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澜一个人坐回桌边,看着放在桌上的梅夭春,闭了闭眼,眉心浅蹙,独自饮了起来。
**
正月里,本该是寒冷的日子,只不过在南召国最南边的玄镜山庄却仍然未及半点冷冽之气。花,该绽的仍然绽着,草木,该绿的仍然绿着,少了几分冬日的肃冷。
易青堂前的阶前草碧落落的铺在地上,旁边几株结香树郎朗地排在那竹子高篱边上,那一片竹叶时不时被风吹动,便发出沙沙的响声。
易青堂内,有两人,付易安坐在书桌一边,坐在另一边的是一个幼童,大约三岁。孩子眉目清秀,是少有的好看。
那孩子小手握着一支细细的毛笔,在纸上写着字,过了半晌,似是写完了。他看着纸歪了歪头,俏皮一笑,轻轻摇了摇旁边付易安的胳膊,软软道:“付叔叔,我写完了。”
付易安随即放下手中书册,宠溺摸了摸孩子的头,温笑道:“这么快,我看看。”
他拿起孩子面前的字帖,孩子手腕力弱,虽然力道笔锋不够,这字确实已经非常出挑俊秀,完全不像是一个三岁孩子能写的字。
“挑儿真聪明,叔叔问你,昨日的教你的诗会背了吗?”
孩子展眉一笑,乐道:“会了会了,今晨我就背给娘亲听了。”
付易安点点头,拍了拍孩子的小脑袋:“你娘在做什么呢?”
“娘亲啊,她又在自己和自己下棋。付叔叔,是不是你棋艺太厉害了,娘亲下不过你,所以总是自己下棋?”
付易安眉头一凝,随即便浅笑:“不是,你娘亲许是想你爹了。”
那孩子张了张嘴,又拉着付易安的手臂,摇了摇道:“付叔叔,你时常夸我聪明,可我觉得我娘亲好像不是很聪明啊,那我爹是不是特别聪明?”
“挑儿,其实你娘亲,她比你爹还要聪明一些的。你爹爹……”
“庄主——”
一守卫突然来到易青堂,神情竟是有些慌乱。
“何事?”
“有人让我通报一声,他自称是……是夏姑娘的丈夫。他说,要是不开庄门,他便再闯一次山庄。”
付易安扶着孩子背的手垂了下去,目色黯淡了一阵,许久抬头道:“这次他没直接闯进来,倒是给了这山庄极大的面子。”
“那庄主……是让不让他进?”
“让他进来吧。”
付易安目色沉沉,他知道慕息泽终会来的,这玄镜山庄,他能闯一次,自然也不惧闯第二次。从前因恨,现在因爱,进来了便进来吧,本来就是拦不住的人。
硕大的榕树下,一个女子坐在桌边,桌上棋盘是缭乱的黑子白子。
女子身着湖蓝色羽纱裙,披了一件素灰色单薄披风,一只纤手正拿着一颗棋子想要往下落。落下了觉得不对,又将它拿起,柳眉蹙了蹙,这棋子无处可去。
“娘亲——”
刚刚还在易青堂的孩子跑到了夏念面前,使劲晃了晃她的手臂,硬是将那黑子晃落了。
夏念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佯装生气道:“挑儿,你太调皮了,现在不是应该跟付叔叔写字吗?怎么偷懒跑出来了?”
“刚刚易青堂来了一个人。”
“来了人,这有什么稀奇,那里不是经常有人来吗?”
“娘亲,可是那个人长得特别好看。”
夏念惑然,越发奇怪:“是山庄里的哪个姑姑吗?”
孩子猛然摇头,急急道:“不是,不是。那个人他说,他是我爹,娘亲,你不去看看吗?”
夏念全身怔怔,脑中轰然乱了,心跳不断加快,站起又坐下,万分不安。
“挑儿,他还说什么了?”
“他看了我写的字,说我比娘亲你写的好。他还说……”孩子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看到不远处的白影,使劲摇着夏念的手,指着远处道:“娘亲,你看你看,他来了!”
夏念木然,孩子扯得惶急,她颤颤转过了身。
颀长挺拔的身姿,胜雪衣冠,如墨长发,绝世容光,无与伦比。
万千之景,他的背后,全是空白,正如当时初见于问锦楼,那人灼灼之光会刺痛人的心。
三年。
一别三年。
“娘亲——”
孩子摇了摇夏念的手,她才反应过来,此刻,他正站在她的面前。
“念念。”
这便是让泪水决堤的二字。
慕息泽就那么看着夏念,他双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他好害怕自己就这么一碰,会把她碰疼了。他看着她脸上不断落下的泪水,不可思议的神色,忽然一把紧紧拥住眼前女子,又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念念,过了三年,你怎么还是这么能哭?”
夏念说不出话,只是狠狠用手敲打着他的后背,用她最大的力气去打他,他就那么安然受着背后的重拳。
她直到手酸了,才停下来。
慕息泽放开了他,轻轻拭去她脸上泪水,和声道:“你这样哭,会让孩子以为他爹欺负他娘亲的。”
夏念看着眼前这人轻佻的眉目,心中不知是喜悦还是酸涩,只觉得心被紧紧的揪着。她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对一旁看的呆呆的孩子柔声道:“挑儿,你去付叔叔那里玩,我与你爹爹有话说。”
“娘亲,他真的是我爹爹呀!”孩子皱了眉撇撇嘴撒娇道:“那我也与爹爹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