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惊,他的脸触目惊心,竟全是累累伤痕。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晚风吹拂,门廊前悬着的一连串繁红色的灯笼忽而依次亮了起来,缀缀萤火般,在黑夜中暧暧晕开昏黄的光。
他似有所感,终于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来,仿佛是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我,却漠然侧目,只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便转身回了房间。
我大惊:如此貌美的小郎君,怎么却是个瞎子!
看他脸上全是伤,怎也没请个大夫,这怎么行!我一时心急,本欲翻墙回去叫几个大夫来替他看上一看,没想很快却被闻讯赶来的夫子抓了个正着。
可怜我不仅被捉拿回去,还被夫子向父君告了状,惹得他勃然大怒,将我禁足了大半个月。
忆起这些残存的往事,我的脑海里又是一阵忽浮忽沉。一阵溺水般的窒息感过后,我猛然惊醒,始才发觉自己又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夜正深,四周依稀一片暗色,空荡荡的长宫仿佛只剩下我一人。一阵寒意袭来,我抱着膝打了个寒颤,孤零零地坐在持正殿门前的石阶上。
身后的持正殿灯火如昼。苏澜还在里头同几个文官议事。
茫茫黑暗中,我又见到星星零零的萤火隐没在无边的暗色中。
它们是在哀悼死去的月兔。
善事房得知青娴没能按时交上牌令,当日便带了一队人来到青娴房中。
青娴面如土灰,本欲辩解,却听领头的执令史冷冷道:“听说你这里藏了陛下被窃走的浮世珠,我等奉命搜查。”
青娴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嗓音道:“大人说笑了,普天之下,谁人曾见过那等传说里的宝物?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又怎可能被人偷去了?连陛下都未曾提起过失窃……”
她的话已然被一阵器物落地的粉碎声打断。
没有人理会她。房中的东西不出片刻便被砸了个精光。
执令史阴鸷的目光一扫,落到台面上,一把抓过那只月兔,阴阳怪气道:“既然到处都寻不到,就该是藏在这畜生体内了。”
未及她反应,那月兔便被□□一挑,撕开了脏腑。
血溅得四处都是,那兔子挣扎了许久,才终于断了气。等到狼藉一地,执令史一行人终于扬长而去。
此后青娴便自缢了。
我有些恍惚。
空旷的持正殿外夜色清寒,更深俱静。
我也不知为何要来这里。大概只是偏室太冷了,冷得我宁愿在宫里漫无目的地徘徊,也不想再回去。
我已有几日没见过苏澜了。听人说,他这两日皆宿在持正殿。
我抱着膝,眼睛被风刮得生疼,使我忍不住伸手去擦,可才刚刚垂下头,突然的沉闷便潮水般涌来,顷刻将我淹没,让我喘不过气来。
殿门便在这时突然开了。
几个傅卿谈笑而道从殿里出来,瞥见石阶上的我,皆是一愣,放缓了脚步。
后续跟上来的傅卿们也接二连三拥堵在门口,直到苏澜最后穿过他们走上来。
“怎么睡在这里?”
他沉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我抬起头,对上那双幽深薄凉的眼睛。
苏澜皱着眉看我,身上还是未褪的苍青常袍,似是不满,语气淡淡的:“成何体统。”
两日未见,他的气势更加冷冽。可我知道,他没有生气。
我看向他,那双幽冷的黑眸向旁侧不经意地一瞥,几个傅卿便迅速低了脑袋匆匆离去。
我低下头,微微哽住,憋了许久,才终于出声道:“在等陛下。”
他向我伸来的手闻言一顿。袖子擦过我的脸颊,散着清冷的香气,令我安心极了,忍不住蹭了蹭他的手臂。
他僵了僵,仿佛眉皱得更紧了,接着便无情地抽回了手臂。
我瑟缩了一下,拖着浓重的鼻音:“好冷。”
一阵静默之后,苏澜终于叹了口气,俯下身,向我妥协。
“冷还不赶紧起来。”
他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擦去我眼睛下的泪痕,语调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哭什么。”
我闭着眼睛,想要告诉他月兔的故事,又想问他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想对他说偏室很冷,想要说的话有很多,可我知道,这些都是注定无法出口的话。于是我最终只能摇了摇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微弱地开口:
“是太久没见到陛下,喜极而泣。”
苏澜:“……”
作为我在寒风中静坐了数个时辰的回报,苏澜看上去似乎很是愉悦。过去他时常嫌弃我有太多问题,尽管他从不回应。我得不到答案,便总是自言自语着。
今日却大不相同了。
我始翻开一册书的封皮,便听得他沉沉开口,语调甚是漫不经心:“听闻永安城内兴起了大股叛乱,要扶持安乐王燕孙的小儿子歧乐登位,更国号为楚。”
我一愣,下意识地抬了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眸色深湛,那双冷峭的眉眼里满是漠不关心,肆意之极。
我张了张口:“以陛下的铁骑军……平乱定是轻而易举……”
他却眉梢一扬,言简意赅道:“他们是来杀我的。”
我的心口不知为何倏地一紧,脸色微微发白,双唇一时合了又张,半晌吐不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