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一连被掀起了两次的帐帘不断的摇曳,李元吉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将心中、胸膛中的郁气吐了干干净净。
大唐有这么好的条件,不想着建立古今未有的霸业,老是窝里斗算怎么回事?
如果窝里斗能兴国的话,那么党争激烈的大宋、大明,乃至大清恐怕都统一全国了。
可从大宋、大明、大清的结局看,窝里斗不仅不能兴国,反而还会败国。
大宋文武相争,文臣相争,不仅使大宋内耗严重,还导致了大宋在面对外敌的时候,连个统一的说辞,以及想法都没有。
大明文臣内部党争严重,以至于满人都入关了,大明都只剩下半壁江山了,文臣们还忙着在党争。
至于大清,不提也罢,它内斗的比大宋和大明不逞多让,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由此可见,窝里斗乃中原历朝历代的最大害也。
李世民虽说是一代枭雄,历史上也是少有的千古一帝,可依然没能避免窝里斗的事情。
即便是现在,李世民失去了所有的权柄,已经变成了个庶民,可脑子里想的最多的还是窝里斗,而不是辅佐谁成就一番古今未有的霸业,又或者走出大唐,在大唐外再建另一个大唐。
如果李世民,乃至大唐绝大多数人能放弃窝里斗,一起经营大唐,一起共创伟业的话,那么无论是现在的大唐,还是历史上的大唐,一定会辉煌到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
可惜,李世民也好,大唐的绝大多数人也罢,都不可能放弃窝里斗。
这是过往的历史,以及过往的经历赋予他们的诅咒。
在历史上很多人尝到窝里斗的甜头,发现对付自己人远比对付敌人更容易,更省事以后,他们就会不由自主的去窝里斗。
在他们尝过了窝里斗的甜头以后,他们就会深深的痴迷上这种味道,并且将这种事做到极致。
什么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宁教我负天下,不教天下人负我之类的话,就是重要的体现。
这些话听着是霸气,但却充斥着浓浓的窝里斗的味道。
如果大家都能放下窝里斗,一起看向邻居的疆域,惦记上邻居的疆域,并且能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那谁还会说这种话?
所有掌权了的,以及即将掌权的,都只会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必我族类。
所有的贵族们,所有的士族,都只会考虑周边还有那个邻居没有征服,征服下以后自己能分到多少土地、多少钱财、多少奴隶。
所有人,都只会担心邻居家的地不够多、钱财不够多、奴隶不够多。
而不是担心自己家人不堪重赋,不够压榨。
所以,团结起来一起往外看,才是兴国的根本,只盯着国内,只会窝里斗,不会有好下场。
每次碰到这种事的时候李元吉都会想,这也许就是上天套在汉人身上的一道枷锁,而这一道枷锁不是用来保护汉人的,而是用来约束汉人的。
它存在的目的是为了约束住汉人,不让汉人这头猛虎出去吃其他的动物,其作用就是给其他动物一条活路。
毕竟,在清以前的数千年里,汉人的方方面面都处在世界的顶端,一旦汉人走出了中原,并且将目光落在中原以外所有地方,对中原以外的一切生出了觊觎心,那其他国邦、其他民族,很有可能会从地球上彻底的消失。
有人或许会说,在科技没有发展起来之前,在交通没有达到近现代的标准之前,汉人即便是走出去了,也遍及不了全球,更征服不了全球。
那你就错了。
在炎帝黄帝时期,汉人在中原所占据的地方也只是一隅而已。
汉人是通过不断的兼并、消化,最终才征服中原的。
而最早的时候,兼并和消化的方式就是将重臣,亦或者王族分封出去,让他们在各个地方立国,以他们各自为主体,在各个地方扎根、繁衍、发展。
当各个地方的人在习俗、文化等各个方面高度相似、或者近乎统一的时候,那么这些地方就成了汉家的一隅,中原的一疆。
后来者只需要在这的基础上,进一步的完成统一和融合,那么便可以将这些地方彻底的变成中原一隅。
中原就是这么形成的。
而在疆域达到了一定的界限,现有的交通已经无法满足统治所需的时候,新的交通方式,会应运而生。
比如秦之驰道。
如果新的交通方式迟迟没有应运而生的话,那么新的统治方式也会出现。
比如忽必烈分封的四大汗国。
所以,汉人能不能遍及全球,征服世界,问题不在科技上,也不在交通上,而是在思想上。
如果打破了思想上的这个禁锢,让汉人走出去,那么汉人有的是办法遍及全球、征服世界。
无论是效仿虞夏商周的分封方式去慢慢的消化融合,还是效仿元朝建立一个个独特的政体去统治这些地方,都可以帮助汉人遍及全球、征服世界。
如果这两种办法没办法满足汉人所需的话,自有掌权者或者大贤会想出新的办法。
中原两千多年的封建王朝史上,统治国家的方式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一直在变化。
从最开始的郡县制,到九品中正制,再到三省六部制,再到内阁制等等等等。
都在不断的变化,不断的根据统治的需求,做出调整。
所以汉人一旦走出去了,一定能想到符合统治所需的统治方式,又或者制度。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汉人走出去的障碍,唯有思想才是。
李元吉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打破这种思想。
而打破这种思想不能用鼓吹的方式,也不能用向谁谁谁陈述、宣传的方式。
因为在这个时代没人会认可,也没人会理解。
所以必须用最传统、最简单的方式来打破。
那就是直接去做。
等做成了,所有人都看到好处了,分享到好处了,再告诉他们其中的道理,并且引领着他们一起去做,他们才会蜂拥而至。
毕竟,再多的大道理,再鼓舞人心的宣讲,也没有实实在在的好处来的管用。
你不管是学这个也好,讲那个也罢,都不如打土豪分田地来的实在。
结果嘛……自然不言而喻。
……
随后半个月,李世民不知道是被怼自闭了,还是还在生闷气,一直没有露头,李元吉也没有上赶着去跟他斗嘴,而是忙忙碌碌的签起了字。
李世勣建立聚集地,分散安置百姓,给百姓分羊分牛分马,都需要他签字。
李靖、李神符、谢叔方、李君羡、侯君集等人打了胜仗,又征服了一些突厥部族,核功的文书,以及一应的赏赐文书,也需要签字。
各个囤放点跟三省和民部交割囤放点里的牛羊马匹,以及俘虏的相关文书,也需要签字。
李元吉完全化身成为了一个签字机器,疯狂的在各个文书上挥毫着自己的大名,以及自己的各种意见。
而在签字之余,还要关注吐谷浑、梁国、大贺氏联盟三处战场的战事。
吐谷浑那边,慕容顺已经正式对自己的兄长达延芒结波宣战了,宣战的口号是‘统一吐谷浑,再造慕容氏’,大唐是作为宗主国,打着帮慕容顺清剿叛逆,帮慕容氏复国的旗号参战的。
所以参战的不仅有慕容顺的兵马,也有大唐的兵马。
而在这中间,大唐是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地位的,不仅主导着所有的战事,甚至连慕容顺手底下的三万吐谷浑骑兵也得听从大唐的调遣,配合大唐的兵马作战。
李渊、屈突通、李高迁等人,在征讨达延芒结波这个吐谷浑逆贼,帮助慕容顺‘复国’的过程中,逐渐的放开了自我。
以前一些敢想不敢用的战略战术,都被他们用上了。
各种花里胡哨的操作层出不穷。
什么火牛阵、火羊阵、火马阵,屡次出现在大唐和吐谷浑对阵的战场上。
房玄龄和安修仁被李渊等人的这种骚操作惊的是心惊肉跳,几乎是一日一书,请求李元吉赶紧把他们调走,不然他们怕自己活不过今年。
尤其是安修仁,作为大唐名义上的陇右道行军总管、作为大唐名义上征讨吐谷浑叛逆的主帅,那真是度日如年。
每天一睁眼就有好几个老头子围着他,指点他如何排兵布阵,如何作战。
他完全不能发表自己的主见,也完全不能主导这场名义上是由他指挥的战事。
更重要的是,他明明不能有自己的主见,也不能主导这场战事,偏偏他还得有自己的主见,还得主导这场战事。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老头子们每次指点完了他以后,都会问他怎么想,准备怎么做。
他不回答还不行,因为打头的是一个不愿意透露性命,但他全家,乃至三族也惹不起的人,帮凶还是他安氏家主,也是他大哥安兴贵。
第九百七十四章 稚嫩的褚遂良
而他发表完了自己的见解,以及告诉人家自己会怎么做以后,会被毫不留情的批判的体无完肤。
然后人家会一起给他一些新的建议,并且要求他给他们下命令,让他们亲自下场,按照他们给出的新的战略战术去打。
如果仅仅是这样,他还能忍辱负重,默默的忍下去。
可那些老头子们已经嚣张到拿他这个主帅当仆人使了,一点儿也不给他这个主帅面子,在美其名曰‘指点’过他以后,没捞到战事的,会要求他端茶递水、捶腿肉肩,提供各种离谱的膳食,并且一个伺候不好还会拳脚相加。
比如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屈突氏,有一天心血来潮,想吃辽东才有的一种草熏制出来的烤羊腿了,就非让他去弄。
他所在的地方距离辽东数千里地呢,他上哪儿给弄去啊?!
他有心跟人家理论一下,想让人家换一种吃的,结果被吊在大帐门口,扒了裳衣,狠狠的打了一顿屁股。
他快四十的人了,被吊在大帐门口,当着很多人的面打了一顿屁股,已经没脸活了。
“噗噗噗噗……”
新上任的舍人院侍书舍人兼雍王府记室参军褚遂良在看完了安修仁的遭遇以后,一个劲的直噗呲。
褚遂良是十八学士之一的褚亮之子。
以前一直在家中潜心研究学问,魏徵应陈叔达所召,回京汇报公务的时候,在长安城的街头撞见了他,见他颇有才学,然后向三省举荐了他。
陈叔达在考校过他一番以后,就将他安置在了舍人院。
此前公务繁忙的时候,李元吉写信去跟陈叔达三人要人,陈叔达就把他给派过来了。
他有没有才,有没有能力,李元吉是清清楚楚的,所以连试用都没有试用,直接就留下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魏徵举荐他出仕不久,他父亲褚亮就举荐了魏徵的次子魏叔瑜出任了洛州司兵参军。
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用品也能猜到。
不过,李元吉并没有在意此事,也没有治魏徵和褚亮以前谋私之罪,因为这在大唐,尤其是唐初是常态。
大唐目前所采取的选官制度是科举和举荐并行制。
科举每一次所选出来的进士只有不到二三十人而已,就这还参杂着大量的关系户。
而这二三十人,明显不能满足大唐的所需。
毕竟,大唐每一年光是因罪被罢官或者被斩首的官员就不止这个数。
所以在科举之外,再采用举荐制选士就是必然之举。
而官员举荐官员家的子弟,已经成了一种常态。
也就是直接举荐自己家的子弟会被人骂做不要脸,也会被人看轻。
不然的话,大唐肯定会出现大量的举贤不避亲事件。
“想笑就笑吧,憋着算怎么回事?知道的人知道你是在憋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被什么魑魅魍魉给附身了呢。”
李元吉放下手里的笔,瞥了褚遂良一眼,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虽说褚遂良是历史上的名臣,可如今也不过是初入仕途的官场小白而已。
虽说褚遂良如今已经三十多岁了,快比李元吉大出一轮了,可论政治寿命,他还不到一岁,所以李元吉不用把他当人物看,更不用对他和颜悦色。
褚遂良又如何?
李世民如今都趴了,更何况你一个褚遂良?
名臣?
大唐最不缺的就是名臣。
那个姓长孙的名臣如今都被发配去西南跟野人为伍了。
褚遂良听到这话,赶忙忍住笑意,站起身道:“臣失礼了,还请殿下责罚……”
现在的褚遂良,还稚嫩的厉害,在李……咳咳,大佬面前,还是恭恭敬敬,谨谨慎慎的。
李元吉瞥着褚遂良淡淡的道:“你是失礼了,但谈不上有什么罪,毕竟我看安修仁文书的时候,我也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