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北疆那里回来,再看到鲟鱼八珍锅的时候,就想到了那一家人,羊肉的腥膻需要去除,而鱼类和贝类的腥味也同样需要去除,只是过去的几十年几百年,人们都一直沿用着同一种方法,经典固然是好的,但偶尔尝试一下新的方法,又有何不可?
千香一直住在上京,从来没去过别的地方,就算是上京的城外,一个月也不过只能去个一两次而已,她哪里会想到世上还有这样奇妙的搭配?甚至连奶酥,她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第一次吃到。
陈掌厨活了大半辈子,虽然也收了徒儿,但一直觉得自己的一身本领他们不能尽数领会,正在苦恼,忽然碰到千香这样浑身灵秀的小姑娘,而且她本身也是从厨艺世家里出来的,比别人又多了几分优势,一时间也是兴奋异常,恨不得把自己的毕生绝学都教给她才好。
他开心异常,当下带着千香去了后厨,想着自己还有一道菜绿带鲟包,虽然做法简单,但味道实在鲜美爽脆,就忍不住也叫这个小姑娘看一看。六王爷眼见得他们远去,这才望着仍旧留在桌边的三个男人,嘴角浮出一丝笑来:“我还没好好认识一下这两位,想来这位和百里长得很像的,便是大名鼎鼎的百里山庄少庄主吧?”
百里笙微微点了一点头,也不说话,六王爷并不生气,目光一转,便又到了坐在一旁的徐大友身上:“我听说御前厨艺大赛的时候,郑掌厨收了个关门的徒儿,想必就是这位徐大厨咯?”
“大厨不敢当,我师父还在,那才是真正的大厨,连太皇太后都喜欢吃他做的菜呢。听人说,六王爷小时候,便很喜欢吃我师父做出来的菜,是吗?”徐大友瓮声瓮气的回答,要知道他本来饭量就大,小时候又受过饿肚子的苦,平生最憎恨的就是有人不许他吃饭,而眼前这位六王爷,却把他抓来,又是关地洞,又是饿肚子,而且他之前还派了那个老妖婆过来害他们,害得红枣受了伤,真是罪大恶极!
这是个粗人,什么都不懂的,但也知道六王爷权势极大,不是他这种升斗小民能惹得起的,但还是没给他好脸色。六王爷对他可不像对蔚百里那般温和,眼见这粗莽的汉子也敢对自己无礼,眸色已经有些深沉,望着徐大友的眼神也变得寒冷起来。
蔚百里低叹一声,开口说道:“王爷,你放弃吧。”
大概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直白,六王爷怔愣片刻,随即脸上绽出一个轻松的笑来:“为什么?”
他脸上依旧挂着慵懒的笑意,蔚百里忍不住就想起十几年之前,他还是个不过七八岁的孩童,跟着父王一道参加中秋夜陛下设下的流光宴,席间见到了当时的摄政王,如今的六王爷。
那时候他比现在还要年轻几分,眉宇间的神色也并不似如今那般带着阴鸷,反倒总是带着一股闲适的味道,穿着摄政亲王的锦袍,腰间系着一条淡金色的腰带,真正是年少风流,意气风发。
他跟在父王身后,向摄政王行礼的时候,这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子还扶住他的肩膀,赞他小小年纪,骨骼强健,走路也是虎虎生风,将来定能和他父王一般,在沙场上立下赫赫战功。
今上当年尚且年幼,即使聪慧,也总有孩童不想学习,想要玩闹的时候,他们曾经一起往太傅的凳子上撒了墨水,太傅被气得胡子直翘,今上便拉着他,一路狂奔着去六叔那里寻求保护。
不知不觉间,十几年的光阴匆匆而过。今上不再是以往那个无忧无虑,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小孩童,他真正长成了一个天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而摄政王也不过才而立出头,一山难容二虎,今上第一次在朝堂上同自己的六叔有了意见的分歧,蔚百里就隐隐感觉到,这道裂痕会越来越大。
摄政王长期位居高位,大权独握整整十年,剩下的时间也多有干预,朝外有一干心腹,宫内有太皇太后,摄政王妃亦是出身簪缨世族骆家,这样巨大的权力让他尝到了甜头,如何肯轻易放手?
早在十二年之前,十四岁的今上就已经开始隐隐培植自己的势力,待到有朝一日,将自己的六叔从神坛上拉下。
纷争迟早会来,蔚百里一直知道,甚至他还亲手将最重要的证据交给今上,也为今上培植了一大批隐在暗处的势力,但就为了这幼时的一点点情谊,蔚百里还是想要劝六王爷放弃。
皇族轻易不会被处死,何况是执掌了大权十年,且还是太皇太后亲子,今上亲叔叔的六王爷?但若是他一味反抗,到底会如何,便是蔚百里也不能担保会怎样。
“王爷心里一清二楚,何必问我?”蔚百里苦笑一声,“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他脸上的神色太严肃,饶是六王爷一向胸有成竹,也禁不住有些忐忑起来,他慢慢坐直了身子,手里仍旧端着酒杯:“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方落,“砰!”地一声,淮扬馆三楼的雅间大门便被猛地撞开,来人好似一阵风一样刮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头满眼都是惊慌:“王爷,城外已经被包围了!!”
“啪!”酒杯坠在地上,摔得粉碎,六王爷惊讶的站了起来,也不管那四散的碎片有一片扎在了他手上,酒液溅湿了他的靴子,沉着声音喝道:“什么?说清楚!”
来人作传讯兵打扮,头顶的帽子经过长时间的奔跑有些歪斜,鼻尖上滚着豆大的汗珠,声音有些嘶哑:“今日巳时,城外已经隐隐有轰鸣声,但因为城外碧阳山中总有野马奔跑而过,属下等并不在意,谁知午时三刻,便有大军从西面而来,现在已经围在了淮安城的四周,正在安营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