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慕点头答应了,汪启霖又嘱咐了许多话,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汪启霖走后,薛慕迅速地把爱德华递给她的纸条又扫了一眼,随手撕碎扔到垃圾桶内。她在屋内一直休息天黑,才按铃叫来下人吩咐道:“我在屋里闷得很,想去院子里逛一逛。”
因爱德华大夫嘱咐过,薛慕多去外面散步有利于早日恢复。故下人们也不敢违逆,薛慕洗漱完毕,随手套了件烟粉色织锦缎夹袍,又披上一件呢子大衣,便下了楼。
昨日下的雪停了,天气却格外冷。汪家别墅的花园极大,遍植松柏,虽然是冬天,园内亦是一片苍翠之色。她依稀记得入门时的路,这座楼前后皆是空旷的草坪,唯有东南角有一座小阁楼,便默不作声向那边走去。
女仆陪着她走了好久,赔笑道:“我们已经出来好大一会儿了,小姐想是累了,我们回去吃晚饭吧。”
薛慕笑笑道:“我不累,多走走反倒有食欲。只是有些冷,你去卧房衣柜里把那件大氅拿来。”
女仆听她这么说,生怕她再着凉感冒,明天汪启霖定会怪罪自己,只好嘱咐道:“那小姐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女仆走后,薛慕加快脚步向阁楼上跑去。这座楼有两层高,比院墙高出尺许,原是给门卫值守用的,薛慕走上二楼。刘五果然在那里等着,见到她低声道:“薛小姐可算来了,我前天收到爱德华大夫的口信后,便和弟兄们来这里打听地形,那两个警卫已经被我制服了。快些随我走。”
薛慕来不及多说,便跟着刘五来到窗前,刘五往她腰间系了一根麻绳,悄悄把窗户推开,低声嘱咐道:“你踩在我身上爬到院墙上,把身上的绳子扔下去,下面有兄弟在接应,别怕,你大胆走就可以。”
薛慕索性心一横,踏在刘五的手上上了他的肩,抓住窗口上的麻石翻身上到院墙上,借助街头昏暗的灯光,她依稀看到墙外有人再等,依言把绳子送了下去。
墙外的弟兄们收到了信号,很快地叠起了三层罗汉,薛慕深吸一口气,踏上他们的肩膀,转眼间便落了地,她终于自由了!
没过多久,刘五也出来了,他低声嘱咐道:“这里不宜久留,我们赶快走。”
众人连忙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马夫驾车向内城疾驰。刘五这才松了口气:“我来晚了一步,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好在你现在脱险了,否则我真没脸见少爷。”
薛慕忙问:“齐先生人还好吗?”
刘五迟疑片刻道:“少爷人还在牢狱里,暂时是安全的。薛小姐,贵府现在是去不得了,委屈你在寒舍休息一夜。明日我亲自护送你回上海。”
薛慕的神色带了几分决绝:“我不能走。齐先生现在有危险,我决不能弃他而去。麻烦你送我到黄达先生府上,我有要事要找他商量。”
第64章
黄达在宣武门内花枝巷租了一座宅院。薛慕见到他后, 来不及寒暄,直接问:“齐先生的判决下来了吗?”
黄达此时已经知道了薛慕和齐云的关系, 迟疑片刻道:“我刚刚得到的消息, 汪鼎毓打算尽快处决。”见薛慕当即变了颜色,忙又安慰道:“薛小姐不用着急, 我已经向汪鼎毓郑重交涉过了,他这么做, 内阁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此外, 云南、贵州、广西等省的都督也都对汪鼎毓专权很是不满,我已和他们去信, 他们不久就会给联合政府发电报, 要求释放齐先生。”
薛慕沉吟片刻问:“先生与英国和日本驻华大使是有交情的, 他们怎么对这事这么看?”
黄达冷笑道:“汪鼎毓不久前给了英日不少甜头, 汉阳铁厂、关东煤矿的股份,英日占了大头,如今他要杀齐先生, 想必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薛慕慨然道:“如此说来,求人不如求己。先生有纸笔吗?我借来一用。”
用人们递上纸笔后,薛慕略加思索便奋笔疾书:
“国民悯构兵之惨,许清室旧臣自新, 竭诚志以临时政府付汪鼎毓, 今汪所报民者何如哉?背弃前盟,暴行□□,而闾阎无安民矣;解散国会, 而国家无正论矣;滥用公款,谋杀人才,而陷国家于危险之地位矣;假民党狱,而良懦多为无辜矣。有此四者,国无不亡!国亡则民奴,独汪与二三附从之奸,尚可执挺衔璧以保富贵耳。呜呼,吾民何不幸,而委此国家生命于汪氏哉!
今汪鼎毓乃变本加厉,不惜暴其逆谋,托始于筹安会,伪造民意,强迫劝进,令杨明轩标立宪主义以为护符。慕且问杨明轩,挟何券约,敢保国体一变之后,而宪政即可实行而无障?如其不然,则仍是单纯之君主论,非君主立宪论也。既非君主立宪,则其为君主□□,自无待言。慕再问杨明轩,若诚以希求立宪为职志也,则曷为在共和国体之下不能遂此希求,而必须行曲以假图君主?盖中国现不能立宪之原由有多种,或缘夫地方之情势,或缘夫当权之心理,或缘夫民众之习惯与能力。然此诸愿为者,非缘因行共和而发生,即不能因非共和而遂消灭。
按汪氏之本心,实欲以宪政之名,行专政之实,以一姓之尊奴视五族,此所以为天下公贼。一夫振臂,而万夫响应。除贼务尽,焉得赦乎?敢有养贼者,天下共诛之。愿与有志之士共勉之。”
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薛慕就将文章写好交给黄达,黄达只略一扫,便笑着称赞道:“真可谓檄文如箭,薛小姐这篇文章一旦发出去,鼓吹君主立宪的杨明轩之流可以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