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哪里知晓,原来那左光先和洪承畴私下里勾结,早把“顺贼”当做战功报了上去,如今正惶恐不安,哪里有心思管他?
那洪承畴和左光先一举一动,柴时华都看在眼里,思在心里,生怕中了他们俩的“奸计”。
如今听得士卒传洪承畴命令,命自己率领人马守御大营左侧,他不由心中一个咯噔,生怕那洪承畴害了自己。
好在一路没有什么风险,柴时华率部安然无恙的来到了大营左侧。他抬眼向城下望去,只见义军军容整齐,分为两个大阵,列于城下。
一阵为步卒,竖“张”字将领旗;一阵为骑兵,竖“贺”字将领旗。
柴时华不识得义军之中的好汉,便向左右问道:“此何人也?有何本事?”
官兵对义军所知甚少,一问三不知。柴时华思量着:原来是无名之辈,想必这一回不是洪承畴要害我!
柴时华心思尚未放下,只见那“张”字将领拍马赶到城外一箭之地,“吱呀”一声,会挽雕弓如满月,“刷”的一箭射了过来。
柴时华还每从沉思之中反应过来,只听见一声惨叫,扭头望去,只见身边一员亲兵被贼将洞穿了铠甲,一箭射翻在地上。柴时华不由骇然,这贼头好大的力气!
这贼人不是别人,正是张顺的新任“大舅哥”张三百是也。这张三百天生神力,素来以“二郎真君”自居。
因此,他颇为喜用二十斤三尖两刃刀和强弓,奈何本事有些,常常发矢而不中。
原本今日,他本想一箭射死那甘肃总兵柴时华,再趁乱攻城。不意一箭射偏,倒射死了柴时华身侧的亲兵。
好在输人不输阵,张三百依旧大喝道:“上面的狗官听着,速速开门投降,否则下一箭休怪小爷取你狗命!”
柴时华闻言连忙向后缩了缩,心道:没想到这厮守城厉害,洪亨九拿他没有办法;如今武艺本事也这般好,我须躲藏好了,莫失了性命。
柴时华这一躲不要紧,张三百不由在营下暗松了一口气。他心道:若是这厮不躲不闪,我再发一矢,射而不中,岂不是失了威风?
有句话叫做“射的准,不如接的准”。这两人倒也差不多应了此话,一个是歪打正着,一个是心虚胆怯,倒也相得益彰。
张三百见那柴时华胆怯,便连忙命令麾下的士卒先行开炮,步卒准备进攻登城。
他此次出战,为了便于攻城,早把紫微星堡之中的部分火炮拉了出来。
张三百一声令下,顿时炮弹齐发,向官兵大营飞去。好在大多数火炮都是直射的滑膛炮,除了击毁营垒上面的附属设施外,并无法及时击毁夯土营垒。
只是有三门炮最为特别,居然能够将炮弹抛射而出,落地开花。
躲在营垒后面的官兵猝不及防,有两枚正好飞到了人群之中,一声巨响,顿时官兵五六人横尸当场。
“天哪!轰天雷落下来!”官兵顿时慌乱了起来,纷纷嚷嚷道。
所谓“轰天雷”并非是迷信的说法,其实是官兵对臼炮的统称。义军手中的“轰天雷”便是当初张顺命士卒运入紫微星堡的三门“飞彪铳”。
这几门“飞彪铳”口径有十二寸,所射开花弹重达一百五十斤,能射千步,端的是攻城利器。
甘肃总兵柴时华也不是没听说过此等利器,奈何之前他遇到的对手都是精于骑射的“海寇”、“松寇”,所以不能直观的感受此物的威力。
如今“飞彪铳”射来,果然如同“天打雷劈”一般。往往只听得一声“惊雷”响起,随即耳边便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这谁遭得住?
难怪洪亨九派自己前来左侧守城,感情是派自己送死来着?柴时华一个念头至此,心中的恐惧再也遏制不住了。
前有狼,后有虎,为之奈何?
柴时华身为宿将,不是不知道守久必失的道理。按照兵法,他应该趁着义军发炮攻城的时候,及时派遣士卒出营骚扰义军。即便是不能拿下义军的火炮,亦可扰乱义军步卒的进攻计划。
可是他伸头看了看城外虎视眈眈的千余骑兵,早熄灭了这个心思。如今派兵出城,又与肉包子打狗,有何区别?
打又不能打,走由不能走,为今之计,唯有降了!甘肃总兵柴时华不由绝望的想到。
也难怪柴时华会走这条路,以他看来,“贼人”火炮犀利,非官兵简易的营垒所能抵挡,这便是“不能打”。而“贼人”又骑兵众多,利于野战,这便是“不能走”。
前番贺人龙在阵前喊得那一番话,柴时华早已经听的明白。他思量着,连贺人龙那样的人投靠了舜王,都能获得了重用,那我柴时华又有什么不能呢?
一念至此,柴时华连忙让士卒向义军喊道:“城下的贼人,你给我听着!我家总兵官柴时华乃是仁慈之人,不肯与诸位好汉刀兵相见。若是你们识相点,就赶快上来接收营垒,否则一旦洪承畴大军赶到,尔其望洋兴叹矣!”
张三百闻言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由向左右问道:“那狗官在喊什么?”
左右也迟疑了一下,应道:“好像要投降!”
“难道这年头投降都能这么理直气壮了吗?”张三百不由哑然。
第319章 张三百勇冠三军
当张三百听到柴时华要投降的时候,不由且信且疑。
不过,他也知道一旦此事为真,那官兵防守便会瞬间崩溃。
他不由高声喊道:“既然如此,尔等何不打开营门,束手就擒?”
柴时华心想:你当我傻子呀,我一伸头,你一箭封喉,我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于是,他思来想去不能冒险,便人士卒喊道:“我家柴总兵勇冠三军,素来以勇猛著称,岂能投到懦弱之辈手中?”
“尔其若果有诚意,可派勇士上来与我家柴总兵面谈。”
众人一听,这不扯淡吗?要降就降,不降就打。反正义军已经占据优势进行反击,谁还能惯着你?
不意张三百听了以后,命人喊来“左金王”贺锦,对他说:“我观那柴时华摇摆不定,颇有投降之意。我欲亲上营垒之上,与之一晤,只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得此人率众来降!”
“为防万一,若是我不幸身死,麾下人马由你全权接收,为我报仇雪恨!”
“万万不可!”贺锦闻言不由大惊,连忙劝说道,“官兵实力虽在,已经犹如瓮中之鳖。只需假以时日,义军便能获得全胜,张将军岂能轻易置身险地哉?”
贺锦这厮说的到好听,可惜他还不知道自己在原本历史上平定西宁的时候,就是自恃骁勇,轻信敌人诈降之计,不幸战死。
所以依着他的心思,将自己轻掷险地未必是错,错的不过是执行人不是自己罢了。
他便主动请缨道:“将军若是果真有说降柴时华之意,不若派我前去。即便万一身死,一不影响大局!”
张三百一听,这怎么能行?自己决定冒险,自然由自己承担风险,岂能让他人处于险地哉?
他连忙说道:“此策由我所出,亦当由我行之。若是果然中计,自然由我一体承担,岂能假人手也?”
贺锦一听,不由不乐意了:“将军自恃勇武,怎生瞧不起他人?我贺锦亦是大丈夫,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若是此次建功,还请将军为我请功;若是不幸身死,我自为之,怨不得他人!将军若是不信,我宁愿立下字据为凭,不使舜王怪罪与你也!”
好吧,贺锦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张三百还有何话可说?
他只好郑重的施了一礼道:“既然如此,我便如你所愿。军中好手,由你随意挑选,随你前往。我身为一军主将,此计又由我所出,无论功过,亦当由我一体承担。贺将军只顾去了,一心促成此事即可。”
“如今虽然主客易位,强弱易形,官兵实力犹在。若是义军不能急下此营,士卒疲惫,胜负亦未为可知矣。只要贺将军说服此人,官兵营垒大开,任凭那洪成畴如何天纵奇才,亦无力回天矣。”
“我观那柴时华色厉而内荏,前番为义军所破,当胆寒矣。且其当众将士之面,谈归降之事,而不虑军中士气,当真心实意矣。汝去以后,自当伺机恩威并施,降服此人。以便为义军开道,擒获五省总督洪承畴。”
贺锦闻言颇为佩服,连忙拜服道:“贺某桀骜,往日对将军多有不服。如今听君一席话,防知贺某差君远矣!”
“只是由此而上,营垒之上皆是敌兵。即便有二三子助我,又济得什么事儿?不若我独身前往,成则不世之功,败则一身身死,强似害了他人性命。”
其实张三百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只是由贺锦来实施,总不能再说这种话。他见那“左金王”贺锦果然有单刀赴会之勇,不由惺惺相惜道:“有贺将军之勇,官兵何足道哉?将军且去,我且率大军在后,为将军助威!”
贺锦面不改色领命去了,不多时单刀匹马赶到了官兵营垒之下,高声叫道:“舜王麾下‘左金王’贺锦在此,柴时华何在?”
柴时华一见义军真个派了一位壮士前来,又是带“绰号”的将领,足见其诚意,不由又惊又喜。
左右见状,连忙劝说道:“总兵官,此贼倒是个大贼,不若我等将此人骗上营垒之中来杀,好歹也是一番功劳。”
柴时华早已经对洪承畴和左光先心生疑虑,哪里肯听信他人?他不由眼睛一瞪,骂道:“休坏我大计,汝且退下,看我如何应对!”
那贺锦在营垒下面等待片刻,不多时,官兵垂下一个吊篮下来。他毫不畏惧,便翻身下马,跃到那吊篮之上,一手持刀一手抓着绳索,高声喝道:“万事俱备,且拉本将上去!”
随即,手中的绳索一紧,然后载着贺锦的吊篮便吱吱呀呀、晃晃悠悠的被拽往营垒之上。
那官兵的营垒虽然不及城池高大,亦有丈余高低,差不多有后世一层楼的样子。贺锦只管站在吊篮上,呼吸均匀,目光不散,看不出有什么异于寻常之时。
好容易等到吊篮到了营垒之上,贺锦一手扒着营垒的女墙,一手持刀翻身跃了上去。等到站稳了脚步,他抬头一看,只见一群官兵披甲持刃,早把他团团围住。
贺锦不由哂然而笑道:“柴总兵何在?我听闻你勇冠三军,奈何如此之怯也?本将一人一马,单刀赴会,尔其亦畏惧若此乎?”
“退下!全都给我退下!”柴时华闻言也不由讪讪。他父兄亦是一时之勇,他本人颇为艳羡。如今见勇士当面,不由起了几分敬重之心。
他连忙拱了拱手,赞道:“这位小将军果然是好胆色,柴某却是佩服的紧。只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就不怕柴某翻脸,乱刀把你剁了不成?”
贺锦闻言不由哈哈大笑,笑了半晌这才应道:“贺某不过小头目罢了,舜王麾下如同我这般的人物,如同过江之鲫,不可胜数也。柴总兵若是自度能胜,不妨且把我杀了,看看那舜王能不能为我贺某报仇雪恨!”
不待柴时华发话,左右不由怒道:“好个贼子,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今日且把你破腹挖心,看看你的胆子是不是比别人大上许多!”
“来来来,怕死的不是好汉!”贺锦闻言,不由把衣甲一解,露出胸口的护心毛,怪叫道。
第320章 降!
那贺锦一副滚刀肉的模样,倒是让官兵麻了爪。柴时华见状,连忙喝退了众人,这才把贺锦迎到跟前道:“都是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还请壮士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既然将军诚意已到,柴某也不妨说些真心话。我本西宁人也,家父柴国柱亦曾勇冠三军,哥哥柴时秀亦为国捐躯疆场,可谓满门忠烈。唯今柴某不肖,辱及父兄,可谓不孝之至矣!”
好嘛,这是自抬身价讲条件了。贺锦心中明白,便笑道:“义军虽以兵事起家,却并不强求。素来合则来,不合则去。”
“忠臣义士如王承恩者,舜王亦颇为敬仰;识时务如曹文诏者,舜王亦尽其用。夫天下英雄,莫不入舜王毂中矣。”
“柴总兵若肯归顺舜王,立下大功,舜王亦不吝赏功;柴总兵若不听号令,违反军法,舜王亦铁面无私,依例处置,允执厥中,不偏不倚。”
所谓“允执厥中”,语出《尚书・大禹谟》,指言行不偏不倚,符合中正之道。
这对君主来说是一个很高的评价了。方孝儒在《夷齐》中就曾说:圣人之道,中而已矣,尧、舜、禹三圣人为万世法,一“允执厥中”也。
也就是说这个时代的人认为,上古三圣尧舜禹的“圣人之道”,也不过是坚持“允执厥中”罢了。
明代总兵官大多数出身军籍,有世袭衔,有了良好的家世。所以他们除了兵法武艺以外,大多数也颇有些文化。
像张顺麾下张道浚,本来就读书准备走科举路线,只是因为父亲战死辽东,朝廷恩荫了世袭,才走武职路线。
那柴时华虽然无张道浚的学识,但是由于父亲柴国柱亦为总兵官,至少四书五经亦曾通读过。
允执厥中是什么意思,他当然也是明白人。
闻言,他不由笑道:“舜王麾下能有如此壮士,吾自度亦是一时之雄耳。若是比肩上古圣人,无奈太过乎?”
其实贺锦对柴时华“食君之禄,却不能忠君之事”的行为颇为鄙视,奈何为了舜王大业,亦为了一身富贵,不得不虚与委蛇。
如今见此人颇为不信,心中虽然有几分恼怒,还是认真的思索了一下,应道:“贺某虽然称不上见多识广,亦经历颇丰。义军之中,‘横天一字王’王嘉胤,‘紫金梁’王自用,‘闯王’高迎祥,‘闯将’李鸿基,‘活曹操’罗汝才等,并称豪杰。然观其成败,视其大略,皆不如舜王远甚。其余枭雄,吾不曾见之,不敢妄作评论!”
那柴时华闻言吃了一惊,不意一介贼寇,亦有如此本事。
他原本想问问那舜王比五省总督洪成畴如何,不过转念一想,洪成畴被人打成这样,亦有何面目与之同列哉?
那柴时华因为疑心洪成畴,迫不得已就有了投靠义军之心。原本他还有几分踟蹰,如今听了贺锦的话,不由坚定了信心。
这柴时华虽然不若陕西总兵官左光先、临洮总兵官王承恩,亦颇有见识。
他见贺锦单刀赴会,面众官兵而色不改,临刀枪铳矢而不惧,颇有敬佩之心。如今贺锦又如此称赞舜王,顿生向往之心。
只是柴氏亦是西宁大户,多少也要考虑些后路。
依照柴时华的心思,如果五省总督洪成畴和陕西总兵官左光先让自己背锅,那么柴氏虽不会被抄家灭族,亦不远矣。与其如此,何不降贼以自保,柴氏也可有复兴之机。
如今既然“贼人”有如此志向,那他想要的变更多了。他不由连忙问道:“此战若胜,舜王国能趁机入关,以据陕西乎?”
柴时华的心思很明白,如果舜王大破洪承畴,趁机夺取陕西,那么地处西宁的柴氏家族自当无碍。
贺锦闻言皱了皱眉头,虽然有心骗他,不过依旧实话实说道:“此事非我能知也,只是依我之见,若是洪承畴兵败身死,陕西空虚,岂不正是义军西入之时?”
柴时华闻言不由长叹一声,亦知贺锦所言非虚。虽然他非常希望对方能够答复自己,在捕杀洪承畴以后,能够保全自己的家人,但是他也知道此事可遇而不可求。
他不由说道:“阁下果然是忠勇之事,不肯以诈言欺我。我情愿打开营门,迎接义军入营,带领诸位捕杀那五省总督洪承畴。还请将军勿忘柴某今日之德,日后在舜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柴时华言毕,便命左右大开营门以迎义军。
那贺锦为了不使张三百疑惑,连忙亲自陪着甘肃总兵官柴时华前去迎接。张三百一见贺锦全须全尾的活着,不由暗松了一口气,连忙率众迎了上去。
贺锦连忙施了一礼道:“幸不辱使命,柴总兵愿意归顺舜王,欲为义军引导,前往捕杀洪承畴那厮。这位便是甘肃总兵官柴总兵,这位便是义军将领张三百。”
柴时华抬头一看,只见当面一位白袍银甲骁将,唇红齿白,白面无须,手持三尖两刃刀,腰挎雕弓劲箭,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端的是一副好面相。
那柴时华不由上前施了一礼道:“多谢张将军手下留情,不然柴某无缘相见矣!”
咳咳,张三百闻言顿时有几分尴尬,心道:“那是你命好,其实我也不知知道那一箭飞向哪儿去!”
不过,好在面上张三百却虚张声势道:“哪里,哪里!这是你我的缘分,若非如此,我等何以轻取此营?”
柴时华一听张三百说起此事,连忙应道:“此地非说话之处,未免夜长梦多,还请将军早日入营,解决了洪承畴那厮,再作叙旧。”
张三百亦深以为然,不由拱手道:“那张某就却之不恭了,此战之后,义军不敢忘柴总兵大恩,我会如此禀告舜王,以彰其功!”
“哪里!哪里!”柴时华客套了两声,不由欣喜的将张三百、贺锦等义军将士迎入营中,并对他们指点道:“不远大纛之处,正是洪承畴标营所在。只需破了此营,洪承畴必为将军所擒矣!”
第321章 捉洪
五省总督洪承畴不动声色的站在中军大纛之下,看似稳如泰山,其实心中颇有几分不安。
他自幼博览群书,二十三岁中举,为乙卯科中式第十九名;二十四岁中进士,为丙辰科殿试二甲第十四名。
遂后他先后历任刑部江西清吏司主事、员外郎、郎中等职,在刑部前后任事六年。又下放地方,先后任职浙江提学佥事、两浙承宣布政左参议及陕西督粮参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