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吃饭的馆子有不少,但是喝茶的地方却不多,仅有的几个小茶馆,里面总是闹哄哄的,全是打麻将的,光卖茶水恐怕早就关门了。
方轶想了想拿出手机给孙连鹏打了过去,还真巧,云雾茶庄的茶室刚走了一批老茶友,正好腾出来。
周慎的司机开车将方、周二人送到了云雾茶庄。
“方律师,您来了,茶室给您留着呢,您两位今天喝点什么,要不尝尝我们新进的老白茶?”孙连鹏见方轶进门急忙起身迎了过去。
方轶没立刻搭话,看向周慎:“来点老白茶,尝尝?”
“没问题,尝尝他们店里的老白茶怎么样。”周慎笑道。
二人进到茶室,只见茶桌上摆放着四个茶点,孙连鹏忙了一阵,煮上老白茶后,跟方轶客气了两句,退了出去。
方轶烫杯后,给周慎倒了一杯老白茶:“这味道闻着挺好,就不知道喝着怎么样。”
见周慎没急着说正事,方轶也没问,两人聊起茶来。
聊了一阵,周慎放下茶杯道:“我有个远方的叔叔,也在德发建筑任职,最近他小舅子遇到些事,我就想起你来了。”
“哦?什么事?”方轶心中暗笑,饶了半天圈子,终于说正事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因为吸D,被警察抓了,人现在市里的戒毒所。”周慎道。
“你叔叔是想找人把他小舅子捞出来?”方轶疑惑道。
这捞人的事可不好干,需要人脉,而他方轶可没这方面的关系,按说周家的人脉应该比他强,应该用不到他才对啊。方轶不得其解。
周慎一笑,猜到了方轶的想法:“不是捞人的事,一个吸D的外姓人,还犯不着周家找人捞他。即便是周家人,因为吸D被抓,周家也不会管,太丢人。
公安部门对我叔叔的小舅子下了个行政处罚,决定对他行政拘留十五日。我叔叔的小舅子不服,我叔叔只好帮他找律师打官司。”
“这是行政诉讼!不是刑事诉讼,也不是民事诉讼。”方轶听完后说道。
“对,就是行政诉讼,民告官,告公安分局。行政诉讼不好打,不过我建议你先别急着做决定,先看看案卷情况。”周慎微笑道,而后从身旁的包中拿出了复印的案件材料,递了过去。
“我是怕做不好,之前我没做过行政诉讼的案子。”方轶接过案件材料,解释道。
“没关系,什么都有第一次。
当年范仲淹从未去过岳阳楼,不是也写出了脍炙人口的《岳阳楼记》。吴承恩没见过唐僧和孙悟空,不是也写出了西游记……”周慎还想继续摆事实讲道理,被方轶挥手制止了。
“师兄!师兄!嘴下留情,我没说不接,但是丑话我说前头,这案子我可没把握,到时候败诉了,你可不要埋怨我。”方轶道。
“放心吧,这次我帮你谈律师费,保证让你满意。”周慎微笑道。
周慎早就盘算好了,这次他是受周德光的请求来找方轶的,案子谈成了周德光将欠他一个人情,这对于他日后在公司开展工作有很大好处。相比之下律师费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可以全部给方轶,让这位师弟欠他一个人情,日后这人情自然会发挥作用。
晚上的时候,周慎回市里去了,临走的时候他从云雾茶庄买了不少老白茶,有大客户,孙连鹏自然欢喜。
晚上回到住处,方轶看着桌上的案子材料,泛起愁来。看了看时间不到晚上八点,他拿起来手机,拨通了一位在京城做法官的同学的电话,他的这位同学在京城的一所中院主审行政案件,他准备跟他聊聊这案子,求教下,取取经。
周德光得知方轶接下小舅子的案子的时候正在吃晚饭,李琪听说弟弟的案子,老公找好了律师,心中一阵欢喜,特意又加了三个菜,陪着老公喝了两杯。
惦记着让周德光欠自己的人情,周慎没多要律师费,只要了五万元,另外又给方轶要了五千元的车马费。这五千元车马费是不用开票,不打入律所账户的,直接交给方轶。
次日一早,方轶去了市里见周德光两口子和李琪父母。由于他们也是道听途说,不知道详细情况,方轶只能预约去戒毒所会见李琪的弟弟李松,询问相关情况。签完稳妥手续后,方轶便返回了县里。
周一一早,方轶打电话给第二戒毒所预约会见时间。
顾清平最近诸事不顺,家里那位母老虎盯得他紧紧的,刚认识的小女朋友又被母老虎打跑了,想给失足少女送温暖,结果被发现,又是一顿连抓带挠。
事业上也不如意,公平律师事务所的业务没有明显的增长,明年初又面临着律协领导选举,他这县律协会长的宝座能不能保住不得而知,据说几个有野心的律所主任已经开始活动上了。
坐在办公室内,顾清平不断的盘算着,吴小清突然走了进来:“主任,您找我?”
“嗯,方轶那边怎么样?最近正义律师事务所的案子上的挺猛啊!”顾清平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吴小清胸前那饱满的山峰。
第186章 你说窝囊不窝囊
“我一直盯着呢,最近方律师好像接了几个市里的案子,一直在往市里跑。我约了几次,没成功。”吴小清道。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约方轶,她隐隐的感觉方轶比王德友要难缠的多,而且似乎方轶的目标并不在于多拿些底薪和提成那么简单,他要的公平律师事务所给不了。所以即便她再找方轶谈也不会有结果,但是这话她不能告诉顾清平。
“这不行啊,拖来拖去的我怎么搞垮孙正义那老杂毛,你得加快速度,效率,一定要讲效率!”顾清平有些生气,用手指敲着办公桌说道。
“好,我再去约他,跟他好好谈谈。”吴小清心中一阵无奈。
“必要时可以想想别的办法,如果光靠嘴皮子就能把人拉过来,这事就不需要你来做了,明白吗?”顾清平语气严厉道。
“明白!”吴小清心中不服气:斗不过家里的母老虎,拿我撒气,你真够个爷们!
“好了,出去忙吧!”顾清平斜了她一眼,挥了挥手道。
虽然挨了批,但是活儿该干还得干,吴小清出了主任办公室,边走边琢磨:想别的办法?难道除了谈条件拉人,还有别的办法?难不成姓顾的想让老娘为律所捐躯……这个挨千刀的。
第二戒毒所内,方轶见到了周德光的小舅子李松。
坐在对面的李松瘦的皮包骨头,脸色暗青,双眼眼神有些涣散,目光呆滞,神情颓废,整个人无精打采。
方轶收起签过字的委托手续和起诉状后,看向李松:“麻烦您把当时的情况描述下,你是在案发现场被抓的吗?”
“不是,我当时正在家里跟几个哥们聊天看盗版大片,突然接到分局的电话,传唤我过去一趟。
结果去了他们告诉我说有人举报我前两天在家吸D,让我做尿检。结果就把我扣下了。”李松有气无力道,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尿检的结果是什么?”方轶停下手中的笔,问道。
他听人说过,吸D人的话不能全信,这帮人整天鬼话连篇,就为了骗俩钱去买DP。
“他们说是阳性。”李松揉了揉鼻子道。
“当时警察有没有询问你,你是怎么回答的?”方轶问道。
“问了,他们问我什么时候吸的,我就顺着他们说是前几天。”李松一脸无所谓道。
“在被传唤之前,你到底吸没吸?”方轶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
“他们说吸就吸喽,省的受罪。”李松晃着身体道。
“也就是说,你不是被警察抓的现行,对不对?”方轶问道。
“对,这绝对没错。我吸的时候肯定不能让他们看到。”李松打着哈气,双眼泛着泪花道。
方轶看着他,真希望他打哈气时闪了腰,或者下巴掉了。
眼前的家伙令方轶心生反感,直觉告诉他眼前的李松绝对不是第一次吸D,也不是第一次被警方传唤,但是已经接了案子不能半路撂挑子,答应人家的事要办到底!
“你之前被处理过吗?”方轶问道。
“你是指吸D被处理?”李松一怔,随后道。
“对。”方轶道。
“没有,铁定没有,我发誓。我这么诚实的人怎么能干那事呢,这是第一次,要不是他们引诱我,我怎么可能吸那玩意。
方律师,你得想想办法,把我从这里弄出去啊!对了,你去找我姐夫周德光,他有的是钱,一定能把我捞出去。”李松指天发誓道,说到后面整个人都有点神经兮兮的。
方轶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便安慰了他几句离开了戒毒所。出了戒毒所后直奔区法院立案庭,立完案后,他打电话告诉了周德光。
李家人都不顶事,没办法小舅子的事只能由周德光照看着。
方轶站在路边正想伸手打车去长途车站,就听身后有人叫他,一回头正看到王德友挎着公文包,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方律师,真巧,你也来立案!”王德友边擦头上的汗水,边笑道。
“一个小案子。你在新律所怎么样?”方轶问道。
“挺好的,所里让我负责顾问单位的事,今天正好顾问单位有个劳动争议的案子,我过来立案。”王德友露着大板牙,笑道。
方轶看了看手机,已经十二点了:“没吃中午饭呢吧,走,今天我请客,咱们边吃边聊。”
在路旁的一家饭店内,方轶二人点了四个菜,要了一份酸辣汤。
“王律师,看你的样子,一定在所里很吃得开。”方轶笑道。
“还行吧,所里接了一个大客户,我一周有三天在客户哪坐班,吃饭跟着客户的员工走,能省不少钱。
为民律师事务所是个小律所,人际关系简单,大家的基本工资和提成都一样,多劳多得。好在案子比县里的律所多,我能多赚点。”从王德友的表情上看,他还是挺满意这份工作的。
“你们主任挺厉害呀,从哪弄的那么多案子?”方轶羡慕道。
“我们主任原来是系统内的,后来出来做了律师,路子挺野的。不过也有走麦城的时候,律师费欠着收不上来。”王德友道。
“哦?收不上律师费,你们没去起诉?”方轶问道。
“咋不想起诉啊,可是对方是国企,当初谈合作时,对方把委托协议往桌子上一扔,爱签不签,不签后面有的是律所。
我们主任明知道协议里好多地方约定不合理,有很多坑,可是人家一个标点符合都不让你动,你能怎么办,不签就没有业务,签了有可能被坑,最后我们主任还是选择了签字。
案子打了二年多,最后人家私底下跟对方和解了,要不是对方在开庭时出具了和解协议,我们律师还不知道呢。
我们主任找客户追讨律师费,结果人家说合同上没约定自行和解需要支付律师费,没辙,只能每年发一封律师函,可人家根本不当回事。你说窝囊不窝囊。”王德友道。
“够缺德的,可能对方一开始就想好了,千方百计的不准备付律师费。”方轶附和道。
第187章 老救火队员
“有时候路子太野了也不是好事。之前有一个强制执行的案子,我们主任找了关系,把欠款执行回来了,当事人挺满意的。
可后来那个关系被抓了,我们主任整天提心吊胆的,失眠了半年多,直到那位被判了,才了事。好在没牵扯到我们律所。真悬啊!”王德友道。
“还有这事!现在你们主任是不是收敛多了?”方轶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问道。
“收敛!这是一条不归路,踏上去就永远回不了头。我们主任经常说,做律师本身就意味着风险,既有来自上面的风险,也有来自当事人的风险,更有来自律师内心欲望的风险。
所以我们主任早就做了风险隔离,孩子和老婆都已经去了国外定居,他也经常两边跑,家里的财产也做了处理。”王德友探着头,低声道。
“呦!那风险挺大的,他是准备牺牲一个,幸福一家啊!”方轶惊讶道。
“谁说不是呢。这年头赚点钱不容易,进了兜里的钱谁愿意往出掏啊。我估计再有几年,我们主任就不干了,该去国外享福了。”王德友道。
“你办案子可得注意点,别人家偷驴,你拔橛子,最后责任都落在你身上。”方轶道。
“放心吧,我早就想好了,咱也不图赚大钱,做点小业务赚点小钱挺好,风险大的案子我不做。
其实所里想赚大钱的律师有不少,即便我想接风险大的案子,赚快钱,也没机会。”王德友嘿嘿笑道。
“那就好,安全第一!”方轶点头道。
这段时间,孙主任使出了吃奶的劲,正义律师事务所的案子增加了不少,这使得所内律师的竞争关系缓和了不少。
之前褚怀与赵忠诚明争暗抢的,都是为了多做几个案子,多拿些提成,现在案子多了,四个工薪律师以赵忠诚和李明博为主,褚怀一直在帮孙主任开拓案源,虽然分到的案子不多,但是如果拉来案子,他也有提成。
唯有方轶比较超然,因为他每个月做自己案子,给律所带来的收入比孙主任给他发的工资要多很多,孙主任所幸对方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是不转所,咋样都行,而且出去办案子从不扣工资。
赵忠诚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谁叫人家有自己的案源,能给律所带来收入呢。但是褚怀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也给律所带来了案子,却要每天打卡,为此他偷偷找了孙正义好几次,想给方轶上眼药。
但是孙主任对待方轶的态度,就像是销售公司总经理对待销冠一般,只要不走,什么都好商量。
全所上下,恐怕只有李明博这个“轴”汉子最省心,除了办案子外,什么都不“操心”,实际上他也没有操心的时间,因为他的时间不属于自己,属于孙主任。孙主任指到哪,他就冲到哪。
方轶觉得要是孙主任提出来大年初一让他跟着去拜访法律顾问单位,估计他会义无反顾的去买礼物,紧随主任的步伐。
整个律所,方轶最佩服的两个人就是李明博和孙主任,一个一根筋,“轴”的要命,另一个很有毅力。每次李律师被投诉都是孙主任出面搞定,整个一个老救火队员。
在入秋的时候,李松的行政诉讼案子开庭了。
李松的案子由一位女法官独任审理,被告区公安分局派来一名男警员和一位方面大耳的男律师作为代理人。
方轶猜测,方面大耳的男律师是公安分局的法律顾问。
……
“原告,请把你们的诉讼请求和事实及理由陈述一遍。”女法官道。
“诉讼请求:一、撤销被告对原告做出的《行政处罚决定书》(行罚决字[2013]10113号);二、本案诉讼费由被告承担。
事实及理由:原告于二零一三年六月三日,被被告口头传唤到被告处,随后被告对原告进行尿检,因原告尿检呈吗啡阳性,被告认定原告二零一三年六月一日在家中吸D,并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七十二条第(三)项之规定,出具了《行政处罚决定书》(行罚决字[2013]10113号),决定对原告行政拘留十五日。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处罚法》第三十条之规定,‘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组织违反行政管理秩序的行为,依法应当给予行政处罚的,行政机关必须查明事实;违法事实不清的,不得给予行政处罚。’
本案中,被告认定原告在家吸食DP的主要证据为对原告的尿液报告,在未进一步查明事实的情况下,便断定原告曾于二零一三年六月一日在家中吸食DP,事实不清,证据不足。请求法院支持原告的诉讼请求。完毕。”方轶道。
起诉状完全是方轶蒙着写的,因为当事人能提供的材料仅有《处罚决定书》没有其他的材料,所以,方轶只能硬着头皮写,具体只能看开庭时对方提供的证据了。
方轶在京城法院工作的同学告诉他,根据《行政诉讼法》第三十二条之规定,被告对作出的具体行政行为负有举证责任,应当提供做出该具体行政行为的证据和所依据的规范性文件。
所以方轶把宝押着了被告提供的证据上,若是能找到一两个致命的漏洞就可以将案子打赢,如果找不到,那就没办法了,愿赌服输。
“被告进行答辩。”女法官看向被告席。
“被告不同意原告的诉讼请求,理由如下:
被告将原告口头传唤至办案场所后,当日对原告的尿液进行采集并现场检测,检测结论为呈吗啡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