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宜不由愣在那里半响说不出话来,张清远觉得十分解气,也笑道:“修文说得是。还有一事我也十分为难,大家都知道方子敏之事最近闹得沸沸扬扬。她本是苏州人,参加了当地的不缠足会,不但自己放了脚还给女儿也放了脚,因此不容于舅姑,竟被锁闭在家,最后活活饿死。朝廷是提倡放足的,日前居然表彰了方氏,还责罚了她的舅姑。可是按照《女诫》的教导,方氏不顺舅姑执意放脚,即使被饿死也是她咎由自取,实在没有什么可值得表彰的。”
张清远这话一说出口,不但薛慕,连周围的同学也忍不住笑了。苏宜气得脸色青一块白一块,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一跺脚离开了教室。
张清远十分得意:“修文干得漂亮,苏小姐这样的为人,居然厚颜无耻大谈修身,我们今天联手,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薛慕摆手笑道:“静宜的这张嘴,比我还要厉害十分,今天算是领教了。”
二人说笑着来到宿舍,教工拿来一封信递给薛慕,薛慕打开一看暗道糟糕,原来明天《新民报》特约撰稿人集会,若非齐云来信提醒,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第17章
自从成为《新民报》的特约撰稿人后,薛慕是第一次参加报社的集会。她提前出发来到报馆,发现接待室的秘书换了人。那人看到来了一位年轻女子,愣了一下才迎上去问:“小姐要找谁?”
薛慕笑笑道:“我是《新民报》的特约撰稿人,齐主编邀请我今日来开会的。”
这回轮到那位秘书大跌眼镜了,他认真打量了薛慕一眼,疑惑着问:“小姐确定吗?据我所知,《新民报》从来没有过女性撰稿人。”
薛慕非常无奈:“我看上去像是骗子吗?不然阁下去请示一下齐主编,看看到底有没有我这号人物?”
秘书倒也知趣,想想自家主编向来不乏惊人之举,忙笑道:“那里那里,会议室在楼上,小姐这边请。”
秘书将薛慕引到二楼会议室,里面已经有人在等候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夫子看到薛慕来了,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位小姐,我们马上要开会了,你若要找人,可以向楼下接待室的秘书去打听,不要妨碍公务。”
薛慕只好又解释一遍:“我也是来开会的,《新民报》新设了女性周刊,我是特约撰稿人。”
此言一出,不仅那位老夫子愣住了,会场的其他人也十分诧异。薛慕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稀罕物件,被这些文人们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过了半响,那位老夫子喃喃道:“逸飞办事越来越不靠谱了,我等竟然要沦落到与妇人共事的地步。”
在他看来,女人可分为两类,一类是良家妇女。他对这些人一向严守男女之防,避之唯恐不及。另一类是风尘女子。在他眼里不过是些玩意儿,可以无所顾忌调笑谑浪。对于薛慕这种身份,他实在不知道如何打交道。只好向一旁挪了挪,与她保持安全的距离。
过了没多久,齐云推门进来了,他注意到众人对薛慕格外留意,忙笑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薛小姐,务本女学的高材生,学识渊博,写得一手好文章,特聘为报社的特约撰稿人,以后大家就都是同事了。”
那位老夫子皱眉道:“逸飞,我并不是老顽固,朝廷提倡女学,我也是赞成的。但兴女学不过是为了培养贤妻良母,以后好在家中相夫教子。可我没想到,如今女人竟要和男人一样抛头露面出来工作,这未免太伤风化了。”
齐云深知赵鼎明是个老古董,笑笑道:“克之,从国际形势来看,十九世纪是民权兴盛的时代,二十世纪是女权兴盛的时代,男女平权的风潮已经刮到国内了。《新民报》一向以开明自诩,聘请女性为特约撰稿人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在西欧,女子外出工作也是常见之事。”
赵鼎明摇头道:“此言大谬,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泰西诸国船坚炮利固然远胜于我,但论起文化,我中华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乾刚坤柔,男尊女卑,乃千古不易之理。女子既以柔顺为主,何权之有?”
齐云知道他一向顽固,懒得再废话,转头问另外一位撰稿人:“子牧,你怎么看?”
李清云笑笑道:“男女平权我是赞成的。但我觉得倡兴女权,必要先培养女子的学问和道德。按照如今中国女子的程度来看,男女平权还是再缓一缓吧。”
李清云言下之意很明显,他觉得当下的女学生只是粗知字义,略懂些新学,便自得自满,意欲与男子一争高低,这样的人,他实在瞧不上,薛慕无非也是此类人物罢了。
薛慕觉得自己不得不开口了:“阁下这话说的很是。我既然被《新民报》聘为特约撰稿人,绝不会只是装装样子,男子能尽到责任和义务,我一样能尽到。《新民报》女学周刊已经印发了八期,每一期的约稿我都没耽误过。除此之外,我还在文艺副刊上发表过诗词。当然,我自知学识浅陋,生恐贻笑大方,各位有什么指教,我一定虚心听纳。”
李清云不由一愣,《新民报》虽然开设了女学周刊,但他认为那是女人才看的,一向不屑一顾。至于薛慕发表在报上发表的诗词,他也没留意过。
薛慕见众人一时无话可说,提高了声音道:“在座的诸位都是报界英才,应该比我更知道: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我既然能尽到撰稿人的义务,自然也可以和诸位一起享受撰稿人的权利。若是我发表的文章有什么不足,诸位尽可以指出,我都可以改正,但仅仅因为女子的身份,诸位便质疑我的能力,这一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