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那士卒闻言解释道,“是要出城樵采!”
“樵采?”左光先闻言怒道,“这时节又非秋冬,贼人又虎视眈眈,奈何樵采?”
樵采的意思就是打柴,早不打晚不打,但等这时节打柴,你还敢说自己不是贼人的奸细?
“额……贼人已经围城七八日,城里米粮暂时还算够用,只是这煮饭的柴火愈发少了。”
“原来几文钱一担,如今已经涨到二三十文一担,好多百姓已经到了不得不生食米粥的境地……”
那士卒本是本地人,他心里未尝没有几分怨气,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总兵官左光先本是个武官,本地民生经济本不归他管辖,他闻言不由扭头看向巡抚甘学阔。
“贼人围城,西安城封闭四门为不得已,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陕西巡抚甘学阔闻言先定性道。
“如今贼人退却不久,有复来之虞,岂可轻易开启城门?不然贼人一旦回还,城中百姓岂有生还之理?”
“为今之计,只有再苦一苦百姓,捱上几天,等到贼人退去,再作计较不迟!”
甘学阔这厮说的比唱的都好听,遂即两人,一个苦口婆心劝说一番,一个尖刀利刃威胁着,好容易才压下来这波动乱。
只是西安城毕竟是个大城,人口未必有百万之数,恐怕六七十万也是有的。
这些人本就不事生产,一干柴米油盐酱醋茶皆从城外输入。
如今被官兵禁闭了城门,那油盐酱醋茶倒也好说,一时半会儿倒不虞有短缺之忧。
唯有那柴米二物,却最关民生,如何短的?
其实那粟米倒也有所短缺,只是饿死者多为贫苦百姓,倒也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但是柴火短缺却不一样了,一则谁家没事儿也不会备大量柴火,二则高门大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耗费柴火更是远超平民百姓。
所以城门关闭六七日,很多人都快受不了了。
那甘学阔和左光先又死挺了两日,便果然遭不住了。
西安城中上到秦王朱谊漶,下到各个士绅豪门,纷纷上面求情道:“贼人在城外虎视眈眈,官兵禁闭城门,理所应当,我等都是赞同的。”
“甚至当初贼人攻城之时,我等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也算是自己人。”
“只是如今家里全都是冷灶,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我也不求您开启城门,让大伙出去打柴。”
“只希望能够卖我几分颜面,能让家里的仆人夜缒而出,捡点柴火,好歹家里人能吃口热乎饭呐!”
陕西巡抚甘学阔哪里不依?连忙一口应了。
那陕西总兵官左光先欲言又止,只是碍于情面,没敢当面驳了甘学阔的颜面。
等人甘学阔送走了诸多客人,他才忍不住说道:“抚军您不知兵,若是真照他们这个办法来,到时候全乱套了,还怎么守城?”
“本抚虽不知兵,又不是傻子,岂能不知其中风险?”陕西巡抚甘学阔闻言不快道。
“那抚军您还……”左光先迟疑道。
“我若不应了他们,没了这些士绅大户的支持,咱们这城还守得住不?”甘学阔冷笑道。
“那这……”左光先也知晓自己麾下虽然有万余人马,但是防守如此大城池,也不可能派遣士卒昼夜不歇的巡逻警戒。
唯有依托城中大户士绅,让他们派遣家丁,号召百姓协助巡逻警戒,尽量减少琐碎事务造成的压力,这才能够在贼人攻城的时候,拉出来一股生力军来。
世界上从来没有只叫马儿跑,不叫马儿吃草的道理。
若是陕西巡抚甘学阔胆敢不顾他们死活,说不定下次“贼人”攻城,城门就不战而破了。
“那这该怎么办?”左光先迟疑了半晌,问询道。
“这也好办,贼人也不可能天天死盯着西安城门,明天你且偷偷放出去一波看看。”陕西巡抚甘学阔笑道。
“若是其为贼所获,算他们倒霉;如果果然打得柴来,算他们运气好,我们只要谨守城池就成!”
“好吧,如此也好!”左光先无奈,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左光先便偷偷派人打开西安西门安定门,让城中士绅、大户家仆出城樵采,又派遣了两千士卒谨守城门,以防义军偷袭。
结果这些家仆才出城不久,就被在城外游荡的义军斥候发现了,顿时一顿砍杀,吓得众家奴扭头就跑,试图返回西安城。
左光先哪里肯放?连忙命令士卒禁闭城门,任凭其自生自灭!
第206章 公平交易
那陕西总兵官左光先见士卒已经依照自己的命令禁闭了城门,不由下死命令道:“贼人凶残,没有本将的命令,尔等皆不可擅开城门,违者斩立决,绝不容情!”
然后,他便带着亲卫如同逃命一般逃出了现场。
一到驿站,他连忙又嘱咐道:“若是有人来拜访,就说本将病了,得了瘟病,谁都不见!”
原来他担心其他王公贵族、士绅大户前来求情,到时候自己抹不开情面,得罪了人,干脆谁都不见,只放那些家仆、庄户让贼人去杀。
等杀的他们遭不住了,自然而然不会想方设法出城,干扰了官兵的防御之策。
随即左光先便心安理得的休息去了,一直到掌灯十分,他用膳之时,这才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有人来过没有?”
“秦王、杨大人家还有李大人家都派人来过,只是听说将军有病以后,也都回去了!”亲信连忙应道。
“什么我有病?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陕西总兵官左光先听了这话有几分刺耳,不由怒道。
那亲信闻言顿时不敢吱声了,只好唯唯诺诺以对。
“怎么才来这么几个人?其他几家呢?”左光先心下奇怪,不由又问道。
“其他几家都没来,都忙着运柴火呢!”那亲信只好老老实实道。
“什么?他们哪里来的柴火?”左光先闻言不由一惊。
“当然是从外面樵采回来的啊?”那亲信更加奇怪应道。
“怎么可能?出城樵采之人,不是明明被贼人杀掉了吗,怎么还能采回柴火来?”那柴火又不是轻便之物,若是有人骚扰袭击,怎么可能轻而易举携带入城?
“那……这个卑职就不知道了!”
“走,去抚军那里!”左光先皱了皱眉头,感觉事情隐隐挣脱了自己的掌控,还是赶快找陕西巡抚甘学阔商议一下为好。
当左光先到达陕西巡抚甘学阔的住处的时候,甘学阔正在吃饭。
见左光先到来,他不由招呼道:“左将军,快进屋坐,吃杯热酒!”
随即左光先便看到满满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不由笑道:“如今城里柴火短缺,怕也只能到你这里吃口热乎饭了!”
“哈哈!”甘学阔闻言笑道,“你要是早来半日,我这里也吃不上咯!”
“哦?这是何故?”左光先心里一动,不由连忙问道。
“今日家仆出城,满载而归,带回来不少柴火!”甘学阔笑道。
“这……正要请教大人,这次众人出城樵采明明遇到贼人,却又如何满载而归?”左光先神情一肃,不由问道。
“你啊,还是太年轻!”甘学阔摇了摇头,吃了口菜,然后又递给左光先一杯热酒,这才笑道,“其实这一次出城樵采完全失败,但是架不住贼人也要吃喝啊!”
“此……此话怎讲?”左光先闻言大为惊讶。
“这些柴火其实都是大家用粮食和贼人换的!”甘学阔神秘一笑,道出了真相。
“什么?这……这不是通敌吗!”左光先和张顺交战了数月,累死累活,没想到这么快大家就握手言和了,不由差点惊掉了下巴。
“什么通敌?”陕西巡抚甘学阔眉头一皱,不由冷声道,“左将军,你一心一意要剿灭贼寇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但是,这事儿光蛮干也不成!”
“我看你和贼人连战连败,也是心急如焚、忧心忡忡,奈何老夫不懂兵法,干着急也是帮不上忙啊!”
左光先一看巡抚脸色不好看,连忙插话道:“其实抚军提拔我甚多,左某铭记在心!”
“算你有点心!”甘学阔这才展颜道,“其实这以粮换柴,也不是不能行!”
“你想想贼人本来就占有优势,为何好端端和我等公平交易?”
“公平交易?”
“对,贼人要价也不甚高,差不多一合粮食一担柴,虽然比平日贵了一些,好歹也比城中价格平稳一些。”甘学阔笑道,“这说明什么?”
“说明贼人缺粮?”左光先一愣,顿时不由大喜道。
“没错,左将军这聪明劲儿。”甘学阔似笑非笑的应了一句,“那真是一点就通!”
“既然贼人想拖,我们就拖,拖到底!”
“等到梁军门率领三边精锐到来,到时候咱们两厢夹击,岂不是大功一件?”
“这……”左光先闻言心道,这压力岂不是转移到三边总督梁廷栋身上了吗?
不过,身为大明官员,死道友不死贫道是基本技能。
他不由笑道:“军门真是好手段,属下佩服的五体投地。既然咱们不用打仗就能消灭敌人,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你道那左光先真是真心这么认为吗?
其实也不然,他也知道这样拖下去,西安城内粮食日渐减少,未必能够拖的过贼人。
只是如今大明王朝,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正是太平官好去处。
如今既然能拖个几日,那就拖上几日吧!
无论是甘学阔和左光先,都没瞧出其中有什么问题。
只是没想到刚过了两天,顿时城中谣言四起。
什么左光先连战连败,只能龟缩城中,乃庸将、怯将也!
什么贼人本不欲攻打西安城,奈何左光先先前在西安城内吃饼,为人所鄙,故意勾引贼人前来,以报昔日之仇。
还有什么甘学阔乃腐儒也,贼人不虐不杀,只和左光先一人有私仇,若是早降,贼人已经去往他处矣!
反正都是一些不值一驳的言论,只是自古以来愚者纷纷,智者寥寥,哪里分辨的清楚?
不多时,坚决抵抗的陕西巡抚甘学阔、总兵官左光先在人门口中都成了罪大恶极之人了!
特别是原先他们征调城中粮草和丁壮,又借机摊派了饷银,更是惹人不满。
如今怨气一起,颇有些人推波助澜,纷纷矛头指向了这领头二人。
陕西巡抚甘学阔听得一言半语,顿时大为惊慌,连忙前来寻那总兵官左光先。
那左光先身为武官对此不以为意,冷笑道:“些许魑魅魍魉成不了什么气候,只要我有兵有将,哪里敢来虎口捋须?”
第207章 援军到来
且不说西安城里如何乱作一团,且说张顺退回刘家营以后,每日训练士卒之余,便命令他们的前往山中樵采。
樵采并非是简单砍木头,而是尽量挑选干枯的树枝、树木,以便燃烧煮饭。
像那些正常生长的树枝,如果砍下了需要晾晒许久方可使用,若是用来做柴火,实在耗费时日、得不偿失。
义军这两日本就辛苦,本想歇息几天,叵耐张顺这厮又来折腾他们,颇多怨言。
左右多有谏者,张顺不由笑道:“心生怨怼,多半是价钱未谈拢。既然诸将士多有辛苦,所赚钱粮皆按照出力多寡分给诸位将士便是。”
果然这些人听了非常高兴。和后世各种996不同,这个时代人力不值钱,而可以挣钱的工作却非常少。
莫要看着简单的樵采之事,在不少城池中还是三教九流垄断的生意。
如今在大战之余,还能赚些钱财,岂不美滋滋?
“舜王殿下,咱们好好的仗不打,怎么做起了小买卖?”贺人龙觉得有点丢人,不由抱怨道。
“什么小买卖?打仗除了打打杀杀,还打的是后勤和粮草。任凭你铁打的汉子,三天不吃饭,一个三岁小儿都能把你杀死!”张顺冷笑道,“西安城里上下异心,但有蝇头小利,便趋之若鹜,焉得不败?”
“城中左光先不足为惧,我所虑者,不过三边总督梁廷栋耳。待其大军一到,胜负犹未可知。”
“不如有备无患,率先落下一子,以待战机!”
贺人龙听了,似懂不懂的,也不好再问,只好讪讪而退。
如今双方又交易了三五日,倒换来不少米粮来。
有的力大能劳之辈,居然换了一石粮食出来,倒也喜不自胜。
这一日张顺正在问询西安城里动静,早有人过来汇报道:“将军,外面来了一队人马,约莫有两三千人。”
“领头的有两个人,分别唤作‘蝎子块’和‘混天星’,说是义军兄弟,前来求见舜王。”
“哦,这还真的来人了?”张顺发出英雄令都半个月了,结果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毫无音讯,没想到这终于有了动静。
原来那“蝎子块”拓养坤和“混天星”惠登相二人被三边总督梁廷栋击败以后,本来还想裹挟写人马,准备东山再起。
结果连攻了几个寨子,伤了不少兄弟不提,粮草也没筹措了多少,基本上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