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为新降之将,如今又即将被张顺委以重任,如何不献计献策,显露一番自己的手段?
本来义军铸造了大量的万斤红夷大炮,就是为了攻克坚固的据点。
而且战前,义军也特意为此作了详尽的计划,孙传统的提议本就是理所当然。
只是张顺对原来的嵩县知县何复颇有好感,并不想看到他兵败身亡,所以才有几分犹豫。
“舜王殿下,老道倒以为此乃天意,还需殿下走一遭才是!”不意孙传统话音刚落,老道士宋献策却神神叨叨起来。
“此话怎讲?”张顺闻言一愣,不由奇怪地问道。
虽然说他感情上倾向于拐这么一道,但是理智告诉他兵贵神速,尽快利用河运将义军主力送达绛州城下才是正理。
“舜所都也,或言蒲坂,或言平阳!”宋献策闻言不由笑道。
“今舜王东征,首登晋地蒲版,此非天意乎?”
宋献策话音一落,张顺不由愣住了,孙传统、韩霖、徐子渊以及张顺的次妃黄氏、大朱氏,侍姬侍书一干人等全都愣住了。
舜都蒲版,而好巧不巧,义军主力向山西发起进攻的第一个地点正是蒲版。
而且在当初制定的作战计划中,“舜王”根本不可能路过此地。
可结果正如命中注定一边,偏偏要把他“拉”向此地。
“大军按照原计划继续前进,本王总是要走这么一遭!”张顺笑了笑,最终一言而决道。
“舜都蒲版”,这已经不是一个军事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
新王沿着旧帝的路线,走向他的王座!
无论是意外的巧合,还是精心的策划,它都是一个让普通人充满联想的路线。
对已经拥兵三十万众的义军来说,军事问题固然是一个关乎生死的大问题。
而“天命所归”显然更是一个关乎义军法理的大问题。
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之下,军事问题为政治问题做一个小小的让步,倒也让人不难理解了。
“好,好!”就连这几天有些鄙视宋献策神神叨叨的孙传统,这一次也无话可说。
数万大军的运输和进攻,并不是一蹴而就。
张顺固然相信自己耽搁得起这两三日功夫,其他人自然也是同样的看法。
“前军以张天琳为首,着张天琳、张汝魁、党守素等前锋到达稷山以后,尽快合围绛州。”张顺不由冷静下令道。
“着韩霖前往游说绛州士绅,能说则说,不能说则攻,万万耽误不得,不得有误!”
至于其他部属,张顺没有说,其他人也没有问。
因为等解决蒲版问题以后,估计其他大军还未来得及到达绛州。
一切事宜商议已定,张顺这才下令道:“大纛东去,转往蒲版!”
从三河口到达蒲版并不需要许多功夫,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便赶到了对岸。
张顺刚刚下了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四只油光铮亮的大铁牛,每座大铁牛旁边还立着一尊真人大小的铸铁人。
张顺不由一愣,不由奇怪地问道:“蒲州竟如此富庶,还有余钱铸造大铁牛哉?”
“此乃镇河铁牛,昔日盛唐之时,铸此为墩,以连浮桥铁索也。”孙传统闻言连忙解释道。
“黄河对岸当还有四尊,只是年岁已久,浮桥毁坏,不复用矣!”
“若是本王得了天下,咱们一定要修复浮桥,恢复大唐之胜!”张顺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向左右保证道。
这句话是说给左右听的,也是说给晋地士绅百姓听的,更是张顺说给自己听的。
大家既然喊我“舜王”,那就由我开启“三代之隆”吧!
“蒲州军情如何?”张顺这才扭头向孙守法问道。
“能战之数,千五百人!”孙守法皱了皱眉头道,“其中丁壮不可胜数,顷刻之间难下。以吾之见,非得用红夷大炮不成!”
“城中知州何复请来了致仕在家的大明首辅韩爌、参将郑嘉栋、千户张赏等人,上下同欲,是以极难攻克!”
张顺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扭头向宋献策问道:“宋献策动辄以天命教我,不知天命何在?”
“天命在蒲州东南五里蒲版城,城中有舜帝庙、舜帝宅及二妃坛!”宋献策不由笑道。
“不知是否让士卒寻些祭品,好让舜王前去祭拜一番?”
“不必了,祭品本王自为之!”张顺嘿嘿一笑,然后往蒲州城靠近了一些,大声喝道,“蒲州知州何复何在?故人来访,可否出来一见?”
且不说张顺如何,且说张顺刚刚赶到蒲版津,城上明军早发现了义军动向。
“报,城外蒲坂津突然来了一伙贼军,并立了‘帅’字大旗一杆,不知是何来头!”早有士卒报于城内,引得韩爌、何复、郑嘉栋一干人等忍不住登城观望。
众人还未观望明白,突然见到城下一人靠近城墙几分,突然大喝一声,喝得蒲州知州何复不由脸色大变。
“怎么了?”原大明首辅韩爌对知州何复临危不乱、镇定自若表现颇为欣赏,他本道大明朝臣后继有人,怎生见他又突然神情大变起来?
“舜……舜王来了!”何复不由面色复杂道。
第189章 祭(上)
“他怎生到了这里?”人的名,树的影,哪怕是两任大明首辅,主持剿灭山东徐鸿儒白莲教起义的韩爌,但是一听到张顺的名头,心底仍然忍不住泛起一股寒意。
“这……这恐怕和我有关。”何复闻言苦笑一声道,“我且问问他是何道理!”
“也好!”韩爌点了点头,且看“顺贼”如何打算。
何复这才站到女儿墙处,高声应道:“何复在此,不知舜王有何见教?”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数年不见肝肠寸断!”张顺闻言不由嬉皮笑脸道,“何卿,我思君兮君不知,君何决绝以至此?”
妮玛,果然就不能搭理这厮,不然他就要蹬鼻子上脸。
何复老脸一黑,扭头就要走。
原来明末养娈童之风颇盛,据说洪承畴最近就恩养了两个清秀的小厮,人不以为怪。
故而张顺这一席话,顿时让何复“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一时间众人八卦猎奇之魂熊熊燃起,都竖起耳朵来,欲听个端详。
“嗨,别走,别走,有正事,这一次真有正事!”张顺一看何复急了,连忙劝阻道。
喔!众人不由恍然大悟:“这一次真有正事”,那么“前几次”恐怕就不怎么有“正事”了。
“舜王若是再满口胡吣,休怪何某不留情面!”何复虽然无奈转回,但是看着周围人的申请,仍然忍不住辩驳道。
张顺闻言嘿嘿一笑,不以为意:“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
“本人初到贵地,手头难免有些短缺之虞。”
“现如今想向何兄借几样东西,不知何兄能否周济一番?”
那蒲州知州何复闻言一愣,顿时明白张顺所图非小,连忙摇了摇头道:“不借,不借!”
开玩笑,你要是借我首级一用,难道我还能借给你吗?
张顺闻言不由愕然:“我与何兄多年交情,怎生如此不留情面?”
“那……那舜王想要借些什么?若是涉及国事,那还请恕何某决绝无情了!”何复闻言犹豫了一下,不由摇了摇头道。
“嗨,不曾想原来何兄这般看待张某!”张顺哂然一笑,不由嘴角上翘,也学着何复摇了摇头道。
“张某不过想向何兄借牛一头、猪一头、羊一头而已!”
“什么?”众人闻言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堂堂舜王,冒险来到城下,低声下气却只为了借三头牲畜,这让人如何不大吃一惊?
“此话当真?”何复不由惊问道。
“何兄这叫什么话?”张顺闻言不由笑道,“张某身为兄弟,何曾哄骗与你?”
“这……”何复犹豫了一下,不由看向了身边的原大明首辅韩爌。
韩爌皱了皱眉头,心道:“若说贼人为了断绝我城中粮草,不过一牛一猪一羊而已,也值得不什么!”
他便点了点头道:“借与他吧!”
“嗯!”何复闻言扭过头去,高声应道,“既然舜王开了尊口,那本官做主借与你便是。”
“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何某卖舜王一个情面,也希望舜王也能卖何某一个情面,早点撤军罢兵为好!”
好个何复,居然借坡下驴,趁机反过来将张顺一军。
众人闻言急了,正要插话,不意被张顺挥手阻止了。
他嘿嘿一笑,大声对何复道:“何兄何其愚也?”
“若想让义军退兵,早点给我说便是,何必吞吞吐吐半晌,端的是个不爽利之人。”
“这……这么说舜王是应了?”何复闻言不由惊喜道。
“应了!只要两家罢兵,你还做你的何太守,我还做我的舜王便是!”张顺哈哈一笑,居然一口应了。
“这……这……舜王你莫要欺我……”城中诸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何复也不敢置信。
军国大事,非是儿戏,岂有说罢兵就罢兵的道理?
“欺你做甚?”张顺闻言不由笑了,“本王正要再向你借些桌案香烛等物,还请何兄不要吝啬!”
“问他做甚!”韩爌眉头紧锁,半晌想不出这厮究竟是什么手段,不由提醒了何复一声。
“你要些牲畜,还能说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如今又要些桌案香烛做甚?”何复不由怪道。
“祭祀啊,这都看不出来吗?”张顺不由反问道。
祭祀?
众人闻言一愣,顿时反应过来牛猪羊三只牲畜正是所谓的“太牢少牢”。
古代礼节隆重繁琐,但凡用“三牲”者,必然是大祀。
所谓大祀,即由天子祭祀昊天上帝、五方上帝、宗庙、孔子先师及日月等祀。
如今的天子正在紫禁城之中,哪里来的大祀?
韩爌和何复闻言不由勃然变色道:“舜王这是何意,其奈太牢何?”
你究竟拿太牢想干什么!
“你都喊我舜王了,还不知本王何意?”张顺闻言哈哈大笑道。
“蒲州之地人杰地灵,能人辈出。昔舜帝生于诸冯,都于蒲坂。”
“本王自借其名号,得天下百姓抬爱,送我舜王之称。今既路过此处,舜王祀舜帝,岂不理所当然!”
好个舜王祀舜帝,岂不理所当然!
城上韩爌、何复闻言不由脸色铁青!
这两人一个是蒲州人氏,一个在蒲州任职,如何不知圣王舜帝在平阳府的地位如何?
世人愚昧,这山望着那山高,皆盼圣王降临,开太平之世。
而“顺贼”的传奇经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完全迎合了愚夫蠢妇的大多数想象。
再凭借这一句“舜王祀舜帝,岂不理所当然”,恐怕“顺贼”已经尽得平阳上下之心矣!
“要……要不咱们不……不借给他了?”参将郑嘉栋见韩相和何太守为难,不由试探着提议道。
“不,该借还得借!”大明前首辅韩爌一口拒绝道。
开玩笑,“顺贼”是差那一头牛、一头猪和一头羊的人吗?
他是在隐晦的劝降,同时也是在隐晦的警告。
山河之固,在德而不在险。
你有城池之固,我有尧舜之德,孰能御之?
何复和韩爌相视一眼,同时意识到“顺贼”这是欲“彰法理,正名分”,实在是有鲸吞天下之心。
何复不由冷笑一声道:“天下明德,皆自虞舜始。”
“舜帝以德化天下,舜王以兵临天下,何以以舜帝以自嘲?”
这时代人认为德化要高于刑罚兵戈,故而张顺既然采取了“逆取”这种行为,究竟如何有脸以圣王自居,还是一件有待研究的事情。
张顺闻言不由哈哈大笑,指着蒲州城道:“德披百姓,刑及逆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