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也没跟褚遂良纠缠,喊了一声后,盯着褚遂良道:“老夫就当你说的是实情,那你去给老夫把雍王找回来!”
褚遂良一张脸瞬间变成了苦瓜脸,唉声叹气的道:“李公啊,您这不是为难下官嘛,下官才几品,有什么资格对殿下的行程指手画脚,又有什么资格让殿下回来殿下就回来!”
李纲猛的看向高侃道:“那你去!”
高侃一愣,快速的摇头道:“小子只是一个刚刚调到殿下帐前的小执戟,褚记室办不到的事,小子就更办不到了!”
李纲也没有强人所难,再次痛快的说了一个‘好’字,然后又说出了一句令褚遂良和高侃脸色骤变的话,“你们不去,那老夫亲自去!”
说着,李纲就要去找马上前方找李元吉。
褚遂良和高侃哪敢让他一个人骑着马去前方晃荡啊,当即拦在他的面前,又是哀求,又是说好话的劝起了他。
李纲也不是那种喜欢欺负小辈的人,在惩罚完了两个小子说谎的罪责以后,这才停下了找马。
就褚遂良和高侃那点道行,在他眼里都不够看,褚遂良一开口他就看出了褚遂良是在说谎了,他之所以没有戳穿,反而顺着褚遂良的话说,就是为了给褚遂良一个教训,让褚遂良长长记性。
在两个小辈狗腿似的跟在他身后开始捶背揉肩了以后,他自顾自的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主人似的招呼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守卫给他上茶,上茶点,然后就在两个小辈伺候下,悠闲的品起了茶。
他为什么这么做,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他这是在耗,在等,等李元吉耗不起了,等李元吉等不起了,主动露面。
他如今都光荣退休了,有的是闲暇时间,耗得起,也等得起,可李元吉督管着前方的战事,是一刻也耗不起,一刻也等不起。
他刚才进门的时候看过了,一应的战报文书、军需文书,全在行辕内放着。
除非是李元吉不在乎前方战事的变化了,也不在乎大唐的输赢了,不然肯定得回来。
所以他决定来一个以逸待劳,守株待兔。
……
傍晚时分,行辕一侧的校场棚舍内,李元吉在褚遂良进入棚舍以后,就迫不及待的问,“李公呢,可应付过去了?”
褚遂良微微弯下腰,施了一礼后,苦着脸道:“李公在行辕内住下了,还让臣给他去找铺盖……”
李元吉有些无语的道:“这老倌,这是料定了我会回去,所以想守株待兔!”
说完这话,李元吉看向褚遂良道:“你这样,你去帮我把行辕内的所有文书全都搬出来,送到此前李世勣他们驻扎的中军大营,我去那里避一避。”
褚遂良听到这话,脸色更苦了,为难的道:“臣倒是想帮殿下分忧,可李公到了行辕内以后,就将所有的文书给占下了,说要好好的审阅一番,匡扶一下殿下的得失。
李公已经快要八旬了,是我大唐少有的人瑞,臣可不敢从他手里生抢,要是将他气出个好歹,或者让他磕着碰着了,那臣的父亲非从长安赶来此处杀了臣不可!”
李元吉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良久以后,再次无语的道:“这老倌是跟我杠上了!”
要不是念他年迈,对大唐又有大功,非折腾死他不可!
老年人是最脆弱的,即便是看上去无懈可击,也很脆弱,几乎可以说是一触既溃。
所以要折腾李纲的话,办法有很多。
褚遂良点头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李元吉思量着道:“你这样,帮我盯着老倌,一旦老倌心情好了,立马过来告诉我。”
这种事情如果避不开的话,那就只能面对。
不过面对也讲究个方式方法。
如果在李纲还在气头上的时候,去见他的话,那他铁定会喷人一脸唾沫。
但要是在他心情好的时候去见他的话,那说不定能避过这一遭劫难。
“臣明白,臣马上去盯着。”
褚遂良痛快的应了一声,赶往了行辕。
只要不是让他去直面李纲,让他干啥他都答应。
……
翌日,天麻麻亮的时候,褚遂良赶到了棚舍内禀报,说李纲起了个大早,吃了一碗肉糜,心情看上去还不错,有笑脸。
李元吉知道机会来了,当即就带着褚遂良赶往了行辕。
到行辕门口的时候,就听到李纲在立马哈哈大笑,并且一边笑一边在夸赞人,“这猴崽子还真够利害的,一个多月的时间,连破西域六国,扬了我大唐的国威,不错不错……”
“李公说的在理,侯君集确实挺厉害的。”
李元吉一边顺着李纲的话说,一边迈步进了行辕的门槛。
李纲听到李元吉的声音,脸上的笑意一下就没了,并且还不咸不淡的道:“殿下说笑了,草民一介苍首,能说出什么在理的话!”
李元吉看到李纲这个反应,心里长出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发火,也没有厉声惧色的喷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当即,李元吉脸上挤出了一个笑意道:“李公说笑了才对,在大唐,谁不知道您李公所说的话句句在理。”
“哦?”
李纲故作不知,疑惑道:“是吗?”
李元吉毫不犹豫的点头道:“那是当然!”
说着,李元吉已经走到了行辕的正中,在最高的坐榻上坐了下来,并且吩咐守在门口的人上一些糕点。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一百年!
在守在门口的人去拿糕点的时候,李纲再次开口了,“殿下可知道臣为何自称草民?”
李元吉一脸的尴尬,事情的始末赵成雍已经跟他讲过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李纲为何自称草民。
只不过李纲自称草民是他的锅,所以他不好回答,一旦答错了,李纲肯定会趁机借题发挥,借机发难。
李纲看到了李元吉的反应,点点头道:“看来殿下是知道,只是不愿意说,那臣也不为难您。”
说到此处,李纲特地顿了一下,又道:“殿下刚才说,整个大唐的人都知道臣所说的话句句在理,那臣想跟殿下讲讲道理,不知道殿下愿不愿意听?”
李纲先给了一个甜枣,然后开始抽巴掌了,李元吉不听也不行,所以只能倔强的维持着笑脸,生硬的点了点头。
李纲得到了首肯,当即开始长篇大论了起来。
从三皇讲到五帝,从五帝又讲到了成汤武王,后又讲到了始皇帝、刘邦,一直细数到了杨广身上。
他讲了这么多,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那就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
“我大唐的储君一日不定,我大唐上下将一日不宁,所以臣恳请殿下随臣回朝,继任储君之位。”
李纲一直说到最后才切入了正题,并且在‘我大唐的储君一日不定’的时候站起了身,郑重的向李元吉拜了下来。
李元吉是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道:“李公,不是我要驳你好意,而是我大唐如今才刚刚初定,外面尚有一众豺狼虎豹环视,不是你我安心享乐的时候,也不是你我为自己争名争位的时候。
所以我希望等铲除了西突厥以后再还朝,届时,李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绝不会反驳。”
李纲缓缓直起身,皱着眉头道:“伐西突厥之事,并非是一朝一夕之事,虽然殿下麾下有侯君集这等猛士,为殿下开疆拓土,可也有李世勣、殷开山在高昌和轮台止步不前。
所以殿下想要等到征灭了西突厥以后再还朝,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再说了,前方的战事有李世勣等人盯着,也出不了什么纰漏,如果殿下实在不放心,可以让淮安郡王殿下留下来代替殿下督军。
所以臣恳请殿下尽快还朝。”
李纲说到最后,再次的弯下了腰。
李元吉有些无奈的道:“若是我不想要那个位置呢?”
李纲仰起头,错愕的看向了李元吉,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懵逼。
饶是他见多识广,听惯了各种能惊掉人下巴的话,此刻听到这话,依然没办法保持淡定。
他那颗已经沉寂了许久的心,又开始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
李纲在回过神以后,连敬称也忘了,直接喊起了‘你’,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元吉再次重复道:“我说,若是我不想要那个位置呢?”
李纲的眼睛一点一点的瞪大,失声道:“那你在宫中动乱的那日,以无敌之姿镇压了太子殿下和原秦王殿下,为的是那般?”
李元吉叹了一口气,实话实说道:“我是为了阻止我们兄弟自相残杀!”
李纲一直在侧耳倾听,见李元吉没有下文了,难以置信的道:“仅仅是为了这个?”
李元吉反问道:“这个难道还不够吗?”
李纲被噎的有些说不出话了。
如果放在寻常百姓家里,这一点确实够了,而去还是份量十足的那种够,可是放在皇家,这个理由,这个解释,根本不像个理由,也不像个解释,倒像是无稽之谈,像是戏言。
“那你又为何要从圣人手里夺权?”
李纲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再次开口。
李元吉依旧实话实说道:“我要是不从我父亲手里夺权的话,我父亲还会将手里的权柄分给我大哥和二哥,到时候玄武门前所发生过的一切又会重演。
与其你杀我我杀你的自相残杀,不如由我来终结这一切。”
李纲沉吟着,一边分析着这话的真假,一边道:“如果你所作的一切,仅仅是为了这个的话,那从三皇五帝到如今,鲜有人能比得上你。”
这不是吹捧,而是实实在在的夸赞。
毕竟,面对皇位,还是大一统的皇位,鲜有人能止住贪心,也鲜有人会以保全兄弟性命的目的去夺取大权。
李元吉谦逊的道:“李公谬赞了,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好,我这么做的根本目的也是为了自己。”
李纲点点头表示理解,“你大哥要上位,要坐稳皇位,就必须除掉你和你二哥,你二哥要上位,要坐稳皇位,也要除掉你和你大哥。
你想活下去,就必须争,必须夺权。
你在胜出了以后,面对着想除掉你的大哥和二哥,还能留他们一命,这一点就比他们两个都强,所以值得称赞。”
李元吉笑着点点头,也没有再这个问题上跟李纲多做纠缠,算是终止了这个话题。
李纲在这个时候大致也分析出他一番话的真假了,所以又认真的道:“那你准备如何处置那个位置?”
李元吉坦言道:“我准备让承德以皇太孙的身份,继承太子之位。”
剩下的话李元吉没说,但其中的意思李纲肯定懂。
“你是想让承德越过你们这一辈,直接继承圣人的位置?”
李纲又惊了,眼睛又瞪起来了。
他活了这么多年,只听说过隔代继承这种事,但还没亲眼见过。
理论上这么做是可行的,可就是让人觉得怪怪的。
皇帝的三个嫡子都完好无损的情况下,由嫡孙子直接继承大统,好似皇帝的三个嫡子不存在,也不会有任何意见似的,又好似天下的臣民不会觉得怪异似的。
李元吉笑着点点头。
李纲迟疑着又道:“主少臣壮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元吉呵呵笑道:“有人想跳出来的话,那就让他跳好了,我只是不继承那个位置罢了,又不是死了。”
李纲一愣,略微想了一下,点点头,也是,李元吉只要活着,就能震慑住一众宵小,而且无论是李渊做皇帝,还是李承德做皇帝,都影响不了李元吉在大唐的权柄。
毕竟,李渊是在追着给儿子喂饭,李承德需要父亲帮他端着饭。
所以在李承德成年之前,大唐的这碗饭都会端在李元吉手里,无论李元吉是不是皇帝。
“臣大概明白了你为何不想接任太子之位,不想继承圣人的位置了,你是要做一柄剑,一柄悬在宗室所有人头上的剑,一柄悬在所有文武头上的剑。
只要你不死,宗室内的所有人就必须依照你的规矩,和和气气的推举新君。
只要你不死,文武百官们就没有一个人敢造次,哪怕他们侍奉的是一个非常容易哄骗的幼主。”
李纲感慨着说。
李元吉点点头,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多。
他更多的是希望汉人能够走出去,而这个时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大唐的兵锋锐利,能跟世界上所有的势力匹敌,大唐的英才又层出不穷,就算用一百年也用不竭,比其他的时代更具走出去的优势。
毕竟,其他时代,英才可能只会存在三四十年,又或者一代,但这个时期的大唐,英才真的是层出不穷,能确保一百年不断代。
有这么绝佳的优势,要是不走出去实在是可惜。
一百年,或许不足以让汉人遍及全球,但至少也能赶上蒙元水平。
李纲由衷的感叹道:“世人皆赞臣是大唐的大贤,如今看来,臣还要稍逊殿下一等,殿下才是我大唐真正的大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