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死了。
行刺未遂,他一定要杀了我。
没想到过会儿有什么柔软冰凉的落在我额头上。
我心中一凛。
再睁开眼,苏澜却早已起身,淡淡瞟了我一眼,便转身走了。
最后,出乎我的意料,苏澜并没有杀我,只是将我关在偏殿。
医官每日都来,确认我的情况。
虽说口脂的毒已解了八九不离十,旧毒却依然焚心一般烧得灼热,但却比之前缓解不少。
我大抵应当是有史以来死得最体面的刺客了。
偶尔苏澜会来给我喂药。——不如说是强行灌药。
他从来一言不发,我便也同样一言不发。
我不知他这样续着我的命意欲何图。要杀我的人是他,要救我的人亦是他。难道他就愿意看见我吊着一口气,半死不活的样子?
而他喂过药便走,不曾多停留一刻。
几日后,秋辞来探望我,听她说是苏澜默许了的。
秋辞对我说,秦人厌战。关于是否出兵攻昭一事,朝中早有分歧,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而绝大多数百姓都是盼着自己的儿女早日归家的,更不屑于强占了昭国。
这显然不能成全苏澜的野心,于是他故意激我,逼我到绝路。
当日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捅了秦国的国君,激发民愤,却正中了苏澜下怀。
此事一出,朝中两派风云大变,最终主战派大获全胜。而苏澜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出兵姜国。
说到这里,秋辞顿了顿,眼神复杂地问我:“你后悔吗?”
我摸着下颌,皮笑肉不笑道:“我只后悔……那一刀捅错了地方。”
若不是静仪害我,使我体力不支,我大可以再多补上两刀。
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对我说:“卫晞,静仪公主死了。”
我一愣。
静仪公主死了。
她的死算不得体面。
甚至称之为惨状,也是贴切的。
听人说,她被割了喉,横尸于庭当众曝晒了半日,最终被草草弃于乱葬岗。
但没有人记得她。
连她生前唯一惦念过的秦国皇帝亦没有为她留存半分温情。
宫人们静静地前来将她的尸首抬走,一只蝴蝶落在她未能合上的双目上,似是代替她的主人最后一次凝视这个人世间。
口脂涂毒一事,查到静仪头上并不难。
那名叫景初的女官从一开始便同她往来密切。而景初大约是存了死心,不知静仪允诺了她什么好处,一人揽下了所有罪名。
奇怪的是,苏澜居然动了真格。
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向来对静仪公主予取予求的苏澜竟起了杀心。以往哪怕她闯下再大的祸乱,他向来都是放置一旁不闻不顾的。
起初静仪有些惊慌,她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他为何翻脸如此之快。
而苏澜只冷冷睥睨着,随后通知她:“你的时候到了。”
听到这里,我哭笑不得:
明明是他给我喂毒在先,怎么如今竟要对别人的相同行径大发雷霆?
仿佛是对自己的替代品发作。
且若不是他投的余毒未清,我也不至于因为些口脂毒当场昏过去。
自然地,苏澜并未浪费口舌同静仪解释,亦没有太多言辞。
只有在听到那几个前来行刑的侍卫时,她才终于慌了:他是真的要杀了自己。
“杀了我,你就是在同整个北国作对!”她难以置信地叫嚷。
苏澜几不可闻地低笑了一声:“北国迟早都是我的。”
她打着颤,睁大了那双什么也看不清的眼睛,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那你为何……先前对我……”
“我只想亲眼看看,若一个人先被捧到云端里去,再顷刻落入云泥,是什么滋味。”他的视线移开了,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似乎想到了什么人。
静仪呆住了:“你是在说卫姜?”
他的眼睫阴影更深。
静仪公主显然地一愣。她没有想到,原来自己一直都只是个试验品。
最终她目眦尽裂。
众人听到静仪公主放声大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也是个孤家寡人。”
苏澜的面色冷厉,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来人。”
最后,她的声音更加尖锐:
你就像你父皇一样——
永远都是孤家寡人。
多尖锐的诅咒。
苏寻死了。秦人并不在意他。他曾骗了卫姜,如今又赶走了我。
他气得发抖,离开瞬华殿时又命人将她的东西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不知是否在害怕她的诅咒成真。
当然,这皆是宫人的说辞。难以想象,那个战无不胜无往不利的天之骄子秦君苏澜,会有什么办不到的事。也会,有所惧怕的事。
临走前,他微微侧头阴沉睨了身后一眼。
他想,两年前,真正的卫姜公主失踪时,定然不是这样的。
她从不是个歇斯底里的小姑娘。
数日后,秦国出兵,势如破竹,连拔五城,将姜国旧部击得节节败退。
秦人尽知,卫姜公主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捅了她心爱的夫君,一切情深意重皆是骗局。
我缩在殿里,时不时地发高烧说胡话,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