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皇帝指名让他二人与礼亲王商议立事宜,所以他们出宫之后便马不停蹄奔赴礼亲王府。礼亲王如今已是掌班军机,凡外官进京,京官外放都要谒见,每日其门入市。
二人向门房递了拜帖,梁继新又塞给他十两银票。那门子只略微扫了一眼,随口道:“二位大人今儿来得不巧。我们王爷正和步军统领汪大人商议要事,还得再等一等。”
谁知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天已经快黑了,梁继新与齐云不由有些着急。可是看着在花厅等待的一众官员倒像是司空见怪一般。
梁继新向一旁等待的一位蓝顶子官员拱拱手问:“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亦拱手笑道:“鄙姓陈,在工部任职。阁下等了多久了?”
梁继新皱眉道:“两个时辰了,我衙门还有事情,还真有些着急。”
那人淡淡一笑道:“礼亲王府天天门庭若市,我已经习惯了。”他放低了声音问:“你们给了门子多少钱?”
梁继新自以为自己给得不少了,低声道:“十两银子。”
那人失笑道:“这怎么够,二位大人,我们借一步说话。”
梁继新与齐云跟着他出门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那人压低了声音道:“看你们可怜,实话告诉你们吧,礼亲王掌枢之后贪名在外,除了每月由神机营送二万两银子供家用,还公然向来客索取门包。每个门包至少要七十二两银子。王府的下人从门子到灶下婢,只管膳宿,不给工钱,全由门包中提出一半来均分,另一半充公。你们只给十两银子做门包,怕是等到明天也见不到他了。”
梁继新与齐云不由倒抽一口气,正打算走时,却见门子已是不耐烦地走过来:“二位大人,我们王爷有请。”
门子本不想替他二人通传的,谁知礼亲王竟亲自问了起来,他亦只好领他们进去,脸色不好自然也在预料之中。
礼亲王开门见山道:“二位找我是为了立宪之事吧,我一会儿还要入宫请见,时间不多了,你们捡要紧的说吧。”
梁继新皇帝召见的情形大致陈述了一下,礼亲王沉声道:“皇上既然这么说,我们做臣子的自然要体仰圣意。我的意思,□□大纲务必要在前面加上一条,皇上有权颁行法律、黜涉百司、设官制禄、宣战议和、解散议院,统帅海陆军并总揽司法权。另外预备立宪的期限不妨延长成十年,也好给朝廷策划筹备、掌控舆论的时间。”
齐云不由提高了声音反驳道:“立宪最重要的就是要设立议会,若给予任何人解散议院的权利,还何谈实行宪政?王爷,立宪的本意在收拾民心,自然应该急民之所急,如今却亟亟伸张君权,天下百姓将如何看待朝廷?若果真如此,祸不远矣。”
礼亲王却不料齐云有这样的胆色,扫了他一眼淡淡笑道:“逸飞这是书生之见。我国与西洋东洋国情不同,君主的权利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皇上有解散议院的权利,是为了防止宵小犯上作乱。若是因为施行宪政让皇上大权旁落,这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礼亲王特地将犯上作乱这四个字说得很重,亦不管他二人如何反应,已是换了话题道:“今天叫你们来,不光是为了立宪之事。朝廷如今百废待兴,设咨政院、整顿新军、开办学堂都需要钱,而户部的家底早就空了。理财筹款是当今第一要务。我和户部尚书阎敬文商量,还是向省摊派烟酒税吧。凤阁如今主管户部,逸飞亦是户部主事。你们下去草拟一道上谕。就说各州县身拥厚资,坐视国家独受财政窘迫之难,当必有所不安。直隶一省每年派烟酒税八十万两、奉天省每年派七十万两,江苏、广东、浙江、四川、福建诸省每年派五十万两,江西、山东、广西、云南甘肃诸省每年派三十万两。”
礼亲王话音刚落,梁继新便道:“王爷,前些日子朝廷刚发了一道上谕令整顿契税,已经向各省摊派了一大批银子了,如今又要摊派烟酒税,恐怕各省士绅会不服的。到时候有民众借机作乱,局面将如何收拾?下官以为万万不可。”
礼亲王却丝毫不为为意,淡淡一笑道:“朝廷有兵在,怕什么。”
前些日子朝廷借立宪之机设立陆军部,尚书及侍郎都由满人担任,又设度支部控制地方收支,地方督抚的军权和财权不断削弱,所以礼亲王自觉说这话非常有底气。
齐云的心却迅速凉下去,在他看来这话无异于亡国之言。从来施政未合民心或官吏措施失当,以致于激起民变,总是要以安抚为先,而事后再追究责任,亦一定反复申诫,务须防患于未燃。
即便是地方有人称兵造反,亦要先剿后抚,或剿抚兼用,从来没有见民变将起,悍然不顾,竟打算勒兵观变的道理。这无异于自绝于民,不亡何待?
第57章
齐云与梁继新在王府门口告别。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雪花, 初时不过星星点点,而后便如鹅毛般渐渐密了起来, 等到回到地安门宅院的时候, 积雪已有寸余了。
齐府与载熙贝勒府相邻,载熙刚刚被封为陆军部尚书, 即使晚间府上贺客亦络绎不绝,门前雪地一般狼藉。齐云只觉得龌龊非常, 不由皱了皱眉头。
齐云的随行侍从名唤刘五, 是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上的,为人机警又仗义, 是以深受宠信。此时在一旁催促道:“少爷, 我们别管他们, 还是早些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