。
水平面还在飞快往上升,有些山石在雨水的冲击下滑落,砸在屋顶上一砸一个洞。甚至整块山坡直接倒下来,将房屋彻底掩埋。
周绾绾看着周围惨烈的景象,想起一件事,问赵丹丹:
“现在是哪一年?”
赵丹丹心急如焚地寻找薛谦的身影,头都没回地答道:“1998年。”
那一瞬间,周绾绾发现人生原来是如此无力。
命运早就在诞生之前就被安排好了,她努力挣扎,却如同浮萍上的蚂蚁,只能随波逐流。
远处传来小孩的哭声,村民们眺望,认出身份。
“这不是长庆的小儿子吗?怎么被冲到这儿来了?快划过去!”
“不行,那边水急!”
“水急也得去,那是一条人命啊!”
小船调转方向,划向小男孩。
水流湍急,卷得船只失去控制,撞到山石上,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