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也忍不住吐槽:“小顾,同样都是来上坟,怎么你小子跟别人的画风差距那么大呢?”
顾见临抬起头,不知不觉已经八点多了,墓园里零零散散的也来了几波人。
耳边尽是那些人的哭泣声,四处望去都是一些沉默的脸。
乍一看,还都是伤心人。
“那怎么样才算正常呢?”
顾见临瞥向旁边一个趴在墓碑上嚎啕大哭的女人,淡淡说道:“像这样么?”
周泽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感慨道:“哭得真伤心,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那是一座被砌成假山样式的墓碑,风华正茂的女人跪在前面,抱着遗照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家人就在后面默默的看着,神情麻木或悲戚,各不相同。
“伤心么?”
顾见临平静说道:“但是我看她笑得挺开心的。”
周泽愣了一下:“笑?她什么时候笑了?”
要知道这可是清明节,但凡脑子正常的人,也不会在别人的坟头上笑出来,除非想找揍。
“我爸时常说,看人不能总看表象,伤心也是可以装出来的。”
顾见临又往那边瞥了一眼,摇头:“坟里的那个是她老公,墓碑刻的七零年生的,今年五十二。而这女的最多二十四。她是来上坟的,却打扮得那么精致,化那么浓的妆,浑身上下都是名牌,那包就值八万。”
他顿了顿:“坟里的有钱,娶了个年轻老婆。这女人不爱他,他死了对她是好事。”
因为有大笔的家产可以分。
周泽一愣,乐了:“合着你小子还在研究你爸的侧写呢?侧写那是需要大量人生阅历和知识面的,哪是那么快就能学会的?再说,你这依据也不对啊,你就不兴这女的是人家女儿?”
顾见临没说什么,他的理由有很多。
比如,后面站着的几个男的都在墓碑前喊了一声爸,明显是死者的儿子。
可问题是,这女的跟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再比如,那些男人看这女人的眼神,满是愤恨和不屑,明显关系不好。
这个女人无名指有戒指的勒痕,今天却没戴婚戒。
风里飘过来的香水味,衣服和包的品牌,之前走路时的姿势,妩媚的神态……
当然,这些细节都不是重点,也没有绝对的说服力。
顾见临之所以说那个女人在笑,是因为他真的看到了。
在他的眼里,这个抱着墓碑的女人浑身颤抖,嘴角一点点的咧开,压抑着得意的笑声,笑得前仰后合,明明长了一张挺好看的脸,笑起来却像是个青面獠牙的女鬼。
“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真刺耳。
按理来说,她笑得那么神经质,早就会惊动身边的人才对。
然而事实是,无论她背后的那些家属,还是周边的人,仿佛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
顾见临倒是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
他们当然看不见。
因为这是他侧写出来的画面。
第2章 他脑子有病
当然,顾见临的侧写出来的不止这些。
比如当他完成了初步的侧写,再去看那个女人的时候,实际上就看到了一个火辣性感的钢管舞女,还有夜店里五光十色的灯光,台下兴奋欢呼的观众们,甚至还能听到激昂劲爆的音乐。
千丝万缕的线索,构筑成往事的幻影。
他就像是一个鬼魂般的看客,悄无声息的潜入一个人的过去,窥视她的人生。
看似虚幻,却又那么的真实。
这才是这女人最真实的样子。
24岁,钢管舞女。
嫁的不错。
爸爸曾经说过,任何人只要存在,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这些痕迹拼凑起来,就是一个人的另一张脸,也是他最真实的样子,如同赤身裸体。
如果顾见临继续观察,还能得到更完整的侧写。
可惜的是,他没办法跟人解释自己看到的这幅画面。
――因为这是他凭借蛛丝马迹,以及强烈的第六感,脑补出来的情景,很容易被当成幻觉。
他说出来也没人信,反倒会让人把他当成神经病。
“小顾,你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了?”
周泽的一句话,打断了少年的思考。
顾见临方才回过神来,风和雨再次落到他的身上,带着丝丝的凉意。
五光十色的夜店消失不见,舞台上的钢管和女人,台下的观众,统统消弭无踪。
墓碑前的女人还在哭,哭得可真卖力啊,可谓是演技一流。
“没有啊,我随便说说的。”
顾见临无声地笑了笑。
跟那个虚伪的女人不同,他眼里的三位探员倒是真情实意的,流露出了悲戚和惋惜的神情。
虽然觉得他脑子有病,但都是一些敬业靠谱的公职人员,平时工作又那么忙,能抽出时间来祭拜,也是真的有心了。
“真不是幻觉?”
周泽狐疑地看了他几眼,提醒道:“要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这些创伤后应激综合障碍可不是小事……毕竟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
“放心周叔,我已经好多了。”
顾见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拿出一张湿巾,擦拭着墓碑,转移话题。
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猪都大。
同样都是人,爸爸的侧写,那就是权威,是协助破案的重要参考。
而儿子的侧写,就是创后应激,只会被人建议去看看医生。
爸爸是心理学专业的,是峰城市大学的名誉教授,也是警署专聘的侧写师,这辈子最引以为豪的大概就是他在专项领域上的成就了。
当年这男人靠着一手侧写打响了第一枪,大学刚毕业就帮着警署连着破了好几个大案子。据说,哪怕是被刻意掩盖过的犯罪现场,他也能独自进行还原,模拟凶手的行为逻辑。有时候,还能在没有法医的帮助下,只是看一眼尸体,就能说出死者的死因,以及近期的经历。
最离谱的传闻是,爸爸能通过跟尸体对话,把自己想象成死者,从而接近凶手。
顾见临小时候觉得这个很酷,也缠着爸爸让他教过自己,可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太笨了的原因,直到爸爸去世了,他都没能学会侧写。
只不过,自从他经历过四个月前的那次车祸以后,忽然就能做到了。
真实的世界从此在他的眼前,纤毫毕现。
最初顾见临认为,是在车祸里伤到了大脑,阴差阳错的刺激到了脑部的进化,然而当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以后,大人们都建议他去精神科看看脑子。
顾见临不知道爸爸用侧写的时候,会不会有那种身临其境的,幻觉一样的画面。
他始终觉得,那次车祸让他的脑子出现了某种变异。
连带着,加强了他的侧写能力。
――他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解释,更不懂得如何命名这种能力,也就姑且称之为侧写。
“好了,我这边还有案子处理,得先走了。”
周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爸的事,就别多想了,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但人嘛,总得学会往前看。明天结案,记得来一趟治安署,把字签了。”
顾见临擦拭着墓碑的动作一顿,然后擦得更卖力了:“知道了,周叔。”
周泽有些意外,没想到少年这次居然这么爽快,又问道:“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
顾见临撑起笑容,说道:“家离得也不远,我溜达着回去就行,正好散散心。”
擦得锃亮的墓碑,倒映出少年苍白的,无力的侧脸。
……
……
黑色的奔驰行驶在雾气茫茫的公路上。
“这孩子不容易啊。”
年轻的探员开着车,幽幽感慨道:“我感觉他差点就要撑不住了,就像是个纸片人……他那样回去真没问题?”
另一位探员说道:“放心小张,那孩子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当初他刚出院,就三天两头的往我们警署跑,听学校的老师说,他还是翻墙出来的。那墙足有三米半,我爬都费劲。”
小张耸了耸肩,嘀咕说道:“那哪能一样?那时候他还有一口气吊着呢。不过今天看他,精神状态倒是比之前稳定多了。”
周泽坐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叹息道。
“那孩子很小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从小一直跟着你们顾教授生活。谁能想到会遇到这种事?不过,那么严重的车祸,这孩子能活下来,也是万幸了。”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平板电脑,点开了一个图片。
那是公路上的车祸现场,一辆大卡车和小轿车相撞,后者几乎被撞瘪了,冒着浓烟。
他想了想,又点开一个视频。
那是医院的病床上,苍白的少年像是鬼魂一样坐在那里,眼神一片空白。
一位探员坐在他面前,温和问道:“你还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那天爸爸从海外出差回来,说要带我回老家过年。”
“然后呢?你还记得什么呢?”
“嗯……爸爸那天很急,似乎有什么事,我记得我们就上了高速路。”
“然后你们就跟那辆卡车相撞,发生了车祸。”
“不,那不是车祸。”
“你为什么说那不是车祸?”
“因为我看到凶手了。”
“但是,监控显示的画面里,并没有别的人。那辆卡车司机也当场死亡了。”
“不,真的有人,我一定看到了。你们相信我,真的还有一个人。”
“可是……”
“请你们相信我!我会侧写!我可以把那个人的脸画出来!”
最后的视频画面,定格在少年突然低吼的瞬间,像是个暴躁的小兽。
周泽对这个孩子的印象,一直是彬彬有礼,温和平静。
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样子。
或许在失去最重要的东西的时候,人人都会变得不像他自己。
“他既然愿意来治安署确认签字,应该是已经接受现实了吧?当初医生说,他是因为不愿意相信父亲死了,所以才会幻想出一个凶手。”小张开着车,随口说道。
“不过我有点好奇,他当初到底侧写出了什么?万一真的呢?”另一位探员说道。
小张撇嘴:“你是在质疑监控?还是在质疑我们的智商?”
周泽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泛黄的纸,默默展开:“你觉得,所谓的凶手,有可能是这东西么?”
那张泛黄的纸上,画着用彩笔描绘出来的,扭曲的畸形。
甚至都不是人,而是一个长着九个头的怪鸟,每一个鸟头上,都有一张狰狞的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