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宝一愣,立马意识到是自己糊涂了,当即陪着笑脸道:“对对对,殿下说的对,是臣想的太多了。”
李元吉瞪了马三宝一眼,没有再多言。
……
三日后,正值夏收。
一大早李元吉就带着伪装成侍卫的马三宝,以及薛氏兄弟赶往了长安城。
下了九道宫,出了九龙潭山,入眼的就是一片金黄。
白居易在《观刈麦》中描绘的场景,完完整整的展现在了李元吉面前。
小麦覆陇,金灿灿的一大片,晓风吹拂,荡起一层层的麦浪。
农家的汉子头顶上裹着汗巾,手握着镰刀,在一刀一刀的收割麦子。
家中的妇人姑子,一个个挎着篮子,在田间地头送吃的送浆水,小孩们三三两两的跟随在农家汉子身后,捡拾着掉落的麦穗。
一切就像是一副祥和的画卷,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薛万彻是个彻头彻尾的莽汉,虽然读过书,但不算是文化人,所以面对此情此景,毫不犹豫的来了一句。
“这关中人收麦子没啥可看的,还是幽州人收麦子有看头。幽州人收麦子的时候,草原人就来抢,幽州人得一边收麦子,一边跟草原人打仗,那才有看头呢。”
薛万述听到弟弟这翻蠢话,恶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
谁家收麦子是奔着有看头去的?
那都是奔着粮食去的。
谁家收麦子不希望平平安安,无灾无难的?
幽州人身处边陲,周边全是不事生产的异族,异族们不种庄稼,但又想借着庄稼活命,所以隔三岔五的来抢,夏收和秋收的事情抢的更凶。
幽州人是没办法,才会一边收麦子,一边抵御草原人。
如果幽州人有得选的话,幽州人肯定会选择像是关中人一样平平安安、无灾无难的收麦子。
薛万述觉得自己把弟弟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弟弟都不能体会民间疾苦了,居然会说出这种蠢话。
所以他决定了,等到这段时间过去了,就好好的带着弟弟们去体会一遍民间疾苦。
李元吉假装没有听到薛万彻所说的话,也没有像是薛万述一样去斥责薛万彻,薛万彻之所以在看到了农人们忙碌的场景以后,生出这种感慨,这跟他所处的阶级有关。
薛万彻出身于世家大户,世代官宦,他根本没过过苦日子,也没有像是农人一样忙碌过,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平平安安、无灾无难的收麦子,对农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人,去体会在田间地头苦苦劳作的农人们的苦楚。
你也不能指望一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杀才,去怜惜一群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人的生命。
或许在他眼里,人再穷也不至于因为少收一点粮食而饿死,人再苦也没有他跟敌人浴血鏖战苦。
这就跟后世的许多专家一样,觉得底层的人再穷,最不起码也有几套房,几辆车,没钱没工作的时候,可以把房子租出去创收,可以出去开车创收。
这不是人家愚昧,而是人家所处的层次太高了,所接触到的最穷的人,家里最不起码也有几套房、几辆车。
所以人家给出创收建议的时候,自然是以身边最穷的人做参考。
这就跟晋惠帝的‘何不食肉糜’的典故一样。
不是晋惠帝愚昧,而是他身边最穷的人都吃的上肉糜,你让他给百姓们提出一个活命的建议,他自然是让百姓们吃肉糜。
这跟他的智慧高低没有关系,纯粹是认知上出了问题。
也正是因为有他这么个例子,所以后世的帝王们非常重视体验民间疾苦这种事情。
开国之初的开国帝王们,会在京畿脚下划拨一大片皇庄,然后历任帝王们到了播种、收割的季节,会带着群臣们一起播种、收割。
大唐就有这么一片皇庄。
如今是内侍省的人在伺候,等到过几日,李渊应该就会下旨让百官们跟他一起去下地干活了。
这种事情,李元吉以往并不喜欢参与,因为他觉得这有点形式主义了,但今年,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参与一下的。
不然,下次在那个重要场合,薛万彻要是再来这么一句,那他的脸可就丢尽了。
李元吉带着马三宝、薛氏兄弟,在田间地头待了好一阵子,然后才动身赶往了长安城。
到了长安城内以后,李元吉并没有着急去曲池,而是先跟着马三宝去了一趟大理寺。
到大理寺的时候,正赶上大理寺点卯,听说李元吉要见谋反的侵犯,大理寺少卿还唧唧歪歪的,被李元吉抽了一鞭子以后,乖乖的让人将李元吉领到了大理寺大牢。
大牢的门户很低,必须弯着腰才能通过。
进去以后,拐过三道低矮的门户,才到了大牢里面。
大牢的门户之所以修的如此反人类,目的就是为了防止犯人暴动、逃跑。
试想想,四周全是铜墙铁壁,出去的道路只有三道只能容一人通过的低矮的门户,犯人即便是暴动、逃跑,一时半会儿又能跑出去多少?
恐怕没跑出去几个,镇守在四周的兵马就赶过来了。
大牢里的环境出乎李元吉预料的好,犯人们不仅有一丈长、四尺宽,三面砖墙,一面木栅栏的牢房住,牢房里还有火炕,还有干净的被褥。
除此之外,牢房外还有犯人们晒太阳、活动的地方。
牢房内外的卫生也很干净,跟李元吉想想中的脏乱差完全是两码事,除了放马桶的地方脏乱一些,还有异味外,剩下的地方虽然谈不上一尘不染,但也没有达到脏乱差的地步,也没有什么异味。
李元吉仔细想了想,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对于牢房的主事而言,牢房里的犯人们,全部都是免费劳动力。
在他们没有被发配,没有被砍头前,牢房的主事可以让他们做任何事。
收拾卫生,只能算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如果不是大理寺牢房内关押的全是重犯,且大唐没有利用犯人们创收的相关规定的话,那么这些犯人们恐怕早就被利用上了。
不过,依照大唐相关的律法,即便是一切条件都满足,各地的衙门也不会利用犯人为大唐创收。
因为相比起让犯人们在大牢里为大唐创收,大唐更喜欢让他们去戍边,去开拓苦寒之地。
所以,在大唐利用犯人们创收这种事情,是不可能会实现的。
李仲文由于是重刑犯中的重刑犯,所以住在个四面皆是砖墙的单独牢房里,门口还有两个狱卒守,看身上的衣服穿戴的并不整齐,且站在那儿一副拘束的样子,显然是刚安排的。
目的嘛,自然是为了应付李元吉的巡视。
虽说李元吉不是冲着监察大理寺的工作来的,但要是看到了看不顺眼的地方,给李渊递一本,又或者私底下跟李渊见面的时候,给李渊提一嘴,也够大理寺的人喝一壶的。
李元吉吩咐人打开了牢门,看到了正在吃鸡的李仲文。
狗日的虽然在坐牢,而且还是因为谋反罪坐的牢,但是在牢里的待遇是真的好。
不仅住着单间,还有上等的凉席,做工精良的胡床、蒲扇等物用着。
伙食也很好。
有鸡有羊肉,还有一壶酒。
“不错啊,小日子过的挺滋润的啊。”
李元吉盯着李仲文,嘲讽的说道。
李仲文赶忙放下了手里的鸡,又从嘴里扯出了半个鸡屁股,把油乎乎的手在衣服上擦拭了一下,仓促的施礼道:“罪臣李仲文,参见齐王殿下……”
李元吉扫了李仲文一眼,没跟李仲文说话,而是冲着守在门外的大理寺少卿和牢房的主事道:“谁让你们给他上酒上肉的,不知道他是个反贼吗?”
大理寺少卿和牢房主事听出了李元吉语气中的不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没敢作答。
第四百九十八章 聪明自被聪明误
吩咐他们给李仲文上酒上肉的是平阳公主李秀宁。
如今找他们兴师问罪的是齐王李元吉。
人家可是亲姊弟,无论面对李仲文的时候是什么态度,都不是他们能插嘴的。
所以他们什么也不敢说。
万一说错话了,夹在了人家姊弟中间,那就会倒大霉。
李元吉也没指望他们回答,在他们不由自主的低下头以后,又冷冷的说了一句,“已经不许再给他上酒上肉了,牢房里最差的伙食是什么,就给他吃什么,明白了吗?”
大理寺少卿和牢房主事连连点头。
李元吉又指了指铺在火炕上的凉席,以及其他的蒲扇等物道:“这些东西回头也拿走,其他的犯人用什么,他就用什么,不许给任何优待。”
大理寺少卿和牢房主事再次连连点头。
似乎他们就只会点头一样。
李仲文听到李元吉这番话,赶忙叫道:“别啊,我马上就要死了,您就开开恩,让我多享受两天。”
李元吉冷冷的盯着李仲文道:“你在苇泽关还没享受够吗?要不要我送你回苇泽关再享受两天?”
李仲文一脸尴尬的闭上嘴,没有再说话。
李元吉冷哼一声,示意大理寺少卿和牢房主事先下去,又一脚踹开了李仲文,大马金刀的往胡床上一坐,冷冷的道:“我之前倒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居然敢造反?”
李仲文更尴尬了。
李元吉又冷冷的道:“你既然有这个胆子,为什么不早点造反,你要是早点造反,说不定我大唐的江山就是你的了。”
李仲文噗通一下单膝跪在了地上,苦着脸道:“臣就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了。”
李元吉冷笑道:“你跟我三姊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跟我三姊说,你之所以造反,完全是为了她。”
李仲文脸色更苦了,道:“臣从没有这么说过,是公主殿下为了能让臣多活几日,为了能保臣的血脉,故意这么说的。”
李元吉眉头微微一皱,看向了马三宝。
事情貌似跟你说的不一样啊?!
马三宝一脸错愕。
他所知道的一切,全是李秀宁告诉他的,他真不知道事情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也没料到李秀宁居然会骗他。
李元吉通过马三宝的反应,大致猜测到了马三宝很有可能是被李秀宁给骗了,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李元吉目光重新落到了李仲文身上,冷冷的问道:“照你这么说,这一切都是我三姊的错咯?”
李仲文赶忙道:“不不不,这一切都是臣的错。”
李元吉冷哼道:“既然你知道是你的错,为什么不安安心心的等死,反倒三番五次的请人找上门,说要见我。
见我做什么,让我亲自送你上路吗?
你觉得你配吗?”
李仲文微微垂下头道:“臣之所以想见殿下,是有一件事想请殿下帮忙。”
李元吉冷笑一声,讥讽道:“就你,也想请我帮忙,你有这个资格吗?”
李仲文头压的更低了,道:“臣知道臣没有这个资格,但臣现在除了您,信不过任何人。”
李元吉呵呵笑道:“你信得过我,我就要帮你了,你以为你是谁啊?”
不等李仲文再次开口,李元吉又道:“如果你找我过来,是想让我帮你,那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着,李元吉缓缓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守在门口的马三宝喝道:“马三宝!下次你再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来打扰我,我就打断你的腿!”
马三宝苦笑道:“下次不敢了……不,没有下次了。”
李元吉哼了一声,迈步往门外走去。
就在李元吉一只脚跨过门口的时候,跪在地上的李仲文突然喊了起来,“梁师都的人在苇泽关的一处山里,发现了一支金脉,据说一天能采三百两黄金。
这件事臣没有告诉任何人,臣也信不过任何人。
臣只信您,所以臣希望见您,希望您能将这支金脉中的所有金子采出来,送给公主殿下,算是我最后的心意。”
李元吉脚下一顿,缓缓的回过头,目光冰冷的盯着李仲文,道:“你就是为了这支金脉,才造的我大唐的反?”
“怎么可能?!”
李仲文毫不犹豫的否认。
一支金脉而已,固然能采出许多黄金,但还不足以让他赌上全族人的性命去换。
再说了,他是苇泽关镇守,是苇泽关方圆数百里内最大的官,也是苇泽关方圆数百里内最具权势的人,在苇泽关附近发现了金脉,他想怎么采就可以怎么采,根本用不着去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