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山生晦,腐草化萤,断竹续竹,钟石变声。”
........
高耸的山岳,茂密的林地,飞翔的大鸟,还有蹲在自己脚边上呜咽的狗子,当然也少不了....围观的族人?
“醒了,醒了!”
“都一旬(十天)了,上苍垂怜我赤方氏。”
有老人哭泣起来,而周围的族人也都是喜极而泣。
妘载醒来了,睁开眼睛,听到的声音都是“族人”们的,但是看到的,却是一双充满了鄙夷的眼睛。
一只....山羊?
妘载眨了眨眼,而山羊这时候也被老族长抓走推开。
“谁把‘羔子’带来的!捣什么乱,这不是胡闹吗!”
名为羔子的山羊被族人骂骂咧咧的带了出去。
妘载的手抓了抓,掌心的触感告诉他,自己躺在两三层毛皮上。
他整理了一下翻滚的记忆,自我的认知逐渐恢复。
而后,犹如闪电划过心灵,另外的,大片大片的其他记忆开始注入认知内。
那是巫的知识,是上一代已经死去的老巫给予的传承。
“我是....载?”
云旭?妘载?后面的,是他新的名字!
载者,承负也,亦为“年”,“岁”的意思。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载。
“时代.....”
妘载努力的吐出气,他支撑着坐起来,在整理记忆的同时,下意识的喃喃自语,而老族长把他搀扶起来,激动地热泪盈眶。
妘载半响没有回过神来。
在坠入铜铀云母坑洞之后,自己没有死,在那璀璨的光芒吞噬了自己之后....
穿越了!
是的,穿越了,一个神道未灭,山海宏伟的时代!
“时间.....帝陶唐六十六年!”
“颛顼帝绝地天通二百年!”
这是五帝的时代!
凭借脑子中的传承记忆,妘载可以得知,这个世界并不是洪荒流的世界,而是更接近原本历史中的上古年代,这个世界,真正有神,有帝,有山海,有异兽,有法,有驭天地并乘风雷者!
而他,不再是新时代的五好青年,作为部族中上代老巫的学徒弟子,也是最年轻的,仅剩的拥有神灵血脉的巫!
赤方氏,妘载。祝融氏之苗裔,缙云氏之支族!
不过来头归来头,祖上的关系已经很淡,也只剩下这一个所谓的名头了.....
载直起了身子,盘膝而坐,稚嫩的脸孔与其余人并不相同,神人的血裔让他的容颜不染风霜。他想起来了,他们强渡大江,又穿越深山,来到这片广阔的大野,路上因为南方的湿热以及山路的难走,已经死了很多人。
而他,在部族渡过大江之后,便开始生病,发烧,一直不退,陷入昏迷与濒死当中。
部族的迁移还没有结束,按照老巫死前留下的指引,还在继续迁移!
占卜过后,要他们抵达阏之泽的南部,眼下已经快要到了。
但很巧合的是,在他们部族以人力衔接,泅过大江之后,没有多久,洵山氏的使者恰好碰见了他们。
他们从洵山区域而来,于是赤方氏在洵山下等了几天,等到了洵山氏的回应。
“阏之泽南部那块地归你们了。”
这是洵山氏的答复,虽然看起来只是想要把他们撵的远远的,但又恰巧和老巫的占卜不谋而合,故而老族长便给全体族人下了命令,一定要走到阏之泽南部。
妘载整理了一下脑中的记忆,虽然刚刚被羔子打乱了节奏,但妘载很快就接受了新身份,他没有空闲时间思考自己穿越前的问题,毕竟世上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了,还有一点,那就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个简陋的兽皮棚子里,包括老族长在内的很多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他是新的巫,更是部族的主心骨。
“渡江之后,还有多少族人?”
“还有一千三百人,去掉老弱.....壮者只有四百。”
老族长神情恭敬,也并不掩饰他的哀伤。
在泅渡大江的时候,江水突然大涨,部族中仅剩的一些强大战士,抵抗着突然而来的汹涌的大江流水,把所有剩下的族人们都送过了岸,而他们则被大江女神奇相收下,变成了沉沦江水中的亡魂。
失去了神灵庇佑的赤方氏确实是没有办法了,他们在与龙涤氏发动的战争中扑街,然后举族从“中原”逃遁到这里,他们已经一无所有,老巫在途中逝去了,而唯一剩下的,拥有神人血脉的妘载,就被推举为了新的巫。
但妘载太年轻了,他在老巫死去之前,都没有觉醒神灵的力量,巫者乃沟通神明者也,上通天下达地,老巫的巫术就是驯百兽以驱使,来自于缙云氏的传承。
但妘载毕竟是赤方氏里面,唯一一个还有神人血脉的孩子了,他必须担任新的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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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年代,部族毁灭是常有的事情,互相之间倾轧征战,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而进行攻击,战败者要么被并入战胜者的部族,要么就冒着生命危险与沦为周遭巨兽血食的恐怖,而进行远迁。
这是古早以来就有例可循的,当年颛顼帝战胜了少昊氏,白帝从东夷处西迁,自我放逐,至此把万鸟的图腾带去了西方。
妘载消化了所有的传承记忆,这时候,外面的嘈杂声也因为内部的安静而清晰的传入进来。
“族长,怎么回事?”
妘载向老族长询问,老族长喘息了两下,似乎在压抑什么,对妘载道:“是侔洪氏的人,这几日他们常来侵扰,欺我部族无巫,要我们交粮。”
老族长指着外面:“此地是洵山至柴桑山,阏之泽边缘,由洵山神氏与柴桑神氏统辖,这侔洪氏自称洵山神氏下属,正逢着要给洵山神进贡上粮,而主祭之部乃是告师氏。”
“侔洪氏欺我等是中原败逃之氏族,以无巫之缘由,要求我等缴纳粮食,言辞之间,说是‘上贡’。”
“但若是真的给山神部族上贡,倒也罢了,只是这我赤方氏粮食只剩下二百余石,部族之人的口粮尚且不够六十日所食,那上贡的粮食,这侔洪氏开口就要千石!”
“我赤方氏过去,在祭祀中原山神,一年也不过上交百石粮食,这侔洪氏开口便是千石,莫不是南方山系众神皆如此贪婪?竟以十倍为之?”
好么,这就是等于明抢,妘载的记忆也告诉他,祭祀山神,侍奉其部族,如果需要用到粮食,那么最多不会超过百石,哪怕再退两三步,这一千石也不正常。
这足足是百千人部落一到三月的粮食,如果所有部族都要交这一千石粮食,也就是说,这一二三个月小部族都要喝西北风,而靠着打猎是不足以养活所有人的,所以千石粮食用来祭祀,这是不可能的。
传承记忆告诉妘载,这个世界的粮食计量单位以及换算,和原本前世的历史中,战国至秦汉时代的度量衡差不多,于是就可以套用秦汉的单位,换算成前世的现代单位,有此可以得出准确的结果。
妘载吐了口气:“呵,他们是不想交粮食,所以看我们现在衰弱,好欺负,来抢劫的。”
“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赤方氏乃是祝融氏之苗裔,缙云氏之支族,当年在中原虽然说不上大族,但也是相当厉害的中等部落,人口鼎盛时期有足足三万人。”
“这南方山系小部族,居然也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
老族长苦笑:“山海的规矩,弱者卑伏而强者亢盛,过去的辉煌已经过去。”
他给妘载讲解:“这洵山属于南方第二列群山之一,这南二众山,从柜山起到漆吴山止,一共十七座有神大山,十七山总,全长七千二百余里,诸山山神皆乃龙身禽首。他们的祭礼是把畜禽和玉璧一起埋入地下,并精选稻、粟之米以供山神享用。”
七千二百里,便作八千里看,距离大概是从拉萨到南昌这么远。
老族长拿来一个骨盒,里面放着一块脏兮兮的玉,是羊头的模样。
“这是巫的玉,能上达天听以告神明,亦是部族至宝。”
老族长拍了拍妘载:“巫,你久病初醒,要好好休养,侔洪氏来,我去应付便是,你还没有觉醒你的神人血脉,无法使用巫术,等到你能使用巫术了,强大了,这口气,咱们再去争回来。”
老族长并不放心妘载出去,在他眼里,眼下赤方氏最后的希望,就是妘载了。
巫的学徒,只剩下他一个人,而巫之学徒,不是谁都能担任的,必须要拥有神人血脉,或者返祖神人血脉才行,自从颛顼帝绝天地通之后,滞留人间的众神已经无法再留下血脉,在相继灭亡后,而不得不让诸神氏代替自己行山,海,江,湖,大气之神的权利。
所以这个时代,往往称呼的“山神”,但在眼下的情况看来,应该是一位披着鸟羽服饰,挂着鹿角蛇骨的,拥有极其浓郁神人血脉的巫师.....不,这样一位巫师,亦是上古洵山神的直系后裔,说不定还是他儿子什么的,所以倒也不能说他是完全的人......
故而,还多是以洵山之神来称之。
妘载深吸了一口气,他伸出手来,眼中开始走马观花一样的浮现出阵阵光明。
铜铀云母...冷雾....重氢?超重氢?
看来自己的运气比较好......或许之前的“妘载”没有觉醒,但现在......
简陋的棚子内比较阴暗,今天也有微雨,气候并不好,老族长驻足,他被后面的光明所照耀,此时惊愕的回过头去。
妘载的手掌中,随着心中意志的翻滚,似乎有一个点出现,四周的风与气向着那个光点汇聚,随后炽热的温度与璀璨的光明,就在那个点上诞生了。
只是这个点,似乎不太稳定,沸腾起来的时候,像是不断扭曲的火焰一样。
妘载的注意力十分集中,老族长站在皮棚前久久未动,他目瞪口呆,而妘载则是神色有些严肃,终于抬头,望向老族长:
“族长.......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