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在如何操纵舆论、利用舆论上,天生有一手。
张顺已经能够想像得到,这旬报一出,将会如何彻底引爆江南的舆论,如何把“废奴”之事引向高潮。
“殿下,此事不妥!”然而,就在张顺和张采谈的入巷之际,钱谦益突然插话道。
“正所谓:三人成虎!此等利器如果不能掌控于朝廷之手,吾恐……吾恐必为小人所利用!”
“这……”张采闻言如同三伏天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也清醒了下来。
“殿下,兹事体大,恕草民不能……”
“哎,以挫宋之丑,犹知不以言获罪,本朝尚不如哉?”张顺笑道。
“只要合情合理合法,什么都可以谈,什么都可用说嘛!”
“理不辩不明,事不说不清。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要怕人说话,天塌不下来!”
张顺来自于后世,经历过了许多,自然也明白了许多。
相对于密室政治,民主政治,是社会的一大进步。
而民主政治的一大前提,就是允许人发表自己的观点,然后相互辩驳中形成共识。
你可以办报,他也可用办报嘛。
有什么问题可用当面提,当面驳,不要背后偷偷搞小动作。
依照张顺自己的对这个时代的了解,明朝自建国之初发展到现在,已经大致形成了盘根错节的以下几个利益集团:
后金蓄奴军事集团、九边军镇集团、义军起义集团、北方农耕集团、江南士商集团、武装海商集团、皇亲勋贵集团以及西南土司集团。
他们之间利益和诉求各不相同。
有的固然需要坚决打击,有的则需要大力扶持,而有的则需要不断的修建归正。
然而,如此繁琐而又错综复杂的关系,张顺自认能够压制住一时,压制不住一世。
典型的例子就是郑和下西洋,这固然让大明攫取了极大的利益,却也因为皇室垄断了大多数利润,最终如同昙花一现一般,无疾而终。
故而思来想去,张顺认为如果真正想让整个社会发生进步,唯有社会舆论,让各个利益集团各抒己见,彻底形成一些社会共识,才是长治久安、社会发展的最好办法。
就以当前的江南士绅集团为例,蓬勃的工商业发展,正是这个社会所需要的,也是走向资本主义开启工业化的重要前提。
而江南各自奢靡之风以及各自怪现象,更是社会经济极度活跃的主要表现。
然而,蓄奴却不是。
这一行为不仅是社会的倒退,更是将江南社会的繁荣建立在许多奴隶的痛苦之上。
历史证明,这样的资本主义是行不通的,是注定要失败的。
所以,他这才希望用一场有序的思想风暴,彻底解决这个时代的思想枷锁问题,为开启真正的新时代做好充足的准备。
第674章 反击
“卖报了,卖报了,复社春秋大会最新消息!”
“卖报?这是什么报?”聚集在江阴还未来得及散去的一干士子听到几个小子满街叫卖,不由奇怪地问道。
“江南旬报,大儒张采任责任编辑,大儒张溥写了社评!”一个赤着脚的小子笑道。
“哦?这报怎么卖?”众人闻言一愣,不由相视一眼道。
“承惠,一文钱一份儿!”
“一文钱?纸钞行不行?”
“纸钞?这位公子,大明都亡了,谁还要纸钞?”
“好吧,那给我来一份儿!”有人忍不住好奇,不由递过去一文钱道。
“好嘞,公子您慢慢看!”那小子连忙抽出来一份儿递了过去。
“好个老贼,竟敢搬弄是非、颠倒黑白……”那人接过报纸,草草浏览了几眼,突然破口大骂起来。
原来这《江南旬报》作为义军口舌,又有张采充当主编,张溥充当评论员,自然在立场上有所偏颇。
那些本来就没有辩过张溥的士子,见了这文章,更是怒不可遏,恨不能一把把这报纸撕了。
更有脾气暴躁之人,立刻买下一份报纸,然后研磨挥毫,当场逐条批驳起来。
“殿下,这样……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张采眼见窗外众人群情激奋,不由有几分不安地问道。
“问题?能有什么问题?”张顺端起茶杯,悠然自得的啄了一口道,“难道咱们报道有假不成?”
原来张顺安排张溥、张采尽量挑对废奴有利的一面说辞,不利的地方都一笔带过。
那张溥、张采是实诚君子,闻言颇为犹豫不已。
张顺连劝了三两次,皆无功而返。
他不由怒上心头,冷笑道:“当初你们写五人墓碑记的时候,可不似这般扭捏啊!”
“殿下!”张溥张采两人闻言顿时涨红了脸,怒发冲冠道,“五人者,盖当蓼洲周公之被逮,激于义而死焉者也!”
“至于今郡之贤士大夫,请于当道,即除魏阉废祠之址以葬之,且立石于其墓之门,以旌其所为。呜呼,亦盛矣哉!”张顺冷冷地接了几句,然后笑道。
“先生勿须多言,本文本王早已经背的滚瓜烂熟。”
“此事究竟如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须多言!”
此事发生之际,时任苏州知府的不是别人,正是西安府同官县的名士寇慎。
当初,张顺路过此处的时候还专门拜访过此人。
此人当时和张顺闲谈之际,自然也曾提及过当初的内幕,故而张顺知晓一二。
“这……”张溥和张采闻言一愣,不由对视一眼,心中泛起了不妙之感。
别看那张溥把那《五人墓碑记》写的慷慨激昂,但是事情的来龙去脉竟是一点不提,自然有其缘由。
他本来以为此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觉,万万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张顺却对其知之甚详。
“过去的事情,本王不想提,今后的错误,本王不想犯,尔等要好自为之!”张顺眼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提醒道。
经过张顺这般提醒,这两人哪里还装什么清高,便连忙研磨挥毫,尽用史笔,把春秋大会写成了胜利的大会,一边倒的大会,正义战胜了邪恶的大会。
而今两人眼见天下士子反应如此激烈,事情颇有失控之虞,顿时心中生出了一股不妙之感。
“混账!”正如二人所料那般,这《江南旬报》一出,早有两人愤怒地把手中的报纸撕了个粉碎。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复社骨干顾梦麟、顾亭林二人。
正所谓:江东四姓,顾陆朱张!
其中这四姓之首,吴郡顾氏自然并非浪得虚名。
自东汉至今,历经千五百年,犹是江东望族,自然家中也蓄养了不少奴才。
前些日子,乌龙会起事,顾氏也遭受了不少损失,早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故而一见张溥、张采二人的文章,顿时怒不可遏。
那顾亭林年纪尚轻,只比张顺大了一岁,正是年轻气盛之时。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了张顺、张溥和张采一番,并把他们三人并称为“三贼”,这才开口向顾梦麟道:“兄长,如今变生腋肘,又有‘三贼’为之张目,此诚危急顾氏存亡之秋也,不知当如何应对?”
“你啊,还是太年轻!”那顾梦麟闻言摇头笑了笑,解释道,“今日‘顺贼’比当初阉党如何?以昔日阉党之盛,最终不也落了个一命归阴的下场?”
“不要急,也不要怕,彼辈倒行逆施,早晚为人所戮,你且放宽心好了!”
“什么,我们什么都不坐?”顾亭林闻言不由吃了一惊,“若是如此,顾氏奴仆一哄而散矣!”
原来由于这些天义军的“鼓噪”,早加上乌龙会的起事,最为繁华的江东之地,如今奴仆也逃跑了大半。
“跑?他们往哪里跑?”顾梦麟闻言不由冷笑道,“居则无所,耕则无田,食则无米,天下之大,他们又能逃到哪里?”
“好好的狗不做,偏去要做什么狼崽子。要是狼崽子那么好做,他们祖祖辈辈岂会投靠我家为奴?”
“去吧,去吧,让他们都去吧,我看他们能够得意到几时!”
“记住,忠清,没有我们这些老爷,这群狗奴才连饭都吃不起!”
“那……那我们什么都不做?”顾亭林心中稍安,不由又追问道。
“不做?怎么不做!”顾梦麟笑道,“既然他张溥、张采能办得了报纸,写得了文章,难道我们兄弟俩就半不得报纸,写不得文章?”
原来这时节,不仅商品经济繁荣,印刷业亦是遍布天下。
其中苏州、扬州、杭州和福建四地,乃是当时四大印刷基地,这也是为何《江南旬报》这么快就能够发行的根本原因。
印刷厂到处都是,只要你写好文章出点钱,要印多少,就有多少。
“哎,对啊!”顾亭林闻言如梦初醒,“既然‘三贼’能够办什么劳什子《江南旬报》,我等何不办一份儿《顾氏笔谈》?”
“叫《顾氏笔谈》有点太狭隘了,不如就叫《吴中消息》吧!”顾梦麟闻言摇了摇头,笑着补充道。
第675章 打擂
“《吴中消息》、《吴中消息》免费就送,免费就送!”
“啊,这是什么?给我瞧瞧!”
“好,骂得好,骂的痛快,早该有人骂一骂这‘娄东二贼’了!”
……
“殿下,你害苦我俩了!”张溥、张采听着窗外的喧嚣声,看了看手中还散发着油墨味儿的《吴中消息》,不由苦笑道。
张溥、张采二人固然妙笔生花,那顾梦麟、顾亭林兄弟二人也写的一手好作文,一时间关于废奴的辩论热闹了起来。
“何出此言呐?”张顺一脸不明所以地问道,“人家都说‘江东四姓,顾陆朱张’,如今打倒顾氏,夺取四姓之首的机会到了,为何两位作此小女儿姿态?”
“殿下,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闲心开玩笑?”张溥、张采两人算是看明白了,就是因为他们两人支持张顺“废奴令”一事,这一次算是死死绑在张顺的战车上了。
“嘿嘿!”张顺笑了笑,这才指点着《吴中消息》,“你们且看,这顾氏两兄弟说得比唱的都好听,说什么顾氏素来厚待下人,说什么顾氏养活了千余无家可归的流民云云,这不是说梦话的吗?”
“你们回头找几个顾氏的下人,现身说法,揭一揭顾氏的老底儿,看他还有没有脸这般说!”
“啊?这样……这样就结死仇了啊!”张溥、张采闻言一愣,不由连忙提醒道。
“哦?你们俩的意思是把顾氏族诛了,以彻底消灭隐患?这也太狠了吧!”张顺不由为之愕然。
“啊,没有,没有!”张溥、张采两人闻言吓了个半死,不由连忙摆了摆手撇清关系。
吓死个人,动不动就要“族诛”,果然就是个“贼”!
当然两人虽然暗自吐槽不已,但是嘴上却不敢有半句不是。
自从张顺用《五人墓碑记》点了两人以后,两人一直就处于这种纠结状态。
原来这两人虽然支持废奴,但是同样也反对加税。
好家伙,他们万万没想到张顺这么阴险,不仅要废奴,而且要加税,竟然打算“全都要”。
如今他们两人因为废奴之事,已经被复社士子贴上了“顺贼门下走狗”的标签,想反悔都没处反悔。
“不用担心!”张顺看了看两人忐忑不安的神情,不由笑着劝慰道,“那顾氏势力虽大,又如何比得上本王的天下大势?唇舌之利,如何比得上本王的刀剑之利?”
“殿下,你的意思是……”张溥、张采听了张顺这话,不由惊疑不定道。
“我要去苏州看看,顺便会一会这‘昆山二顾’!”张顺笑道。
“啊?”张溥、张采和钱谦益三人闻言一愣,不由纷纷谏言道,“如今这苏州已经是殿下囊中之物,何须以身犯险?”
从江阴距离江苏确实不远,但是距离郑芝龙部也不远。
别看这几个人对张顺颇有微词,但是真到关键时候还真怕他出了岔子。
“郑芝龙好大的名声,不意却是个名不副实之徒!”不意张顺闻言却笑了。
经过上次南京一战,张顺彻底摸清了郑芝龙部陆战不强的弱点。
原来这郑芝龙好大的名气,其实依旧是依附着明朝系统中的一员。
比如大名鼎鼎的料罗湾海战,就是由福建巡抚邹维琏指挥的,以五虎游击郑芝龙为前锋、南路副总高应岳为左翼、泉南游击张永产为右翼、澎湖游击王尚忠为游兵、副总兵刘应宠、参将邓枢为中军的大型海战。
时任五虎游击的郑芝龙只是其中的表现突出的一员,对福建水师并无实际掌控之权。
而今这一支水师虽然落到了他的手中,在水上固然可用称雄,但是到了陆上却连刘泽清之流尚且不如。
在原本历史上,甚至连汉奸李成栋都嫌弃他麾下的士卒陆战不堪使用,更不要说如今威名赫赫的义军了,所以张顺一点都不担心。
“兄长,你这一手太好用了,只这两日功夫,便分发了数千份出去!”江苏太仓顾府之中,顾亭林正兴奋不已的向族兄顾梦麟汇报道。
“算不得什么,还是兄弟文章写得好,这才压那张溥、张采二贼一头……”顾梦麟自谦的笑了笑,心中也颇为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