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记得普洱说过,神官的尸体,会被“回收”。
“所以,我做下了一个决断,茵默莱斯家,将在我离开后,永远退出秩序神教。
我希望梅森,希望温妮,希望他们的孩子,希望你,希望我的家人,可以不用去涉足到这个世界黑暗面的漩涡,可以作为一个正常的普通人去过完普通人的一生。
哪怕普通人注定生老病死,注定会有各种意外伴随,但总比亲眼目睹那些扭曲与残忍,乃至于灵魂被玷污到结束时依旧得不到安息要幸福得多。”
说到这里,狄斯有些自嘲式的笑了笑:
“说到底,我是个自私的人,我的目光,最远的距离,就只能到家门口的玄关。
或许,年轻时也曾胸怀过教义,也曾高喊过为了秩序之光可以牺牲一切的口号,也曾希望可以捍卫茵默莱斯家在秩序神教里的荣耀;
但现在的我,
只希望家里人能够健康,能够安稳,最好,还能过得快乐一些。”
狄斯的目光开始看向窗外;
卡伦清楚,此时的狄斯已经不再仅仅是在对他进行“讲述”了,更多的,是他在诉说着自己的心声。
有些话,他无法对家里其他人说,只能闷在心里。
“我,狄斯.茵默莱斯,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出息的人。”
这是一个严肃老者内心,最真诚的自白。
“然后,你生病了,病得很重,我竭尽全力,希望能够保护下你,但,没有成功,你还是走了。”
卡伦沉默了,
这句话,
相当于是把大家的关系给挑明了。
“我骗梅森和玛丽说要带你去贝尔温市的医院,那家医院很善于治疗你这种难症,但实际上当我带着你离开时,其实你已经没有了呼吸,你已经死了。
我失去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媳妇,也让你失去了你的双亲;
然后,
我又要失去你。
我一度怀疑,这是秩序之神对我不忠诚的惩戒,他知道了我对秩序之光的背离,所以故意降下灾祸,要从我身边,把你也给夺走。
在你被抢救时,我曾忏悔过,我甚至发誓,如果秩序之神能够让我的小卡伦恢复健康,我将把我的余生,毫无保留地继续奉献给秩序神教,守护秩序之光。
而茵默莱斯家,也将继续传承秩序神教的荣耀,成为它最为忠诚的捍卫者,我会带着你入教,我会将一切,都传承于你。
因为我们的奉献,至少得到了回报。
但,
你还是走了。
秩序之神,并未答应我的祷告,甚至,他连听可能都没听到。”
狄斯的声音,越来越低;
最后,
他缓缓地抬起头,
继续很平静地说道:
“当我面对你的遗体时,我对着你,也对着天空,说了一句话。”
顿了顿,
狄斯摊开双手,
似是在回忆,
又像是在酝酿,
不,
又像是在品味;
他说道:
“妓女养大的秩序之神!”
当这句话被说出来时,卡伦感到有些恍惚,仿佛面前的光与影都产生了些许的偏差;
卡伦清楚,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哪怕他上辈子不信任何宗教,也不喜欢见到神像就磕头祈福,但他也不会做出侮辱神的事,更不会大声去咒骂,他也不敢去骂,总觉得会犯忌讳。
而在眼前,
一个宗教明显真的有不凡之处的世界里,
身为秩序神教的审判官,
却当着自己的面,
亵渎且侮辱了神。
“他让你离开了我,我偏不同意,因为你还小,从小孤僻的你,甚至还没能来得及展开你的人生,还有太多没见过也没听过。
你不该就这样走了,这对你,不公平。
对你父亲,对你母亲,
对我,
对整个茵默莱斯,都不公平!
所以,我找到了霍芬先生。
霍芬先生是原理神教退休神牧,但他的知识与能力,却不仅仅是一个神牧那么简单,他知道太多的秘密,也懂得如何去操控和实施这个秘密。
我曾经救过他,我卑鄙到以救命之恩作为要挟,他最终答应了我。
在他的帮助下,
我在贝尔温市郊区的一栋废弃工厂内,完成了一项极高规格的神降仪式。
你知道么,
卡伦,
在仪式举行完成后,
我没有急着逃跑,哪怕我知道这里的动静能够引起政府以及诸多大教会的关注,但我还是花费了足足三分钟的时间。
我把我的耳朵贴在了你的胸口,
我听到了你心脏跳动的声音。
那种喜悦,让我沉迷。
这不是我对着你的遗体用‘苏醒术’,那只是一具空壳,而且是残烛的摇曳,是自欺欺人。
而是,
我孙子的身体内,
再次充盈起了灵魂,
我的孙子,
再度焕发出了生机。
我的孙子,
他,
活过来了。”
卡伦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回来的,不是“卡伦”,而是他。
所以,本来已经因意外死亡的自己,灵魂被狄斯召唤进了“卡伦”的身体,最终实现了“复活”。
自己复活在这个世界,并不是随机,也不是靠运气,这一切,都是狄斯有目的的计划。
一时间,
卡伦心里竟然产生了些许愧疚之情,因为自己的原因,狄斯复活他孙子“卡伦”的计划,其实并没有成功。
“我相信,那位阿尔弗雷德之所以愿意对你‘毕恭毕敬’,应该是猜到了些什么,比如把你和贝尔温市的那场神降仪式连系到了一起。
霍芬与普洱,都在我准备神降仪式时帮了我很多,但可能当时他们是并不觉得我能完成这么高规格的神降仪式吧,所以抱着的是满足我这个因失去孙子而悲痛欲绝的老头最后一个愿望的心态。
但出乎他们预料的是,
神降仪式成功了。
然后,他们就开始不停地劝说我,把这个降临下来的邪神,趁着他还虚弱时,杀死。”
卡伦抿了抿嘴唇,
他不担心话说到这里时,狄斯会杀死自己。
因为狄斯真想杀的话,早就杀了。
老爷子,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是啊,一个敢于问候秩序之神是妓女养大的老人,他怎可能去做那婆婆妈妈犹犹豫豫的事?
但,
卡伦还是有些好奇地问道:
“爷爷,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卡伦知道自己这个“问法”,有些犯贱。
但也就是面对狄斯,他敢这么问。
狄斯闻言,问道:“你喊我什么?”
“爷爷。”
“那你就是我的孙子。”
卡伦忽然笑出了声,躺在床上的他,不再看狄斯,而是回过头,看向天花板,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
狄斯站起身,看着躺在床上的卡伦:
“什么为什么?”
“您知道我在问什么,不是么?”
“那,现在的你,和在母亲腹中的你,有什么区别?”
“有很大的区别。”卡伦说道,“很大的区别。”
我不是那个“卡伦”,
不,
确切地说,
我和“卡伦”一点都不像。
他自闭,他怯懦,他胆怯,而自己呢,则像是他的相反面。
狄斯摇了摇头,说道:
“我问的是,对于我而言,有什么区别?”
“对于您来说……”
“当我的孙子在他母亲腹中孕育还没出生时,我对这个孩子的感情,来自于哪里?
我知道他是什么性格么?
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么?
我知道他长大后会有什么信仰?
甚至,
我都不知道他是男还是女。