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轶淡淡一笑:“案子能不能赢,要看您提供的证据。麻烦您先介绍下案情。”
“我的案子简单,我美容院有个客户……”孙媛媛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按照孙媛媛的说法,她的亮美美容院有个客户叫赵月娇,跟孙媛媛住在一个小区,之前亮美美容院引进了一台祛斑仪器,对外宣称祛斑效果显著,赵月娇来做美容时,被孙媛媛一顿忽悠,就买了祛斑套餐。
结果做了五次效果不明显,赵月娇跑到店里理论,按照常理来说,做生意以和为贵,服务没有效果给人家折算其他美容服务也就算了,实在不行退费了事,但是孙媛媛跟她叔叔孙正义一样抠唆,当场跟赵月娇吵了起来,偏偏赵月娇也不是好惹的主儿,两人就在美容院内撕吧起来。
后来,美容院的员工报警,警察来了见两人都没什么大事,就两边抹稀泥,训了赵月娇一顿,让她离开了美容院。
赵月娇是气死小辣椒,不让独头蒜的脾气,哪能吃这亏,随后便在小区的业主群里发布孙媛媛是“傻X”“精神分裂”,亮美美容院的美容师“不正规”“讹诈客户”“破仪器”“技术和产品都不灵”等贬损性言辞,并使用了亮美美容院的门头照片和孙媛媛的工作照片作为配图。
孙媛媛得知后气得不行,便找到了叔叔孙正义,孙正义便将案子分给了方轶处理。
“美容院购进的这台祛斑仪器治疗过多少客户?像赵月娇这种情况有几位?”方轶问道。
“还几位……,就一位就已经够我一呛了。自从赵月娇在业主群里骂过我后,那台祛斑仪器就没再用过。她就是个扫把星,她在外面说我的设备不管用,哪还有人来做祛斑啊!”孙媛媛道。
“您有赵月娇辱骂您和诽谤美容院的证据吗?”方轶接着问道。
“有,我都有手机截图,后来我叔叔让我去公证处做了微信公证,这就拿给你。”说着,孙媛媛拿过一个文件夹,递了过去。
“这个微信名叫‘娇娇’的就是赵月娇本人?”方轶手里拿着微信记录和公证书,扫了一遍后,问道。
第207章 抑郁个屁啊!
“是,你看她的微信号就是她的手机号,我还有微信对骂的记录呢……,她在业主群里用的是同一个微信名。
方律师,我这案子能不能帮我搞的声势大点?”孙媛媛道。
“声势大点?”方轶一脸迷惑的看向孙媛媛。
“对,最好是全县的人都知道那种,市里人要是能看到更好。”孙媛媛眉飞色舞道。
“为什么?”方轶不解道。
“你想啊,县里的老百姓,你给他说点正事,他们没人愿意听,要是谁家打个官司,出了点什么不好的事,他们可爱听了,传的可快了。
我就是想借着这次机会大张旗鼓的宣传下,做做广告,让全县、全市的老百姓都知道亮美美容院和我孙媛媛。这叫借势,可比做广告好使多了,最关键的是不用花钱。”孙媛媛得意道。
呃……方轶一怔:“万一法院判决您输了,那怎么办?”
“……输了!怎么可能……方律师,我这案子会输吗?”孙媛媛愣了一下,将信将疑道。
“这事可不好说。从现有证据看您是有胜诉的可能的,但是庭审过程中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万一对方有对您不利的证据,这事可就不好说了。”方轶道。
“那好吧!”孙媛媛道。
“您这案子我大致了解了,从现在的案情来看,您可以请求法院判令对方给您赔礼道歉,并在小区的业主群里发布公告,在小区门口张贴公告,以正视听,恢复您和美容院的名声。
另外,还可以要求对方赔偿您精神损害抚慰金和美容院的损失,具体数额不能太高。
我建议是五千元以内,因为这种案子法院判决的精神抚慰金和损失赔偿金都不会太高。而且您美有可量化的经营损失,法院会考虑对方给您造成的实际影响判定赔偿金额。”方轶道。
“五千元太少了吧,能不能多要点。”孙媛媛道。
“您想要多少?”方轶问道。
“十万,行不?我觉得太少了,起不到教训她的作用。再说了我得把诉讼费要出来,不能往里搭钱啊。”孙媛媛道。
“我可以给您写十万,但是交给法院的诉讼费是跟着案件标的金额调整的,案件标的金额越高,交给法院的钱越多。如果法院判不了这么多钱,那您这钱就白交。”方轶劝慰道。
“那我要是要十万赔偿,得交多少诉讼费?”孙媛媛问道。
“大约二千多点,具体法院网站上有计算方式,如果您要准确金额我可以给你查查。”方轶道。
“一万呢。如果我就要一万呢?”孙媛媛觉得打官司折腾半天不多要点太亏。
“一万以内诉讼费是五十元。”方轶道。
“这也差太多了!”孙媛媛道。
你以为呢,十万的标的和一万的标的能一样吗?法院也是要吃饭的好吧,方轶微笑着看向她,等着她做决定。
“好吧,那就听你的吧。都加起来不超过一万就行。”孙媛媛道:“但是赔礼道歉的事没商量,她必须向我道歉。”
次日,方轶写完起诉状,将证据准备好,找孙媛媛签过字后,去了县法院立案。
眼看着就要年底了,案子陆续开庭,这段时间正义律师事务所接了不少案子,赵忠诚和褚怀各忙各的,基本上见不到人,每天都在前台登记“外出谈案子”或者“去法院开庭”,孙正义知道他们有摸鱼的嫌疑,但是水至清则无鱼,他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大问题,不耽误案子开庭就行。
中午时,方轶吃过午饭本想回住处眯一会,却被在饭店门口碰到的李明博拦住了。
“方律师,您中午方便吗?我想跟您聊聊,向您请教下。”李明博表现的很诚恳,很正式。
“我中午没事,去哪聊?”一阵冷风刮过,方轶扣紧了领口。他跟李明博交流比较少,所以搞不懂他找自己想聊什么。
“中午所里没人,咱们去所里会议室聊吧。”李明博道。
会议室内,李明博抽出一根红梅递给了方轶,随后自己也点了一根,靠在窗子边上眼神迷茫的看向窗外。
方轶搞不懂眼前这个“轴”汉子想干什么,说是聊天,可他自己靠在窗边吸烟,又不搭理自己,装深沉,真是谜一般的男人。难道说聊天还要酝酿下情绪?又不是领导讲话,脱了裤子放屁,费那事干啥!
话说李明博好像不吸烟,怎么突然抽上红梅了?压力太大?方轶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当半根香烟变成了烟灰,李明博转过头来,撵灭了香烟,扔了出去,然后看向方轶:“方律师,我发现我最近抑郁了。”
方轶微微一笑:“你怎么发现的?”
此时方轶心里的独白却是:你抑郁个屁啊!你听那个精神病人说自己是精神病的,越是说自己没有病的,反而是精神病。
所以根据这一原理,方轶觉得李明博根本就没抑郁,最多也就是心里想不开,有障碍而已。还有……红梅抽半截就扔,这也太浪费了。
要说心里想不开……还真有可能,因为李明博这人比较“轴”,认死理,很可能是钻了牛角尖了。
“方律师,我没开玩笑。
前段时间主任分给了一个申请强制执行的案子,其实我心里对这个案子挺抗拒点。”李明博道。
“为什么?是不是被执行人各种滚刀肉,郁闷了?”方轶问道。
去强制执行很多时候会遇到强烈的反抗,或者各种滚刀肉,人家就是没钱,法官也没辙。
“不是你想想的那样。”李明博坐在椅子上说道:“我的当事人是位老太太,尊老爱幼是咱的传统美德,但是这位老太太怎么也让我提不起尊重之心。
这老太太年轻时生下一对双胞胎,姐妹两个一降生身体就不好,需要花费大笔医药费治疗。他们家里不富裕,无力支撑,老太太和丈夫吵了一架后,扔下不满三个月大的姐妹俩,离家出走了。
这一跑就是四十年,他丈夫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又跟亲戚朋友借了不少钱给姐妹俩治病。差一点家破人亡。”
第208章 只提奉献,不提回报是不道德的
“治疗了五年多,两姐妹的病总算是治好了,她们挺争气的,后来考上了大学,靠着打工完成了四年的大学学业,后来工作了省吃俭用,与父亲一起还完了家里的外债。
她们的母亲现在已经六十多了,在外面混的不好,年纪大了想起了女儿和丈夫,回来后知道两个女儿工作都不错,挣的也挺多的,就想让两个女儿给她养老。
你想啊,小的时候家里那么困难,这当妈的说跑就跑了,都没拿她们当回事,她们怎么可能养她,门都不让她进。
后来老太太去了法院把女儿给告了,索要赡养费。法院判两个女儿每月给老太太生活费五百元。
要说这点钱对这姐妹俩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她们咽不下这口气,说什么就不给。说实话执行法官执行这案子,心里也别扭,我比他还别扭。但是判决下来了,咱们所接了这案子,我就得给人家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今天上午我跟着法官先去了大女儿家,大女儿出差了,不在家。后来我们又去了二女儿家,二女儿反应比较激烈,当着我们的面数落她母亲的不是,骂她妈不配做母亲。
但是该执行的还是要执行的,实在不行就只能从她们姐妹的工资里扣了。”李明博说完,从兜里掏出红梅,又点了一根。
“后来呢?”方轶问道。他有点理解李明博了,这种案子代理起来确实有点别扭。
“就在我们说服教育二女儿时,突然她的电话响了,是派出所打来的,说她母亲去找她父亲闹了,结果两口子吵架,最后老太太突发心梗,死了!
当事人没了,这案子就这么结了。我却突然有种助纣为虐的感觉,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从道德上说,我支持两个女儿的做法,但是从法律上说,她是她们的母亲,她们确实有赡养的义务。道德与法律,就想鱼和熊掌,为什么就不能两全。”李明博说完,沉默了。
“从一个律师的角度来讲,谁给你钱,你就要为谁说话,利用你所学的知识为当事人争取最大的利益,哪怕当事人是穷凶极恶的暴徒。
你可以心里鄙视他,但是你必须履行律师的职责。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去挣这份钱。”方轶想了想道。
“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我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做律师不应该为了公平和正义吗?”李明博看向方轶道。
方轶吸了两口烟,叹了口气道:“李律师,你执业几年了?”
“算上今年一共三年。”李明博一头雾水的说道。
“在这三年里,你有没有想过改行?”方轶问道。
“嗯,想过,去年的时候,要不是褚律师找我合作,我说不定已经改行卖煎饼了。就在法院门口不远的地方,地址我都选好了。”李明博回忆道。
“那时如果有案子,你是不是什么案子都做?只要能赚钱,解决温饱?”方轶问道。
“差不多吧,可是我没有案子,全是些咨询和写法律文书的,赚不到钱。”李明博道。
“人人都说咱律师赚大钱,其实他们只是看到了那百分之二十,甚至百分之十真正赚大钱的律师,更多的律师就像我们一样,外表看起来光鲜,实则是为了糊口每天不停的忙碌,法律民工这个词很适合我们。买房买车靠的是贷款,跟一般的公司员工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之前有位京城知名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在校期间学习非常努力,入党,拿奖学金,哪一样他都做到了。
可在进入社会,做了律师后却跑去茶楼偷了几包烟和一部手机,涉嫌盗窃罪,被警方抓获。有人说他是因为没有业务,赚不到钱,所以才铤而走险。就为了几包烟和一部手机,就断送了一名律师的前途,不管原因如何,这都是悲剧。
(这是个真实的案例,发生在2022年,也反应了当代年轻律师的现状)
有位律师说过我们律师行业就是个‘养蛊’的过程,我觉得很有道理,你回想下从入行之时起,你是不是就在进行着残酷的竞争。
司法考试就不提了,先是一年的实习期,并不是每位实习律师都有师父带,虽然有个名义上的师父,但是他一年可能都未必指点你一两次,有的干脆就是挂名,全靠自己悟,连面都见不到。”方轶道。
“嗯,我师父就是这样,挂个名而已,我在外面做什么与他无关,不让我交挂名费已经是好的了。”李明博点头道。
“这样的实习律师不在少数,美其名曰‘放养’,其实就是不负责任。实际上就是任凭实习律师自生自灭。你知道为什么吗?”方轶问道。
李明博摇摇头道:“不知道。”
“答案就是我刚才提到的‘养蛊’,从做实习律师起,就意味着将来大家将进行无序的竞争,客户是有限的,特别是大客户、优质客户就那些,但是律师越来越多,把你教会了,你也不会给师父打工,你师父反而多一个竞争对手,这就是为什么律师圈那么多潜规则的原因。”方轶道。
“不对啊,现在不是每年都嚷嚷法律服务需求不断增加吗?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竞争?供需不应该平衡才对吗?”李明博不明所以道。
“呵呵!当今社会的法律服务需求是在不断增加,按照官方的说法,是律师不够用,只有达到美丽国的律师数量才能满足法律服务的需求。
但是你别忘了,很多法律需求律师是不接的,或者觉得不值的接。接了不仅赚不到钱,还会赔本,比如邻里纠纷,双方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扯皮。事情不大,可能会耗费律师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去处理,结果又收不上费来,赚点钱不够自己一家老小生活的费用。
律师也是人,也是要养家的,所以很多的所谓的法律需求是不赚钱,甚至赔钱、赔精力、赔时间的,而年轻律师从这类法律服务上根本就学不到多少经验。做的时间久了反而会影响专业能力的提升,把自己耗死在无价值的服务上。
没有人给咱们律师发工资,咱们的家人、孩子需要咱们自己赚钱去养,不赚钱的业务自然没有人做,我想这可能就是你所说的‘不断增加的法律服务需求’无法被满足的原因。
下次上面再号召你去做这类法律服务,你听听也就得了,偶尔做下尚可,真要是拿这种业务做主营业务,恐怕用不了一年你就得改行去卖煎饼了。
这就跟公司老板画大饼一样,只提奉献,不提回报是不道德的,说白了就是赤裸裸的剥削。”方轶道。
第209章 冷笑
“嗯,似乎有些道理。不对啊,方律师,咱们好像跑题了。咱不是聊道德与法律吗?怎么聊到行业了?”李明博突然醒悟道。
“没有跑题,您看我不跟你聊律师行业的现状,你怎么理解律师眼中的道德与法律?对不对?”方轶微笑道。
“你是说律师不应该讲道德,应该以法律为准绳……”李明博一头雾水道。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至少绝大部分律师不是这样的。我的意思是,法律是律师赚钱的工具,就像技术人员靠技术赚钱一样。
而道德(或者说良心)是律师心中的量尺。
为了生活,你必须用法律去为当事人提供服务赚钱,但是当你有能力去选择当事人时,你心中的量尺就会发挥作用。如果你没有选择……‘良心丧于困境’可不是说说的,很有可能会成为现实。
你心中感到纠结,证明你心中有这把量尺,你会成为一名有良心的好律师的。”方轶看向李明博,眼神中充满了鼓励。
其实在方轶的心中还隐藏了半句话没有说,那就是:“但是好律师,不见得是赚钱的律师”。他怕打击李明博的积极性。
“有时候学会选择性遗忘,把生活和工作分开,是一件很难的事,你如果学会了,就不会再这么纠结了。”方轶微笑道:“说实话,至今我都没有做到这一点。”
“嗯,谢谢方律师,我明白了。”李明博点头道。
这一天,孙正义午睡醒来,刚要去律所,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是律协打来的,律协的工作人员告诉他,正义律师事务所和方轶被人投诉了,具体投诉事项是不正当竞争。孙正义听完一愣。
不正当竞争?这不是扯淡吗?
县里这几家律所,那家不是在拼价格抢业务,律师费上午一个价,下午一个价,跟卖菜似的。
如果当事人贼一点,再赶上业务比较肥,当事人一天串遍县里的全部律所,跟这家说上家的报价,再跟下一家说之前那家的报价,律所为了拿业务大概率会拼价格,相互压价,当事人会选择性价比最高的律所委托业务。情况如果乐观的话,几万元的律师费最后能谈到一万不到。
至于律师的执业能力,当事人是不知道的,反正都是拿证的律师在他们看来都差不多,实际上却差很多。
但这不是他们关心的,对于县里的当事人来说,他们关心的永远是律师费的多少。
虽然孙正义对律协下的通知嗤之以鼻,但是既然人家通知了,怎么也得给个面子,要不以后这游戏就没法玩了。
回到律所,孙正义本想找方轶谈谈律协那边被人投诉的事,但是不巧的是方轶去县法院了,孙媛媛的案子今天开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