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纹却都懂。
“锦郎,你受苦了。”
只短短一句,致锦也都懂。
他方才颤着身子仿佛受不住了的模样,此时却硬将泪水停住,挺起身来。
“还好,我找到你了。”
绘纹的语气,仿佛是两人并未经过两年折磨,而是还在那清风穿堂的小院里,在月光下的葡萄架前随意聊天:“收到回文锦帕之前,我真没想到,你这样惦念我。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我懂你的难处,你也知道我的来历。如今我们是权贵指缝里漏下来的人,我这边闭塞视听,不知你安排得如何?安全吗?”
致锦应了一声,颇有些自得地道:“这就不用你当家的费心了。”
“好,都交给你。”绘纹并不以为忤,“你如今真的自由了?拿什么代价脱身的?”
致锦道:“先前在工坊,我便将平生绝学,描出二十四花信折枝图样,并于织机上试验小样,精益求精。到到出事的时节,虽然没有二十四花,也有十二花做成的。
“我将这些献给了工坊,并承诺三年内将余下十二花尽数奉上。
“这下,祁王就能揽过功劳,承担下贡品织造的重大差事,得到更多的利益。我也卖掉了祖屋,和工坊掌柜签了承诺文书。
“第一,我终生不再回流霞镇。第二,自二十四花信纹样做成后,全部属于工坊,我不得私自织造和售卖。第三,不得私传这些纹样出自我手。”
那遭人冷眼也要死死留下的故乡,那代代家传的工坊,那引以为傲的技艺声名,一夜之间,重归原点。
和死亡一样。
和新生一样。
致锦完成得义无反顾。
只因他有了心中的女子。那个不介意孩子们撒娇、要帮他打理家事的女子;那个自知处境危险、却依然肯信任他的女子;那个望着星河落了泪的女子。
相处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晃过去的时候,他的心里只能容得下那些欢喜,再不愿深究其中那隐隐的试探和相互欺瞒,那些不过是无力反抗的人对自己最后的保护罢了。
她们两人,是同样的人。
所以彼此相吸,彼此相系。
回文辞,为君织。与君遥相祝,心有千条丝。
第17章 穿过千条丝(8/8)
今日重逢,互相交出底来。绘纹心中有一事,是无论如何要说清楚的。
“当年,我给梭儿绣的帕子,的确是无意中成了那个模样。我知道你在关注这件事,是想借此看看你的反应,好判断出你是在帮谁做事的。不料,那帕子新做成,梭儿才戴了一日,未及你归来,便被绒姐她们看到,之后……”
致锦摇摇头:“你对梭儿和筘儿不是假意,我看在眼里。你不可能会拿孩子做诱饵的。”
他想起那些事,轻轻叹了声。
“绒姐和纱姐,我们都是自小一起长大。漫天蜚短流长之时,她们也是维护着我,站在我这边的。我曾想着,是不是因为我的工坊属于祁王,郁王才要控制她们来监视我。这一切的源头,依然着落在我身上。”
绘纹道:“不是你,也不是我。这起因,原与我们都无关。”
致锦点头道:“是啊,我还特地卖了个玄虚,道是要再往东南去,就是生怕祁王会盯着我。不想祁王买断了花信图后,完全没有在我身上下功夫。倒是我,惊弓之鸟似的,一路逃到这里。”
绘纹道:“或许,是朝堂上的争斗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她们已经没空管我们这些人。”
致锦道:“但愿吧!若真如此,我可以松一口气了。”
绘纹笑了。
“松什么气啊?这一日一日地过,哪天也不得消停。”
“我不怕辛苦啊。”致锦道,“我有你就够了。何况,我现在还有更想做的事,刚刚开了个头,虽然紧张,但我是为了将来心中踏实。”
绘纹想了想:“是那些‘死了’的老弱病残?你是如何开始做这件事的,又把她们如何安置了?”
致锦道:“我看过那些苦役犯的人品,心里有数。所以,我让筘儿在送饭时与她们搭讪,问了许多。她们的处境,多半也都是和你一样被冤枉的。真正作恶的人,早也逍遥法外,不会受这种惩罚了。
“后来,我便探了探她们的口风。有的愿意回乡,我便给了遣散费,偷偷送出去了。有的愿意留下,我也管着吃喝,让她们做工。也有身体弱的,禁不得织机上的劳作,我就给送到庄子上去养蚕。
“我盘算着,每隔一段日子,总得‘死’几个吧。还有,你得帮我一件事。”
绘纹道:“行。”
“我还没说是什么。”
“只要是你需要的,我都行。”
“你……”致锦忽然红透了脸,又不好意思地转过去,拿袖子遮了好一晌,才咬着嘴唇,小声嗔道:“你讨厌。”
绘纹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致锦的脸,就更红了。
不过,过了一晌,他还是提起正事来。
“我需要你帮我,在绣坊里传些闲话。就说做工待遇苛刻,吃不好,睡不好,夜里做工时总是点不够灯,熬得眼睛干死了,还不如回去修河。”
绘纹噗嗤一声笑了。
“你是要工友揍我么?
“她们都说这里再苦,也比修河好。现在正争相做夜工,因为比白日工多吃一顿夜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