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探出身子，看了眼天色，“呀，雨停了啊。”

　　江水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安静流淌在山川之间，似乎先前的湍急和汹涌，还有那惊涛骇浪，全部都是叶秦的错觉。

　　岸边山峦依旧，经过这场雨似乎变

　　得更加翠绿，隐隐生出了几分水雾，笼罩在四周，就连景物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恍若人间仙境般的存在，有种隔绝尘世的美感，似乎他们已经乘着小舟，来到了水天相接的地方。

　　湛蓝的天空和碧色的江水隐隐连成一线，乍看上去像是碧蓝的玉玦镶嵌在天地之间。

　　叶秦出声附和道：“是啊，雨停了。”

　　此时小炉上面的火也已经燃尽，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熄灭，酒也已经见底。

　　不知不觉，小船也跟着晃晃悠悠，停靠在了岸边上，然而却不是叶秦最开始上岸的地方。

　　原本以为它停靠要不少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靠岸了。

　　两岸山峦连绵不绝，和最开始的景物大相径庭，不知不觉当中轻舟已过万重，青山看似不变，实际上已经瞬息万变。

　　感觉像是过了几秒，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小船靠岸之后，却见老翁开始脱下蓑衣。

　　看着老翁的动作，叶秦奇怪问道：“这是何故？”

　　老翁一本正经回答道：“捞剑啊。”

　　叶秦有些错愕，下意识脱口而出，“可是你的剑不是已经掉落在了江中么，怎能打捞起来？”

　　老翁指了指先前刻在船上的记号，他胸有成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当中，“以此记号为证，自然能够打捞起来。”

　　老翁明明是个聪慧之人，从交谈之中就能看出些许，甚至还是有大智慧的人，怎么会做出如此愚钝的举动，实在是不符合他之前所展露出来的形象。

　　他的剑掉落江中，虽然当时做了记号，但只是相对于那个时候，如今船身不断的运动，现在已经靠岸，怎么可能还会沿着之前的记号找到。

　　两者的时间都不在同一个点。

　　假使船是静止的，那么剑沉于水底，在船的落剑处刻上记号，顺着记号下水找剑，自然有可能找到。

　　但是剑沉水底要么就不动了，要么就被江潮卷向远方，船却在不断移动，两者间的距离注定越来越远，成为条无法相交的平行线。

　　按照老翁的聪慧，应该能够理解这样浅显的道理才对。

　　毕竟刚才从乌篷船的谈话当中，叶秦就已经窥见老翁的不凡之处。

　　然而不等叶秦阻止，只听见“噗通”一声，老翁已经跳入水中，砸起巨大的浪花，小船微微一晃。

　　看着水面上泛起的涟漪，叶秦着实有些无奈，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看似智者不同凡响的老翁，竟然会做出此等滑稽的事情。

　　不禁，叶秦在岸上笑出声，调侃老翁此举不够明智。

　　这剑，老翁注定无法搜寻到。

　　不过片刻，老翁浮出水面换气，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他身形矫健，如同一条大白鱼，在江水里面不断翻滚。

　　看着老翁两手空空，全在叶秦的意料中，他笑着开口道：“老翁啊老翁，你是找不到的。”

　　老翁笑而不答，又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过了片刻之后，江面浮起咕咚咕咚的气泡，老翁再次浮现上来，只是这一次，手上却多了把生锈的铁剑！

　　剑身锈迹斑斑，已经掩盖了原本的颜色，上面全部都是江水腐蚀而过的痕迹，坑坑洼洼的，似乎在江底躺了很久，却未曾想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你瞧，这不就找到了？”

　　叶秦神情有些错愕，这剑锈迹斑斑，一看便是在江底沉落许久的那种，显然不是老翁之前掉入水中的剑。

　　没想到老翁还挺犟，这岂不是自欺欺人？

　　叶秦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道：“找到剑也没用，剑已经不是原来的剑了。”

　　老翁捋须发笑，指了指叶秦，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答曰：“剑其实也没丢，剑不正插在你的心头吗？”

　　第115章 刻舟求剑，借古传道（二更）

　　剑其实也没丢，剑不正插在你的心头吗？

　　老翁话音落地的瞬间，叶秦感觉自己的心脏微微抽动，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直击上去，抨击在他的心头上。

　　痛彻心扉。

　　像是触动了某些不愿意回首的记忆。

　　叶秦愣在了原地，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虽然有些东西已经逝去，不可再挽回，但是却在记忆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恰似：“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在岁月的长河里，多少人一次次的返回某个节点，想找寻失去的东西，但是只能站在船边徘徊。

　　失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回来，因为你已经不是曾经的你了。

　　剑其实丢了，但又没丢。

　　因为，故地重游，一切唯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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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当中，天色已经渐晚，夕阳拉扯出抹淡淡的余晖，水天不断接洽融合，远远看上去落日像是要沉于江水当中。

　　数朵金色的浪花翻涌，粼粼光芒再现其中，好像无数金色的大鱼，不断的跳跃，追赶着落日，却始终追赶不上那消逝的时间。

　　很快浪花归于平静，夕阳西下，投落在两岸的青山上，倒影出水面一个又一个深沉的影子来，山峦的轮廓都渐渐变得有些不太清楚。

　　叶秦怔怔想的有些出神，直至老翁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当中。

　　“伱说这世间有何亘古长存之物？”

　　老翁再次问了之前那个问题，这次叶秦心中隐隐有个答案，而且还是和之前全然不同的那种。

　　纵观五千年的文明历史，从每朝每代由盛至衰，生命由初至灭，这些都是不断更替变化，事物兴衰发展都遵循着一定的规律，似乎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但是规律是规律，道法是道法。

　　老子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

　　三生万物的道法始终没有变，而道法也是超越宇宙本身而永恒长存的。

　　不管生命在哪一个阶段，表现的又是何等模样，都不会影响道法独立不改的事实。

　　就拿自身举例，即便叶秦大限将至，走向死亡，道法也不会因为他的消亡而磨灭。

　　就算一切都不在，但是道法依然永存。

　　这便是叶秦所追求的大道，从开始到现在并且不断探索前进的“道”！

　　万物皆可不存，但道法于心中永恒！

　　剑可丢、可换，但只要心不变，它永远都会插在你的心头！

　　叶秦涣散的瞳孔再度变得坚定起来，“道不在水里，在我心里。”

　　他像是在说给老翁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虽然在这条道路上，只有叶秦一个人孤独探索，如同盲人过河，瞎子摸象，充满了未知还有不可捉摸。

　　但大道不孤！

　　“即便我现在淹没于历史的长河中，故地重游，外物一切乃至肉身灵魂，皆都逝去，但我心中道法永不消逝

　　！”

　　叶秦再说这些话的时候，心绪已然有些不太平静，万千感慨涌上心头，就如同当初品尝老翁的那杯酒一般。

　　酸甜苦辣，种种滋味涌上心头，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

　　世间永存之物便是“道”。

　　道法长存，亘古不变。

　　此刻的叶秦，道心愈加坚定，以后哪怕有再大险阻，都不可能摧毁今天的他。

　　看似老翁掉到水里的是剑，但捞起来的何尝不是‘道’？

　　老翁见叶秦大悟，拊掌大笑不止，“正是如此。”

　　他就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智者，并没有开始就将答案告知，而是让叶秦自己去发现。

　　叶秦神情有些了悟，“多谢。”

　　老翁却是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谢我作甚，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摆渡人罢了，只不过载你一程。”

　　“如今风止雨停，船也靠岸了。”

　　叶秦听明白了老翁的话外之音，接下了后面的话，“也到了我该下船的时候。”

　　当初老翁招呼他来避雨，便是缘起，如今雨停，那么便意味着缘灭。

　　老翁目送着叶秦下船，拿起剩下的一支独木浆缓缓撑了起来，小船吱呀一声，摇摇晃晃的飘向了远方。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小船在叶秦的视线当中，逐渐化为一个小黑点，如同来时那样，顺着最后几缕晚霞，慢慢融入到了江河当中。

　　远方传来了老翁荡气回肠的歌声。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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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叶秦神色怔怔，一个巨大的浪花砸来，只见大江白浪茫茫，如同煎盐叠雪一般的存在，夕阳落下的余晖，又洒下了另外的光芒。

　　不远处层峦叠嶂，江水如镜，青山浮水，倒影出大概的轮廓，而那一抹余阳则是在缓缓沉落在青山岩壁之际。

　　叶秦看着江水滚滚流逝，恍若看到了历史长河奔涌不惜，五千年岁月慢慢消逝，隐隐听到其中传来一声叹息。

　　似有古人在历史长河里面不断翻找，找寻生命永恒的价值。

　　历经尘世轮回，我们会拥有许多，也会失去许多，人的一生就是不断的拥有或者失去，最后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但也有某种东西是永恒存在的。

　　道法亘古不变，如利剑般插在心头，这便是叶秦一心所求。

　　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任凭江水淘尽世间事，化作滔滔一片潮流。

　　时间的车轮从不留情，也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逝者如斯，谁也留不住时光的脚步。

　　有人顺其自然随波逐流，也有人回首过去沉湎其中，但无论如何总要向前看，因为时间是朝前面走，而不是朝后面倒退。

　　叶秦看着时间长河奔腾不

　　息，在这当中，总会沉淀下些许永恒的存在。

　　“人生有限，江水不息，道法万古长存。”

　　这一刻的叶秦有所明悟，眼前江水滔滔不息，连贯过去还有未来，两者的影子渐渐重叠在一起。

　　他忽然冒出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若是观想此江，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虚幻和现实交错在一起，道观为媒介，引动岁月斑驳之力，其实到现在，叶秦都没有弄清楚，这到底是岁月的一段剪影，还是他本身参与到了其中。

　　是过客还是看客？

　　这个问题叶秦无从考究探寻，即便如今第二次神游，他也没能参透出这其中的奥妙之力。

　　不过想想也对，毕竟牵扯到岁月之力，的确是有些特殊的存在，若是这么容易被参详透，岂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颠覆岁月时光。

　　放佛感知到了主人的心意，气丹在叶秦体内缓缓运转，散发出几缕天地之炁，很快丝丝缕缕的白雾从叶秦体内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