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泥塑的菩萨,自个都保佑不住,哪里能保佑咱们?”老刘头一大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才不信他这一套。
原来这时节,民间有一种很广泛的“杨泗信仰”。其范围遍布长江中下游地区,并扩散到四川、河南、陕西、甘肃等地。
这“杨泗将军”乃是一个水神,据闻能够斩杀蛟龙,平息水患,故而多在江河湖水旁边建有庙宇,为船夫、水手等从事相关行业的人士所祭拜。
“此杨四非彼杨泗!”牛二闻言嘿嘿一笑,低声道,“此人乃真神下凡,专门杀进天下恶人!”
言毕,他又低声喃喃道:“杨泗将军起南阳,手持铁斧灭魍魉,恶蛟水鬼皆除尽,再除贪官和饿狼!”
“救的百姓千万兆,救的船儿百万强。天下行船不遭禁,天下关卡全拆光。四海百姓皆欢乐,好个盛世太平王!”
“你……你疯了?”那老刘头闻言不由吓了一大跳,连忙低声呵斥道,“你好好的不学,学什么做贼?这也是你能做得的?”
原来这地界除了一个神话传说的杨泗以外,还真有个以“杨泗”为名号的贼寇唤作杨四。
此人和郭三海、侯驭民、刘洪起、沈万登等人差不多同时起兵。
只是他年轻气盛,又没有那几个的运气,势力、名声皆不如人罢了。
只是最近不知为何,此人突然开窍,突然声称自己夜宿“杨泗将军”庙,梦到自己前生后世,才晓得自己本是杨泗将军转世,要除尽天下不平事,扶住明主开万世太平!
遂骑乘白马,衣金甲持铁斧,自称“太平王杨泗”,鼓噪附近百姓入伙。
原本大多数百姓对这些贼寇皆敬而远之,生怕沾染上,平白坏了清白的身份。
只是如今被管理豪强夺了土地之人愈发多了起来,被熊文灿断了赊旗镇贸易的“无业游民”也愈发多了起来。
这闲人一多,肯定要出事儿。
牛二被那老刘头一喝,反倒笑了起来:“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老刘头你一辈子与人为善,最终又落得了什么?”
“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还不为自己子孙后代考虑考虑吗?”
“这……”本来还立场坚定的老刘头不由犹豫了起来。
是啊,自己这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的算了,难道儿孙也要这样过一辈子吗?
正在老刘头犹豫之时,突然有人大声喊道:“爷爷,爷爷,你快回去,咱家地被村东头的地痞无赖刘二麻子给抢了,我大伯还被官府的人打折了腿!”
老刘头听到声音扭头看去,正是自己的孙子刘二虎。
他不由又惊又怒道:“怎么回事?就凭刘二麻子那无赖如何抢夺了咱们那几亩贫瘠之田?”
“他诬告咱家造反,我大伯不服气,前去分辩,结果被几个弓手、衙役摁着,活生生的打断了腿!”孙子闻言哭诉道。
“什么?这还有王法没有!”老刘头闻言不由怒急攻心,弯腰拾了个木棒就要回去拼命。
结果被牛二一把拉住道:“俗话说:民不与官争,就凭你一个人,如何斗得过那官府?”
“若是你肯听我一言,不但大仇得报,日后也能过上好日子!”
“好,就依你的,反他娘的!”老刘头闻言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如今自己全家已经走投无路,也唯有如此了!
第230章 后院失火
“抚军,不好啦,杨泗将军造反啦!”
“混账,胡说八道什么!”那熊文灿正皱着眉头远望着被官兵火炮打的坑坑洼洼的南阳城墙,突然听到又士卒高声汇报,不由张口呵斥道。
“一尊泥塑的菩萨,也能造反!”
“啊?不是,抚军我错了!是有人诈称‘杨泗将军’下凡,聚众造反了!”那士卒闻声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连声解释道。
“在哪里?”熊文灿眉头更是拧成了一团。
最近烦心事特别多,一个是南阳士绅答应自己的银两还没有送到,一个是南阳城久攻不下,各地潜伏的贼人又蠢蠢欲动,实在是人防不胜防。
“在……在赊旗镇附近。”那士卒见熊文灿没有责罚自己,松了口气之余,不由连忙应道。
“赊旗镇?”湖广巡抚熊文灿闻言不由一愣。
虽然南阳临近淯水,赊旗镇临近赵河,其实两条河却相距不远。
那赊旗镇又隶属于南阳县管辖,一旦赊旗镇有警,围困南阳城的官兵就处于两面受敌的境地。
“张外嘉何在?”熊文灿想了想,不由向身边人问道。
“前去巡逻去了,不多时边回!”左右连忙应道。
“好,等他回来,着他带两千骑兵前去破敌。我给他三日功夫,务必提杨泗的头来见!”熊文灿不由冷笑一声,杀气腾腾道。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曲曲几个草民,也敢学他人造反,熊某人若是不杀几个人,反倒让人小瞧了去。
“军师,请上座!”一个身披金甲手持铁斧的少年恭恭敬敬道。
“哎,杨泗将军,你乃大禹座下童子,又是水神,有你在此,牛某哪里敢做?”一个身着儒衫的黑胖子连忙自谦道。
“无军师,则无杨泗矣!若非军师提点,杨某还在山寨肯番薯来着!”那少年闻言不由苦笑道。
原来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杨泗将军”。
这“杨泗将军”本名杨四,早在张顺起兵的崇祯五年也开始起兵了。
奈何时运不济,又无非常手段,被官兵搂草打兔子,轻轻松松击败了几回,手底下兄弟死伤惨重。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率领百余十人躲入深山之中,采野果、猎鸟兽为生。
等到官兵退去,他再出来打家劫舍,如实再三。
虽然能够令官兵烦不胜烦,但是依旧不过是一伙常见的山贼土匪罢了。
直到前几日,一个姓牛的读书人找上门来,声称自己是舜王麾下使者,特例点化自己。
杨四哪里肯信?他便仗着年轻气盛,要把他捉起来拷打一番。
不意这厮身边的护卫头领也和他一样是个少年英雄,同样武艺高强。
两人战了半晌,杨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反倒被他所擒获。
在杨四万般告饶之下,那厮才放开了自己。
而那个黑胖子则给自己出来一个“装神弄鬼”的馊主意,让他带领亲信夜宿杨泗将军庙,声称自己得到杨泗将军托梦,知晓了前生今世,自己正是杨泗将军下凡。
众人闻言将信将疑,只道他说胡话。
那杨四便亲手砸毁了面前的杨泗将军像,从中找出来金甲一副,铁斧一把,正是传说之中杨泗将军所着衣甲、所持利斧。
杨四便借机改名杨泗,聚拢信众、纤夫、船夫一干人等,攻占了赊旗镇,再度聚义起兵。
这赊旗镇别的没有,倒有不少粮食囤积。
原本这些粮食是准备运入河洛之地,卖给义军治下,结果因为熊文灿的禁令,全都滞留在这里。
那杨四得了粮草和几千丁壮,顿时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不由向“牛军师”请教道:“如今依照计划,我已经聚起兵马,又夺了许多粮草,只是不知下一步当如何行事?”
“打!”“牛军师”闻言大叫一声,“咱们肯定是打不过如今的熊文灿……”
那杨四刚听了“牛军师”说了一个字,顿时吓了一个哆嗦。
如今湖广巡抚熊文灿率领水陆马三军两三万人,围困着南阳城里大名鼎鼎的“十恶将军”,自己一个小虾米掺和这个做什么?
直到他听到了后面一句话,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嗔怪道:“牛军师说话,能一口气说完吗?你这一惊一乍的,吓死个人!”
“牛军师”嘿嘿一笑,心道:“若不吓唬你一番,如何肯听我指挥?”
“牛军师”也不理他,继续道:“由此往东六十里便是南阳,虽然有淯水、赵河阻隔,官兵骑兵不一日功夫便能赶到。”
“我军虽然人多势众,却少衣甲兵器,如何是官兵对手?”
“我意由将军率领麾下将士一路往西,直往西面沁阳县去,暂且在沁阳山中躲避一时,再作计较……”
“啊?那我这和往日做山贼又有何区别?”杨四闻言一愣,不由不解地问道。
“首领往日做山贼小打小闹,如今做悍匪却是跺一跺脚,南阳抖三抖的人物,当然有所不同!”“牛军师”闻言嘿嘿一笑道。
“如今义军既有粮吃,又有人手,等到官兵一到,咱们就躲入山中;等到官兵一走,咱们就攻打县城,割据一方,岂不美哉?”
“哎?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杨四右手握拳一砸左手手掌心,兴奋道。
“只是这许多粮食,顷刻之间如何运完?如实耽搁片刻,不是被官兵追上杀散了,就是白白便宜了官兵,这可如何是好?”
“此事好办,若是别处这几千石粮食只能放火烧了!”“牛军师”嘿嘿一笑,“只是这里是赊旗镇呐,船只众多,首领麾下又多船夫、纤夫。此天赐将军,岂有弃之之理?”
“哈哈,牛军师所言极是!”那杨四打出生起就没见过这么多粮食,那肯轻弃?
既然“牛军师”给自己出了主意,他连忙拜别“牛军师”,急急忙忙安排人手搬运粮食去了。
等他刚走,“牛军师”身边一员小将不由低声问道:“牛军师,如今南阳正军情紧急,萧将军望眼欲穿,以待军师搬来救兵。”
“如今他不过一介无名小卒,手下虽然有三五千丁壮,打起仗来又不顶事儿。军师何以耽搁这许多日,对他另眼相待?”
第231章 鼎沸
原来这“牛军师”不是别人,正是张顺留在南阳辅助“十恶将军”萧擒虎的军师牛金星。
而他身边这员小将不是别人,正是以骁勇善战著称的“马鹞子”李辅臣。
他们两人带来十余人从南阳城夜缒而出,为的就是搬来援军解南阳之围。
那牛金星未出南阳城,不晓得官兵的厉害,只道自己只要前往叶县、禹州等地,请来张三百、李信等人便能解南阳之围。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出了南阳城,略一打听便知晓叶县义军柴时华率众投降官兵,义军大军来援之路已经断绝。
那牛金星何等样人?仅凭这一个不利消息,顿时便推断出如今豫中地区的义军已经落入下风,不然像柴时华这样的“老将”也不会那么痛快的投降。
当时牛金星也不着急,只是到处兜兜转转。
一天到晚,他不是带着李辅臣等人去茶馆喝茶就是去客栈、酒馆吃酒。
这小子可急坏了李辅臣,他年轻气盛,忍不住问道:“牛军师,你莫不是看义军不成了,勘察一下道路,随时准备亡命天涯?”
李辅臣这番话顿时气的牛金星火冒三丈,他看了看左右无人,不由破口骂道:“你这憨货,自己憨也就罢了,如何说出如此憨言憨语?”
“本军师自投靠舜王一来,早已经立下志愿。我一定要追随舜王到底,万死不辞,岂有悔改之意?”
“如今你莫道我在闲逛,其实我是在打探外面的情况如何!”
“吹,给我吹,接着给我吹!”李辅臣才不信他这一套,不由冷笑道,“那你打探的如何了?可有解围之策?”
“当然有了!”牛金星闻言嘿嘿一笑道,“那湖广巡抚熊文灿来到南阳以后,胡作非为,弄得南阳百姓家破人亡,有得他好看了!”
“嗯?”李辅臣闻言一愣,还真没想到这厮有什么招数。
他连忙告罪问询起来,于是才有了这“杨泗将军起兵”之事。
本来李辅臣还以为牛金星如何了得,结果忙活了这几日功夫,才得三五千丁壮,能抵的什么事儿?他不由愈发焦急起来。
“不忙,不忙,我们耽搁这些许功夫,也该告辞离开了!”牛金星神秘一笑,自信满满道。
“哈,这下子你也知道他们不能成事了吧?”“马鹞子”李辅臣闻言得意的笑道,“早听我的话,咱们也不用多跑这么多冤枉路了!”
“不跑冤枉路,难寻冤大头!”牛金星嘿嘿一笑,也不去分辩。
说做就做,不多时牛金星就寻到正忙的焦头烂额的杨四,向他辞别。
那杨四差点都哭了:我听你的话玩造反,结果这造反才刚开始,您老就跑路了,这是几个意思?
那牛金星闻言不由笑道:“杨泗将军多虑了,你看牛某是那怕死的人吗?”
“我看有点像!”杨四年轻,不知道什么叫客套话。
牛金星差点被他一句话噎死了,不由变色道:“牛某不计较个人得失,一心一意为杨泗将军谋划前途,万万没想到杨将军居然如此看到牛某,实在是无话可说!”
“酒逢千杯知己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
“哎?别别别……”杨四都傻了,连忙扯着他衣服道,“牛军师,牛先生,牛爷爷,我错了,行不行?我求求你别走,你这一走,我可咋办啊?”
牛金星见忽悠他差不多了,这才扯着他到偏僻地方应道:“牛某这次离开,就是为了救将军啊!”
“此话怎讲?”杨四将信将疑道。
“你看这官兵来势汹汹,凭借你手底下这些人,你道能抵得住官兵不?”牛金星反问道。
这特么不是废话吗?就是挡不住,我才找你想办法啊!
杨四无力吐槽,又怕说出来气走了此人,只得低声下气问道:“抵挡不得!”
“这就对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是你当前的唯一出路!”牛金星拍着手掌道,“只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若是一味躲藏,终究不是长久之策!”
“那该怎么办?”杨四听到这里才豁然开朗,心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句话说的真好,想必这牛先生也是个“惯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