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整个座城市都也被那“夸、夸”作响的脚步声所震惊。那脚步声就像是鼓楼上的鼓声一般,齐齐的在街道上回响着。
对于安陆府的百姓来说,这“夸、夸”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虽是在不住的敲打着他们的心灵,但他们却又长松了一口气。
至少,这兵灾眼瞧着总算快了结了。
那边的城门角楼,这会还冒着烟——不过只是遭了半天的炮击,都不待人家攻城,这城便陷下了,此时,安陆府的百姓们,无不是躲在家中,紧张的祈祷着满天的神佛,祈祷他们保佑这全城的百姓。
这兵灾眼瞧着快了结了,可百姓们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毕竟现在这安民告示还没有张贴出来,万一对方要是来个大索三口,那又该如何,于是乎那些姑娘媳妇的无不是在脸上擦着锅灰,甚至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在房梁上系起了绳,随时准备上吊了。
紧张!
相比于百姓的紧张,跪在地上的穿着号衣的勇丁,无疑显得更紧张,他们生怕对方违背了先前的诺言——进城后不杀一人!
若非是这个许诺,那许进士也不至于下令开城门,知府大人也不至在府中上吊。
有时候,人总是面临着许多选择,对于这些勇丁来说,他们实际上没有什么更多的选择,他们只是一群拿着二两五钱丁银,临时募来的丁勇罢了,犯不着为了那么点银子把脑袋瓜子赔上。
“罪人许一清叩见将军!”
城门处,许一清,这位年过四十的进士,就这么跪在林郁青的面前,此时的他已经脱掉了身外的棉衣,只穿一身白色中衣,像是罪人似的跪在那里。
若是有选择的话,他倒也不见得会降,可是他没选择,且不说这城外有从武昌开来的几千人马,单就上午他们用大炮往城墙上一打,被那落在城内外的开花弹一炸,瞧着那被炸塌的房子,看着被打飞的墙砖。
许一清便知道,他只有一个选择,趁着还有机会投降的时候,趁机开城墙保住满城父老的性命,他是安陆人,犯不着用全城父老的性命为满洲的皇上尽忠。若是对方一番苦战拿下安陆府,到时候这安陆府举城上下又能留下多少人?
“许老爷断然打开城门,迎接我等进城,又有何罪?”
林郁青连忙热情的搀扶起许一清,连忙好言宽慰道。
能兵不血刃的夺城,总好过强攻,虽说这安陆府的城墙高不过两丈,可毕竟也还是城墙,纵是轰塌了城墙,轻易夺了城,也难免会有伤亡,即便是伤亡再小,那也是伤亡。
作为第五团的团长,林郁青自然不想平白增加伤亡,有人投降献城,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更何况,这还能起到一个“带头作用”,府城既然降了,那下面的各县,自然也就没有坚守的必要了。
“将军仁义,我等自不敢忘……”
就在许一清紧张着寻思着如何安抚眼前的这位将军时,那边却听着他说道。
“许老爷大可放心,我已令人于城内张贴安民告示,不过还需请许老爷转告城中父老,我大汉义军既为义军,便绝不扰民,请城内父老乡亲大可放心……”
这厢刚一进城,那边便贴出了安民告示,锣鼓敲着,那边有城中的衙役呼喊着绝不乱杀一人,请百姓各居本份。可百姓们却没有匆忙的打开家门,现在大家都在看,都在观望。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家里观望,对于没家的人来说,他们只能呆在街上,比如城中的乞丐,瞧着那进城的大兵,穿着破棉袄的李文成心里头却暗自敲着鼓。他本是在岳州做着小买卖,谁曾想遭了这岳州却被广东来的粤匪给占了,非但货被抢了,人也被太平军拉了丁,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一路逃难下流落到了这安陆城,沦为了乞丐,眼瞧人快饿撑不住了,那边安陆府城却又被这一群义军给夺占了。
这安陆城不过只是刚被夺了下来,那边在城隍庙附近,便树立起了招兵的旗子,那旗子上书写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这是义军竖起的招兵旗,不过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他们并不知道,这什么是鞑虏,甚至也不知道什么是中华。
不过不知道什么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并不要紧,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鞑虏也好、中华也罢,远及不上白花花的银子,当兵吃饷,天经地义,就是那方才降了的勇丁,这会所关心的也仅只是他们一个月能拿几两几钱银子的军饷。
“造船用好钉,好男要当兵!”
随着那锣声的响起,李文成又听着有人在那里嚷喊道。
“当兵吃饷,一月四两!”
或许,对于百姓来说,这四两银子的军饷,足以让城内外的闲汉们趋之若鹜,不过片刻功夫,这城隍庙的募兵处,便蜂拥似的挤来了数百人来。
“官爷,官爷,你瞧俺……”
“官爷,你看我这身子骨……”
就在闲汉们蜂拥着堵着那桌台,向那些个官爷展着自己的力气时,一旁手持红缨枪的兵丁,毫不客气用枪杆抽了过去,一边抽打一边大声嚷嚷道。
“他么的排队,谁他么再挤,非但当不了兵,还得治你个轰营的死罪!”
几十名兵丁用红樱枪这样一抽打,再用死罪一吓,那些闲汉虽是不知怎么排队,却也在枪杆的抽打下,有模有样的排了起来,而跟在后面的李文成也跟着学着样子排起了队。
“一月四两!”
李文成念叨着这个军饷,和其它人一般,在城隍庙前排着队,一月四两的军饷,甚至好过过去做的小买卖。
“要是当上几年的兵,还不得存上百十两银子……”
恍惚间,李文成在心里念叨着这一年的军饷,想象起将来回来到岳州,于城里头置下一间铺子,再娶个媳妇的日子来。人总有梦想,对于李文成来说,这就是他最大的梦想。
当然对于他来说,眼下最紧要的就是把这兵给应上。
“嘿!”
随着那一声沉喝,重达百六十斤的石担,便被人举了起来。瞧着那人举起石担的时候,李文成听着旁边有人在那数着。
“一、二、……”
就这般举起、放下、再举起,再放下,接连做了二十个之后,一旁的人方才应了一声。
“好了,拿着这个号牌去那边排队,下午去城外大营报道!”
浸油的竹杆用牛皮绳扎紧的石担杆差不多有儿臂粗细,两头各穿一个石饼,对于这石担,李文成并不陌生,走街窜巷做买卖的时候他曾见过旁人玩过这玩意,除了像先前那般举以外,还拿着这玩意儿象舞枪弄棍似的转着玩,不过他自认自己没有那个力气,别的不说,就是连举二十个,那也得使出吃奶的劲。
“愣啥呢?还不快点!”
那边一催,李文成连忙上手抓住担杆,乖乖,真够沉的!
心里这般念叨着,凭着做买卖时练出来的气力,李文成还是把这百六十斤的石担给举了起来,虽说举的有些吃力,可却也强撑着举了二十次。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除非是身子骨委实太弱,若不然,但凡是干惯了活的人,都能过得了这一关。
“似乎也没啥难的?”
领过号牌之后,李文成瞧着那号牌写着的“一八七”,便猜出了这怕就是自己的号,许是因为他不是本地人,以至于纵是他过了验,也没办法融入到那一堆人中,只能孤零零的站在旁边。
“这个老兄,俺叫殷亿,不知老兄贵姓?”
就在李文成在旁站着的时候,旁边一位和他一般孤零零站着人凑到他身边,热络的说道。
“瞧老弟说的,你瞧我这打扮,那能当得起个贵子,小弟姓李,名文成,听你讲话,也不是安陆这边的?”
“安徽的,这不,前些日子遭了兵劫,这不实在是没了办法……”
那话还未说完,肚皮传出来的敲鼓声,便让殷亿的脸色尴尬起来。
“可不是,也就是糊个口……”
李文成揉着肚皮,这会他整个人只感觉更饿了。饿着肚皮的他,不禁对军营充满了期待,至少那里总给口饭吃吧!
实际上,像他一样,为混一口饭吃的人确实还真不少,这不少人都是面呈菜色,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不过他们的饥饿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等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李文成和殷亿等人便在旁人的吆喝下和红缨枪的驱赶中,排成队,朝着城外的大营走去,待他们到了大营里头,第一件事,便是吃饭。
饭是白米饭,至于菜则是冬日里最常见的萝卜,清水煮萝卜,虽说油水不多,可胜在能让人吃饱——饭菜管够,不限多少,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也不知道,入了营,能不能像这样成天顿顿饱饭……”
长年于外间做小买卖的李文成非常清楚,这当兵也见得能吃饱饭,就像岳州城里的那些个祖辈代代当兵的绿营兵,那也是半饥半饱的糊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