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缺衣服御寒的稚子,能不能平安的度过这个寒冬,全系在李思行身上。
所以李思行必须得先保全自己,才能救更多的稚子。
而不是舍弃自己的安危,去救一两个稚子。
“你带的御寒的衣物、器件,怕是都送完了吧?”
李元吉瞥了李思行一眼,没好气的问。
李思行苦笑着点点头。
他能文能武,也曾在马背上厮杀过,死在他手底下的人,没有一百,那也有八十。
他原以为他的心肠早已变得跟铁一样硬了,可看到那些稚子们冻的鼻青脸肿,浑身打着哆嗦,他依然于心不忍。
他这个送一件,那个送一件,御寒的衣物和器件早就送的干干净净了。
不然,仅仅是送出去一只暖手的铜炉和一件裘皮的话,他还不至于冻的手耳生疮。
人们常说,穷长志气,富长良心。
他觉得他大概就是因为富了,所以长良心了,心肠没有以前硬了。
“洛阳宫武库内还堆放着一些皮子。你回头拿出去,找那些商贾,看看能不能换成布匹,送去给那些难民,让他们制成衣服御寒。
元衣你应该见过,做法也不难,回头我找个会做的人跟着你,你去传授给那些难民。
有羽毛的塞羽毛,没有羽毛的塞一些干草,也能起到一些御寒的作用。”
李元吉其实可以将洛阳宫武库的皮子直接分给难民,皮子们制成的皮衣,御寒效果更好。
但皮子的数量有限,照顾不到所有难民。
唯有出售给商人,兑成更多的低价布匹,才能照顾到更多的难民。
李思行有些动容,赶忙起身,向李元吉施礼,“殿下仁厚,臣代洛阳上下的难民,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李元吉不仅给难民们粮食,还给难民们御寒的衣物。
再加上洛阳各地官员提供的屋舍,十数万难民肯定能熬过这个寒冬。
李元吉这是救了十数万难民的命。
李元吉瞪了李思行一眼,哼哼着道:“你有什么资格代替洛阳的难民谢我?”
李思行尴尬的一笑,他还真没这个资格。
他不是洛阳令,也不是河北的官员。
他之所以跑去赈济那些难民,也是受命于李元吉。
“洛阳的难民也不需要谢我。”
李元吉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难民们是大唐的百姓,拥护着李氏成为了大唐的皇族。
李元吉身为大唐皇族的一员,享受着百姓们带给他的荣华富贵和权柄,自然也要照顾百姓的生计,关心百姓的生死。
“我出宫的时候带了不少御寒的物件,一会儿你去挑几件,算是我赐给你的,等班师回朝的时候,我可是要收回的。
你要是敢将它们送出去,等回了长安,我就让你做武德殿的内坊令。”
武德殿的内坊局,是效仿太子宫里的太子内坊局设立的,内坊局内有内坊令一人,从五品下,属于宦官。
李元吉这话的意思是要将李思行给阉了,让他做武德殿的宦官头头。
李思行脸上尴尬的笑容一僵,他觉得李元吉是在跟他开玩笑,可李元吉的神情又不像是在跟他开玩笑,所以他有点慌。
李元吉吓唬住李思行以后,交代道:“一会儿我就要率军赶往洺州的肥乡,往后洛阳赈济难民的差事,就由你一个人全权负责。
你记住,你是我派出去的人,依照我的命令行事,有人胆敢阻挠,无需给他们脸面。
有人蹬鼻子上脸的话,你也无需客气。
我会留下五百铁骑,听你调遣。”
李思行赶忙要躬身应允,却听李元吉又郑重的叮嘱道:“洛阳粮仓内的粮食,除了赈济难民以外,没有我的命令,只许进,不许出。
即便是我父亲给你下旨,你也必须要先派人通知我一声,等我的回复到了,再做决定。”
被李世民偷了一次后,李元吉对李世民、李建成、李渊的道德底线,有了新的认知。
李世民偷粮,偷的没皮没脸。
李渊偷粮,会更没皮没脸。
李渊的道德底线可比李世民低多了。
不然他也不可能拿太子之位将李世民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李世民人在河北,李元吉马上要去河北,有他亲自盯着,李世民还没办法从他眼皮子底下把粮偷走。
李渊、李建成远在长安,他们要是趁着他去河北的空挡,偷偷派人过来偷粮,那他还真盯不住。
尤其是李渊,他要是拿皇帝的架子欺负人,等闲者招架不住。
李思行愕然的看向李元吉。
圣人会那么没品?偷自己儿子的东西?
李元吉通过李思行的神情,看出了李思行的心思,但并没有多做解释。
要是裴寂听到这一番交代,绝对不会有这种反应,裴寂比李思行更清楚李渊的道德底线有多低。
“我交代的你听明白了没有?”
李元吉询问。
李思行赶忙道:“臣听明白了。”
李元吉点点头,“我会留下五百铁骑,一千铁甲守在粮仓四周,我会严令他们,死守粮仓,有擅闯者,格杀勿论。
所以你要是碰见了那些对粮仓心怀不轨的人,最好让他们躲远一点。
我可不管他们背后的人是谁。”
李思行苦笑着道:“没您说的那么严重吧。”
“呵呵……”
李元吉讥讽的一笑,并没有多言。
……
李元吉交代好了赈灾以及看守粮仓的事情,率领着一千铁骑,两千左二统军府将士,两千陕州兵马,赶往了河北。
人刚到巩县驿,一大一小两封信就送到了他手里。
大的是宇文士及的,小的是李思行的。
宇文士及在信里写了一大堆花团锦簇的东西,不仅看着费劲,还没啥营养,足足有三四页,中间夹杂了一句‘重新分配平调所获的粮食’。
李元吉用屁股想,也知道这是李世民给宇文士及出的狗主意,等他一挪窝,没办法在掌控粮食的分配,就提出重新分配平调所获的粮食。
他留在洛阳城的李思行、宇文宝,还压不住宇文士及。
宇文士及拿捏不了他,但能拿捏李思行和宇文宝。
李思行在信里就写了简简单单几句话,大致的意思就是,他刚走,太子麾下的翊卫车骑将军冯立就带着人出现在了洛阳城外,一路直奔粮仓,拿着太子的手书要提粮。
刚好碰见了往粮仓内送粮的宇文宝,宇文宝才不在乎冯立的身份。
听说冯立没经过他的允许,要提粮,当即就带人跟冯立做了一场。
宇文宝虽然输了,但成功的将冯立拦在了粮仓外。
“你们是在试探我的底线?还是在考验我的耐心?还是觉得我一个做弟弟的,就该被你们欺负?”
李元吉冷笑。
吩咐人取了笔墨,给宇文士及写了一封回信。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你要重新分配所获的粮食是吧?行,我给你十成,但从今往后,齐王府上下不再参与此事,你们要玩,你们自己玩去吧’。
给宇文士及写完了信,又给宇文宝写了一封密信,简单的交代了一下。
最后给李思行写信,信里就一句话‘两日以后,那天的日头最好,那天将洛阳粮仓给我点了,谁也不许救’。
李元吉写好了信,派人快马送了出去。
……
三日后。
日头正红的时候,李思行在众目睽睽之下,奉命烧了囤有足足三十万石粮食的洛阳粮仓。
一时间,洛阳城内外惊倒了一片。
宇文士及站在洛阳城的城头上,望着那滚滚而起的浓烟,脸色惨白的跌坐在地上。
冯立面无血色的骑着马往洛阳粮仓狂奔,看着那遮天蔽日的浓烟,直哆嗦。
第六十三章 我去给他负荆请罪还不行吗?
屈突通满脸通红,气喘如牛的拽着李思行的衣领,难以置信的道:“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啊!”
李思行一脸痛苦的闭着眼,咬紧牙关,颤栗道:“殿下有令,我不得不从……”
屈突通拽着李思行的衣领,将李思行往火场里拽。
“那里面足足有三十万石粮食!三十万石粮食,省着点吃,足够上百万人熬过这个寒冬!你不是在烧粮,你是在烧命!”
屈突通声嘶力竭的咆哮,“你烧死了上百万人的性命!你比那人屠白起还狠!你比那吃人肉的朱粲还恶!”
朱粲乃是被李世民征讨过的反王之一,在大唐那是凶名赫赫,有食人魔王之名。
李元吉那点恶名,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
其凶残程度已经超过了人的认知。
屈突通称李思行比朱粲还恶,可见李思行烧毁洛阳粮仓的举动,到底有多恐怖。
李思行咬着牙,别着头,努力不去看火场,对于屈突通的咆哮,他只能用同样的话回答,“殿下有令,我不得不从……”
“殿下宅心仁厚,怎么会做出如此恶行?!”
屈突通一下将李思行拎了起来,拎到自己眼前,咆哮着质问。
李元吉出了长安城以后,诸多善举,屈突通皆看在眼里。
他不相信李元吉会下这种命令。
李思行缓缓睁开眼,盯着屈突通咬牙道:“没有殿下的命令,你觉得我敢焚烧洛阳粮仓吗?”
屈突通瞳孔一缩。
“你……你为何不劝一劝?”
屈突通下意识的怒喝,人却像是中了定身咒一般站在原地。
他脑袋里已经塞满了浆糊,他已经分辨不清李元吉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了。
是那个对百姓仁厚,不惜背上恶名也要让百姓活命的大善人,还是现在这个丧心病狂的下令让李思行焚毁三十万石粮食的大恶人。
“为什么?!为什么?!”
冯立策马冲到了洛阳粮仓处,一头栽下了马背,连滚带爬的踉跄着扑到李思行身边,拽着李思行发狂的追问。
李思行看到了冯立,怒火立马涌到了天灵盖。
李思行红着眼冲冯立咆哮,“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跑到这里偷粮,跑到这里骗粮。
这里的粮食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这里的粮食是殿下背负着恶名拿府上的官位换的,不是从各地征收来的赋税,也不是从贼人手里缴获的?
你们凭什么觊觎这里的粮食,又有什么资格觊觎这里的粮食?!
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觊觎这里的粮食,逼疯了殿下,殿下才下令焚烧了这里的粮食!”
李思行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上去就是一拳。
冯立在李思行一声声质问声中,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气势,脑子也失去了思考,任由李思行拳脚相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